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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

  •   新尝祭的五节舞我们没亲眼看见,据说今年比以往更加隆重,由中宫准备的舞姬的服饰甚为精致,陪附于她们的童女格外聪明伶俐,紧跟着在巳日之夜为临时祭举行的试乐也令人欢畅,但不管怎样,这些都平安结束了,接下来是年底最重要的祭典之一——贺茂临时祭。
      这次的奉幣使由右大臣家的四公子权中将担任,当日一大清早贺茂府的众弟子就收拾整齐跟随师父进宫。观看朝廷奉幣使出发仪式的人很多,包括诸位公卿官员及其家眷。权中将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着意修饰过,冠上插了一枝手制的藤花,衬得唇红齿白仪容俊秀,不知道御簾后面有多少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甚或流下感动的泪水——至少那个曾经做过他乳母的内藏命妇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欣慰。
      按着固定安排,贺茂神社派来的使者把奉幣使迎上槟榔绒装饰的牛车,摇摇晃晃地前往神社,作为临时祭舞人的年轻宫人们随在左右,神乐悠长的一路回响。
      我只是困倦。
      最近一个月太多事情了,祭典紧接不断,连偷时间去打听小廷最近情况的时间都没有,幸亏府里有个小童子自告奋勇地跑了几趟,带回来“医治顺利天天吵嘴”的好消息。
      唔,尽管别别扭扭的他还是老实顺从了少志的条件,真难得他会有低头的时候,等有了空可得抓紧好好取笑一番。
      师父在大殿里庄严的诵读祝词,更撩动我不安分的瞌睡虫。
      正常的仪式临近尾声时,增添的祓禊开始了。
      这次的临时祭,因为前几日确定了替代出征远江的仲吉大将的人选,而不同往常。
      刚被任命为讨伐军主帅的右近中将用贺茂川的河水净了身,换上印青小忌衣,神色严肃地祈祷胜利。
      他是自愿提出替代仲吉的请求的。
      当师父宣布时,保詹眼睛睁得老大,半晌恍悟道:“所以菊若丸被承认了,是交换的条件?”
      “四年前,他曾经参与征讨伊豫的叛乱,后来独自率军平定了附近几处余孽,论经验论威信,他不失为上佳人选。”
      “有经验不代表保证一切顺利,他怎么能放心下菊若丸?”
      “最上位者都点头接纳了那个孩子,是他在世上最大的保障了。”
      保詹仍有些忧心,我不知道他是为可怜的孩子着想,还是出于纯粹的友情。

      那晚很是热闹,先是师父带保詹返回阴阳寮不久,试乐时又大出风头的博雅跑来倾诉衷肠。
      “丰明会怎么没见着你?”
      因为顶着奉圣谕前来犒赏的事由,他是从正门堂堂正正地进来,被恭敬地请进东对屋接待贵宾的房间里,面前有精致的果点和醇香茶水,和混到我房里的待遇何止云泥,气氛也与以往月黑风高时偷溜潜入迥然不同,缺了点随意,添了分正经。
      我配合着代表师父领了赏礼,他瞅见闲杂人等都隐了出去才暴露懒散神情。
      “哦对了,琉璃公主再三叮嘱我一定要代她问候你们。”
      “承蒙公主殿下挂怀,小生惶恐。”
      我的口气也开始漫不经心。
      自从广泽池回来后,小四的脾气更加阴沉,顶着一副堪比木板的无波面孔认认真真完成功课,兢兢业业完成任务,前任六位藏人经常在夜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私闯家宅,像秋末的蚂蚱一样打扰别人睡眠。
      “唉,见不着你可真无聊。”
      “博雅大人说这话是在表达对小生的眷念么?”
      博雅咬了一口松子糕,嘴角微微勾起。
      “当然,而且是日思夜想心心念。”
      我仔细端详着他的脸,高灯台烛火在上面印着深深浅浅的阴影,越发高山低谷。
      “最近晚上很冷啊。”
      他瞥了眼旁边的燃得热烈的火盆,说:“你的寒症严重了吗?”
      “有小廷良药的调理,比往年都要好。我是担心中将大人凉夜出行感染风寒。”
      “放一百个心吧,我比看起来结实。”
      “看起来”,应该或是结实得气死牛。
      “那不知为什么,刚才好像发热说胡话呢。”
      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呵呵低笑起来。
      “晴明,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语气是不容会错意的诚恳,来源于真切的情感,然而——
      “如果你是个女人,说不定我会娶你。”
      这个人不止是在发烧,而且有濒临疯癫的迹象。
      我抬头望望房梁上漆黑的角落。
      “厌倦后弃若陋履么?”
      博雅带着残留的温和不解地看我。
      “看来今天中将大人心情甚佳。”我扭头对着碟子里粉白褐点的松子糕,“不过很不巧,在下近日忙碌身体倦怠,更何况品格高尚的人是不应该在别人家里呆太晚的。”
      “晴明,怎么了?”
      “我说了,倦怠。”
      “有火盆有果子,才酉时,平常你不会这么说。”
      “博雅大人没听说过‘积劳成疾’吗?难不成要晕倒在你面前才可信?!”
      一只手托腮,我有气无力地瞥他。
      “如果我有妻子或者情人——”片刻,他突然一本正经的说,“我不会让她成为忘川游魂。”
      朱雀大道上口口唤着“亲爱的”的女人,凄切悲凉的声音如惊雷平地起,像雾气一样聚合环绕,把我包围,不知不觉我伸出双手捂住了耳朵。

