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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孤雁儿 ...


  •   建炎三年六月,当天气刚刚有了些许暖意的时候,连月的阴雨天,又悄然将至。而那变幻莫测的朝局,就如同这漫天的黄梅雨一般,时阴时情,让人怎么也捉摸不透。

      本想到赣江湖畔养老天年的夫妻二人,只因当朝天子的一纸诏书,就不得不再一次面临分别。

      临行前的一晚,李清照在卧房里,照例焚起熏香,将赵明诚明日里要穿的夏布中衣细细熏至平整;又将他要戴的水蓝色头巾,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一番,把脱线的地方,一一修补完整;磨损的鞋帮也已补好了,把自己的脚伸进去,细细踩实,方才放心;之后又清点了一下其他的包裹,特意增添了“六一散、十滴水”等祛暑利湿之良药……

      虽说这些活计,每当赵明诚要出仕为官的临行之前,李清照都会这样准备。但是今次的心情,却是往常不曾有的。按照以往,不管赵明诚要去到哪里为官,在李清照的心中除了有几分不舍之外,其余的都满是对丈夫能一展抱负的欢喜;而自从经历了一番逃难波折之后,现在在李清照的内心徒增的不是喜悦,而是担忧、疲倦,甚至是厌恶。

      一切整理妥当,李清照的额头上,也不免生出密密的一层汗珠。她下意识的掏出手帕来擦拭,一缕华发,颤悠悠的从空中落下,静静地落在床铺上。李清照一愣,嘴角微微颤动,两指轻轻一拈,藏于袖中,徒留无奈一笑。

      李清照行出卧房,抬眼看见书房里仍有光亮,于是将身前去。见守在门外的萍儿,早已困得前后摇晃,于是点手示意她先行离开。

      书房门吱呀一声推开,烛火下的赵明诚正聚精会神的临摹修复着米芾的《灵峰行记帖》,之前满是折痕的字帖,早已被修复平整,似乎已经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李清照轻手轻脚地行至桌前,拿起砚台之上的毛笔,寻着丈夫的笔迹,一笔一划、一点一滴的临摹下去。

      茜纱窗下,皎皎月光,檀香幽幽,此情此景两销魂。

      正当运笔生花之际,不经意间,袖中的华发,陡然落于纸上,李清照心头一惊,不觉手中一抖:山间徒增一陡峰。正踌躇,一旁的赵明诚搁下手中的毛笔,用自己的大手,轻轻握住李清照的小手,俯下身来,贴着她的面颊,一笔一划,寥寥数笔,一枝折枝的梅儿,昂首立于陡峰之上,暗香浮动……

      第二日清晨,天气似乎有了些许的清凉,赵明诚一身蓝布夏衣,立于船头;见他头戴水蓝头巾,虽面容微黄,却胜在目光如炬;虽腰背微驼,身板却依然硬朗。站于岸边的李清照,此时不觉恍惚,他仿佛依然还是当年的那个他,浯溪崖畔,对答如流,英姿勃发,憨直可爱。

      没有赵明诚的家,是无趣的,也是寂寞的。以往还有个青莲,能在一旁说笑解闷。而如今,只有一个萍儿陪伴在侧。面对这次的分离,李清照的内心很矛盾,他能深刻地体会出丈夫内心那种不愿继续为官的苦痛,可却苦于王命难违,只有“君臣义”,才能“夫妇顺”。她曾一度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了,而现在,她却能感觉到,正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奈、无助之力量,正在将她包裹,一点点浸入到骨髓,涌上心头……

      建炎三年七月午后,溽暑难耐,知了在窗外叫个不停,天地间燥热的让人心神难安。卧房内,李清照正在一针一线地缝补着赵明诚旧时脱下的衣衫。

      一不小心,针扎肉中,李清照一声娇呼,连忙吸丨吮手指,无奈一腔热血还是涔涔涌出,痛在心头。

      “夫人,老爷的家书到了!”门外传来萍儿的呼唤。

      李清照心头一紧,不免喜出望外,顾不上包扎伤口,连忙出门相迎。

      不顾一切的拆开信封,轻声读着字里行间细细的话语。

      突然,信笺徒然落地,“啪”的一声,令人心悸。

      萍儿赶紧拾起信笺,纸角边已然蹭上刚才指尖的斑斑血迹:“老爷……患了疟疾!”

