《思华年》陶织夭夭

2、第一章

　　景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层上好布料之中，四周漆黑一片，布料的另一侧则温暖而柔软，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你醒了？”冷冰冰的声音自头顶响起，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景柯的七寸之处，将他提了起来。晨光乍现，眼前是一张被放大了许多倍的俊脸，以及自己不自觉吐出的火红信子——
　　我，我怎么变回原形了？！
　　而更让景柯大为震惊的是，自己的法力居然被封住了！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神元此刻正被禁锢在某种力量之下，别说用法术，就连动用真气都做不到。于是景柯开始了猛力的挣扎，无奈要害正被人攥在手里，过多的动作只会平添自己的痛苦。
　　“别瞎折腾了。”男子冷冰冰的声音再度响起，“再乱动就收了你的修为。”
　　景柯闻言果然停止了动作，他疑惑而惊恐的打量着对面的陌生男子——能将他这样一条修炼五百年的金花大蟒轻易制住的，非大妖即仙。就刚才的情况来看，始初男子应该是将他抱在怀里的，而仙家定是不屑于与妖有如此亲密的接触，那么眼前这个人应该是修为颇高的大妖无误，可为何他身上未见半点妖气？
　　“适才看你冻僵才把你放入怀里回暖，想不到你一醒来就妄想咬我，看来那南郭的故事并非子虚乌有。”男子皱起了眉头，“果然是不能姑息啊。”
　　我才没有！
　　景柯本想开口解释，但无奈神元被封，无法说话，于是便大力地晃动蛇头以示冤枉。男子见状伸手在景柯眉心处一点，白光过后，金花大蟒变成了清丽少年。
　　“你这妖怪真会冤枉人！你也知道我冻僵了你胸膛又那么暖我自然会靠过去！我修行五百年从未害人倒是你面相这么年轻却有如此高深的修为一定是生吃了人心才如此！”景柯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虽然涨红了脸，却是越说越起劲，“要不是我修为尚浅，早就将你打回原形了！”
　　“哦？”男子淡紫色的眸子闪过一抹戏谑的笑意。

　　回想起天帝的震怒与漫天惊雷，身为南极天君的紫璇，因渎职之罪被贬下凡间思过百年，守护一方水土。正飞于半空寻落脚之处，偶见黑白无常勾了一凡人魂魄匆匆离开一间破败的小院。那凡人想必生前穷困潦倒，年久失修的院墙在寒风中竟摇摇欲坠。灯光昏暗，那凡人的尸体静静躺在狭小的屋内，好似睡着了一般。而旁边立着的，竟是一只蛇妖！紫璇神色一凛——难道那凡人是被蛇妖吸了精元？！于是不着痕迹地隐了形，缓缓落于院内，心中默念法咒，眼见着破魂结就要困住蛇妖，却猛地瞥见那妖满是悲伤与绝望的脸。
　　难道？
　　紫璇轻轻一拂袖子，那结便消失无形。再仔细看那凡人，并无精元尽失的样子，他的死想必是染病所致。人世之大妖物之众，为害人间者诛，一心修炼者留。蛇妖既无害人之意，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去浪费精力。方欲转身离开，却见那蛇妖夺门而出，出于好奇，紫璇竟也跟了过去。
　　蛇本冷血，入冬即减少活动以维持恒定体温。这是蛇类与生俱来的致命弱点，就连上古神蛇亦无法摆脱。而眼前的蛇妖竟不顾性命之忧冒雪夜行，这其中缘由着实让紫璇好奇得紧。
　　出了城，那蛇妖好似在寻找着什么，紫璇凑得近了些，方听清他嘴里嘟囔着“灵芝”二字。于是不禁心下了然，原来那蛇妖是想寻了灵芝替那凡人续命，可灵芝虽奇，却也仅能续命几个时辰，是改变不了命数的。而此刻，想必那凡人魂魄应已随着黑白无常入了阴曹，若想让其重生，可谓痴人说梦。渐渐地，蛇妖的步履变得缓慢，紫璇心知他已到极限，不久便将无力支撑。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蛇妖果然身形一顿，化为原形。只见一条金花大蟒赫然僵卧于皑皑白雪之上，好看的花纹在如墨的夜色中散发着耀眼金光。
　　紫璇见状难得的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有意思。”俯身抱起蟒蛇，转身回城。
　　方一回城，便闻身后有人唤他：“南极天君诶，留步啊天君。”
　　回过头，一个矮小的身影急匆匆走来——原来是那寰阳土地。
　　“天君屈尊于小仙管辖之地，未能远迎，还望天君恕罪。”话音刚落，一轮明月自云层中缓缓步出，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就着月光，土地方看清南极天君怀里抱着的竟是一只蛇妖！虽然心下惊诧，但表面却并未流露出分毫。自己只是小小一介土地，天君的事情还是少管为妙，毕竟那位迟早是要重归天庭的，在天帝面前是美言还是诋毁全看这数百年自己的表现了。于是复又重新开口：“小仙为天君准备了宅邸一座供天君落脚修养，天君请随小仙来。”
　　穿过一条宽阔的巷子，大气的宅邸便出现在视野之中。红漆金钉的大门 ，门口一对石麒麟一左一右昂首而立。
　　“有劳土地如此费心。”
　　土地闻言连忙惶恐地垂首， “小仙不过是司分内之事，天君莫要客气。天色不早了，天君还请好好休憩，小仙先行告退。”
　　“好。”紫璇微微颔首。
　　举步入宅邸，游廊回环，有亭立于院之西南，亭下是一汪清泉，纵是寒冬腊月仍可闻水声潺潺。院之东北乃假山一座，现已被白雪覆盖，远远望去，别有一番情趣。
　　紫璇抱着蟒蛇直奔主卧，推开门，墙上续以鲸膏的数盏油灯瞬间亮起。上好的楠木家具一应俱全，就连洗脸的铜盆也别有心思的雕上了精美的花纹。床榻宽大，蚕丝锦被铺了一层又一层。
　　“想不到这寰阳土地心思竟是如此细密。”紫璇将蟒蛇轻轻置于床榻之上，拉过被子裹好。看着冻僵的蟒蛇，紫璇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出了门。
　　夜晚的街道寂静异常，凡人破败的小院孤零零地立在偏巷的角落里。紫璇推门而入，院里此时已是漆黑一片，屋内的烛火不知何时已悄悄熄灭。紫璇走入房内，灯火骤亮，他立在床前静静的看着那凡人的脸——那张平凡得过目即忘的脸。真不知这凡人究竟有何等本事，竟能使得百年蛇妖为他出生入死。
　　“寰阳土地。”紫璇轻唤出声。
　　“小仙在。”寰阳土地自地下旋身上来，“不知天君命小仙前来所谓何事？”
　　“这个凡人你可认得？”
　　“回禀天君，小仙认得。此人姓木，名有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名字倒是取得巧，却不适合男子。”
　　“此人一生凄苦无依，如今步入轮回，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人各有命，凄苦未尝不是一种劫难，安心度过方能修成正果。此人生前命途多舛，理应厚葬。” “是天君。”土地连忙意会，“那小仙便将他葬于后山了。”
　　“有劳。”声音犹在，仙人却不见了踪影。
　　紫璇回了宅邸，却见那蟒蛇依旧冰冷僵硬，如此看来，定是受寒过重伤了神元。思及此，仙人翻身上床。