      亲爱的,为什么你还不来?
      为什么连你亲生的儿子也不顾及,他不是最得你宠爱的玲珑稚子吗?
      我已经让他学会了你最喜欢的诗歌——雁鸣何太早,绿叶尚满枝。
      你说过春日未尽时,戏游百草地。
      你说过要恋君无别期……

      “晴明——晴明!”
      有力的手掌拍在肩头,猛然睁开眼,被人遮住烛光的地板昏暗,一条条楠木间的缝隙都陷进模糊里,左眉梢沿发际到耳后串串生疼。
      “没事吧?”博雅小心翼翼的问。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脸:“我饿了。”
      “诶?”
      指指松子糕:“一直都只有你在吃,晚饭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又陪你说了这么久的话。”我闪动着哀怨的神情,“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如果不是了解你,还以为贺茂家虐待徒弟,饭都不给吃饱。”
      “你真的了解我?”眯起左眼,揉揉疼痛渐逝的耳后,“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
      大概是被我的幽怨吓着了,博雅诧异的愣在原地,倒方便了我取走原本放在他面前的碟子,一口口慢慢咬着甜甜的松子糕。
      外面贺茂府的随侍看不见房间里的情况,不用担心会有人告诉师父我逾矩的举动。
      良久,博雅轻轻叹气。
      “的确,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了解谁。”
      时间停滞在一种微妙的时刻,鼻腔里有淡淡合香,混着糕点的甜,两个人像各怀心事的情敌,呼吸矜持不言不语,等待辉夜公主的点幸,松明灯燃得安稳静谧,只有火盆里木炭间或噼啪炸响表明实际上所谓“停滞”是主观错觉。
      “哦,我差点忘记了。”博雅一拳击在膝上,突如其来的说道,“宗平亲王让我带话给贺茂大人,既然他不在,就先转与你。”
      宗平亲王?不是琉璃?
      “‘某人要跟从谁由他自己选择’——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哪怕是不涉时事许久的老亲王,也注意到师父的小把戏了,如此一来小四会走向何方?
      现下我却更对为什么找博雅带话感兴趣。
      “啊,因为我向来待人善良淳厚置身庙堂之外。”
      他一笑就炫耀两排白牙。
      “就是俗话说的榆木疙瘩么。”撑着下巴,我斜眼看他,“琉璃公主看起来怎么样?”
      博雅定定地注视我,对前句形容词的反抗半途咽下去,张口只是问:“你和公主很熟悉吗?”
      “唔……”忽而来了兴致,我捂着胸口道,“不知为什么,最近一想起她,眼前就浮现晨光中飘舞的樱花,而这里面会嘭嘭跳个不停,莫名其妙的一个人笑出来。”
      他的眼睛逐渐逐渐睁大,神情也逐渐逐渐惊愕。
      “晴明。”
      我用被热茶熏出来的蒙上雾气的眼看他。
      “呃……也不能说不能,但是,哪个,琉璃姬是亲王心头肉,是被疼上了天的,你大概成不了——”一咬牙,厚实的巴掌又拍到我肩头,“作为朋友,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不明所以的继续看着他。
      “唉,我是真心为你好,她的夫婿一定非位高权重者不可,然而你……唉,趁未深入及早抽身方为上策。”
      “她的夫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啜口茶水,眨眨眼,“琉璃公主很有趣,你的地位也不低,说不定正对相互的胃口。”
      “——可以解释一下刚才那些话的意思吗?”
      “都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所谓字面上的意思?”
      “你若是决定追求琉璃公主,我会站在朋友的立场支持你。”
      “不,是前面的话。”
      “前面?”偏头想了想,恍然,“没有心跳岂不是死人?!而且——走路带风的琉璃姬真是个惹人欢喜的女孩子。”
      被侍女拉着仍是要从几帐后探出身的琉璃,在随从的惊慌失措里信步朱雀大道的琉璃,那张青春活泼的素颜像春日里暖洋洋的阳光,照得人通体舒畅。
      “我如果有这么个妹妹,也会宠得无法无天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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