      李清照面无表情,豆大的泪水,缓缓淌下,污了妆容,瘦了脸庞。

      主仆二人,连夜登船东下,只一昼夜的功夫,就行舟了将近三百里的路程。萍儿心里自然是疑惑,夫人这次为何如此着急?而李清照心下却知:不能等了,一刻都不能再等了!

      原来,夫妻多年,李清照非常了解丈夫赵明诚的脾气秉性。她知道丈夫性子急躁,每每生病发烧,为了快速退烧,就逼着大夫胡乱下药,导致很多时候,病情非但没有缓解,还会日益加重。平日里,都是李清照陪伴在侧,监督药方,亲自熬药,他的身子才得以能调理的好。

      而现实,也确实跟李清照所预料的一样。由于七月天气,江南酷暑难耐,再加上赵明诚骑马一路驰骋,不幸中了暑热之气,患了疟疾,病倒在建康城内。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她这个性子急的丈夫,为了让疟疾快点好起来,好不耽误面见皇帝的时日,私下里背着大夫,给自己灌下大量的柴胡、黄芩等“虎狼寒性之药”,导致自己的病情非但没有得到良好的控制,还使得本是热症的疟疾转成寒性的痢疾,烧热尚未退下,却又腹泻不止……

      等到李清照一行人赶到建康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临行前,那个器宇轩昂的赵明诚早已不在,只剩现在蜷缩在一张草席之上,面容消瘦、形若枯槁、奄奄一息的一个干瘪小老头儿。此时的李清照早已泣不成声,她俯下身子,伸出双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一下,又一下,温柔的像是对那襁褓中的孩童……

      建炎三年八月十八日,赵明诚病逝,享年四十九岁,而这一年的李清照,四十六岁。

      这年的夏天,热得出奇,骄阳似火,似乎想要将两人二十八年的夫妻情晒化殆尽。

      赵明诚起病突然,并未留下遗嘱,其身后所有丧事的处理,全部落在李清照一人的肩头。她强打起精神,草草处理完建康城内的事宜,当她再次回到池州的时候,离赵明诚病逝之日,已过去半月有余了。

      这一日,天气阴沉闷热,似有雷雨将至。李清照来到书房,开始整理赵明诚生前未竟的诗稿、手记。望着纸上,夫君留下的熟悉笔迹,李清照不免再一次泪湿衣襟。她心内抑郁,似有五味杂陈在翻腾,不禁提笔饱蘸浓墨,在写有赵明诚笔迹纸张的背面,慷慨赋诗道:“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写到这里,突然雷声大作,黄豆大小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的从天而降。萍儿惊呼着进屋来关窗子,嘴里还不禁小声抱怨着:“您就只顾着写吧!下雨了,也不关窗,等会儿水珠子溅湿了诗稿,看你怎么办!”

      李清照出神的望着窗外,看着萍儿忙活,眼前却浮现出:每当下雨时,往往也是自己写到最尽兴的时候,难免忘记关窗,而就在这个时候,赵明诚也是这样一边嗔怪着自己,一边忙活着关窗户的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写毕搁笔,李清照拿着诗稿轻声吟着,看着自己的字迹与丈夫的字迹相互洇透缠绕,不觉悲从中来。

      “夫人,老爷留下的这些文物古籍,该如何处理呢?”年龄尚小的萍儿,并未能体会出这人间分离的苦楚,她只记挂着自己手头的活计。

      李清照的思君之情,就这样被萍儿给打断了。

      “文物古籍啊……”李清照搁下诗稿,喃喃道。她的思绪又回到了赵明诚临行前的那个清凉的早晨……

      立在船头的赵明诚,精神抖擞。而此时的李清照,却忧心忡忡。正当船要撑杆远行之时,李清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冲着即将远去的赵明诚,大声喊道:“倘若城里战事紧急,应该如何是好啊?”只见赵明诚远远的伸出两指,高声回应道:“跟随众人一起逃难吧!实在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可以先丢掉包裹箱笼、衣服被褥,然后再舍弃繁重的书册卷轴和古董,只是那些宗庙祭器、礼器和碑碣石刻等物,务必舍命也要抱着背着,千万不要忘记……”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

      “这么个大雨天,会是谁呢?”萍儿疑惑地出去开门,李清照的思绪也被拉回。

      “夫人,有为大官人前来拜访您,说是您的亲弟弟!”萍儿回道。

      “这兵荒马乱的,他怎么找了来啦?!”李清照也不禁疑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孤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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