　　而此刻，那恢复的蛇妖不仅不知恩图报，居然还敢说他堂堂南极天君是妖，真是岂有此理。但转念之间，心下却有了另一番心思。方才见蛇妖对凡人如此有情有义，反观自己，众仙友亦不过是点头之交，太上老君尚有坐骑与仙童常伴左右，而他仅有一壶清茶与浩瀚无声的云海。直到那个瞬间紫璇才明白，原来横亘在心间久久不散的感觉，叫孤独。
　　于是挑了挑眉，“你既道我是妖，那你可看出我真身？”
　　景柯闻言愣住，五百年于凡人来说虽是亘古久远的岁月，可于妖，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他这般修为浅薄的小妖，定是看不出大妖真身的。于是诚实地摇头，“看不出。”
　　“那我问你，”紫璇慢慢靠近景柯，“可曾天说过双尾凰奇？”
　　“双…双尾凰奇？！”景柯吓得从床上骨碌碌滚了下去，“你是双尾凰奇？！”
　　双尾凰奇乃上古神兽，形似凤凰，生双尾，毛赤红。此兽亦有鳞，善火，天帝之坐骑。性格暴躁，不服天命。后私逃下凡，堕邪道以为妖，为害一方。天帝知晓后震怒，派翎圣真君来谴，最终废其双尾，镇于南名山之下。
　　“正是。”
　　“可那，可那双尾凰奇不是被镇在南名山下了吗？”
　　“是啊，可是你一定不知道，”紫璇坐在床上，俯身探向景柯。明明是信口胡诌的瞎话，此刻却被他说得一本正经有如真事一般，“他被降前，育有一子。”
　　“什…什么？！”
　　“我初入凡间，对凡人生活尚不了解，若自己去摸索，想必要费一番功夫。倒是你，”伸手点了点景柯的额头，“在凡间摸爬滚打数百年，用来当个向导确是极好。”
　　“我…”景柯连连后退。
　　“这宅子这么大，我独自住又难免无聊，再顺便当个小厮可好？”
　　“不…”好字还未出口，便被紫璇打断。
　　“若是拒绝，”淡紫色的眸子颜色瞬间变成了深紫，“就吞了你个小妖果腹。”
　　景柯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的应下，“好。”
　　“这就对了。”紫璇仍旧冷冰冰，“我叫紫璇，小妖精你叫什么？”
　　“景…景柯。”
　　“景景柯？这名字当真难听，就叫景柯好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怜小妖终于怒吼出声，“臭妖怪，我就叫景柯！！”

　　却忘了，自己也是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