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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

  •   19、

      看了小五小六绘制的星辰图,师父沉吟片刻,对我道:“确定么?”
      我点点头。
      向来,我都是认真仔细的典范,师母常说“像个女孩子似的”——尽管与此同时,保宪会插话说“就是时常处于梦游状态”。
      他一本正经的表情配上不公平的评价,简直就是要故意败坏我的名声,但是若跟他理论,又感觉自己像个撒脾气的小孩。
      哎,我光辉温良的形象啊!
      “这种突然的变化,唔,今天晚上我还是亲自观测一下吧。”
      师父做了一个决定,于是参加藤原大将宴会的任务就落到保宪头上。
      保詹追求典子公主的事全城皆知,贺茂家的人没有明确反对也没有明确支持,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出于什么目的,我想大家是心知肚明。
      所以,师父这时没点他的名,倒是让我陪同前往。
      “诶?”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使劲掐了一把,掐得小六尖叫出来,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然而直到小七不客气的吃掉属于我的那份烩萝卜,我才恍然醒悟兴奋过了头,并且为刚才持续的痴呆深深悔过。
      “晴明师兄,今天的青菜实在太涩了,帮我吃掉好不好?”
      “不要又塞给我!去,给小四。”
      “他的都给保詹师兄了。”小七可怜巴巴的望着我。
      “那你也给保詹师兄!”。
      “晴明,饶了我吧!母亲为了让我和哥做榜样,本来就吩咐厨房给我们准备的双份,再吃我连呼出的气都是绿的了。”
      保詹眉毛纠结成团,脖子直直伸长好半天,终于又咽下一口。
      说实话,今天的青菜,是煮的不太熟。
      我盯着盘子里鲜艳欲滴,像白马节会上用五彩斑斓裙袂欺骗清纯少年的浓装妇人般的菜叶,忍不住拿筷子翻了翻,确认没有挽回的希望后,诚恳的问保宪:“小地瓜需要补充蔬菜吗?”
      他停下搅动味噌汤的动作,转头向着我:“第一,它不缺食物;第二,它叫猫又。”
      “取个妖怪的名字就能继承妖怪的力量吗?还不如叫小地瓜,顺口又亲切。”
      “第一,我没打算把它训练成什么;第二,吃饭时不要讲话。”
      人家说,幼小的动物长大后会和饲主很像。
      可怜的小地瓜,要是以后它也成天蹙着眉,凡事都要摆出个一二三,每次遇见老鼠要先行礼再追过去,是否可以升级算作保宪的又一个徒弟?!
      一边把小七的青菜分到小五小六的碗里,我一边在心里默默为小地瓜,不,是猫又,占卜着未来。
      “别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模样……要不这样,我帮你们吃掉烩萝卜做为交换总行了吧!”

      藤原大将不愧是左大臣的侄子,简简单单的宴会都气派十足。
      我跟在保宪后面垂着眼,偷偷瞟着来来往往的侍从,华美繁丽的陈设。
      安放的台盘光鉴照人,捧出的果碟温润如玉,四尺几帐的木架用的是黑漆桧木,帷布则是绘着秋草的二倍织锦。
      真是奢侈!
      笼在袖子里的手捏起拳头,以克制折算为银两的冲动。
      “这位不是保宪大人吗?后面的是?”
      “下官师弟,安倍晴明。”
      保宪谦和熟稔的应酬,和吃饭时“第一、第二”的他判若两人。
      “晴明,这边。”
      细弱的声音从大堆伪善的和乐里传过来。
      我不露痕迹的张望一阵,看见了傻呵呵的博雅。
      依然白牙闪亮。
      他从容地走近,招呼了保宪,背着大众目光冲我眨眼。
      “博雅大人眼睛进沙子了吗?请让在下为您解除痛苦吧。”
      我恭敬地行礼,然后请他挪动贵体到一处人少的地方。
      “你不是说不会来么?”
      “请别动。”
      “哎,轻点。”
      “您的眼白,真白啊。”
      “……什么话!——别翻了,眼皮都要被你扯下来了!”
      “做戏要做全。”我小声在他耳边喃喃。
      “我不过和你打个招呼。”
      “那是理解错误了?我以为你是想表现激动的情绪。”
      停下手,我诧异的问他。
      “也不算……”
      博雅趁此机会把自己的眼皮拯救出来,揉了揉。
      刚才似乎是真的力道重了点儿,泛红了。
      “总之,能看见你,太好了。”

      宴会上一如既往的聊天奉承明争暗斗,一个人炫耀了和歌,另一个人就搬琴出来“献丑”。
      少见得此番场景,真真觉得有趣。
      我并不有名气,躲在保宪后面悠悠享用白食,更是美哉。
      “晴明先生师从贺茂大人多少年了?”
      旁边留着络腮胡子的人探头问。
      刚刚他不是在和保宪探讨猫的饲养么,怎么突然对默默无闻的我产生兴趣?
      可是,贺茂家训我还记得。
      于是,我放下手里的果子,尽量平声和气的回答道:“已经十余年了。”
      “哦——曾经听人提起贺茂大人有个倾囊相授的徒弟,从小就与众不同,能看见异界的东西,就是你吗?”
      “师父对所有的徒弟都是悉心教导,和其他师兄弟比起来,小生委实不才。”
      “过谦了。”随着络腮胡子哈哈哈的笑,他脸上的肉上下摇晃,“我还听说,你是狐子,那你母亲不就是娇媚妖惑的白狐狸了?”
      “呵呵,传闻可能是真的噢。”我低头从睫毛下挑看着他,“说不定酒酣之时,我就化身狐狸在您眼皮底下撒野呐,要是伤了大人,还请您多多包涵。”
      “晴明,不要无礼!”保宪回头呵斥我,再转向络腮胡子,“他年轻不懂事,请大人不要计较。”
      有一瞬络腮胡子的脸色发白,但很快恢复正常。
      “哈,没关系,大家都是随便聊聊。”
      随即,他就扭头和旁边另外的人“随便聊聊”去了。
      我把头埋得更低,准备接受保宪“温柔的现场教育”。
      半晌,他却递过来糯米丸子,声音压得细细的。
      “那些混话,听了就过,别记着,以后怕是还会多得多。”
      我一口咬了半个丸子,含糊的应声:“唔,我不是傻子,不和傻子较真。”
      保宪注视着我的眼睛,叹口气:“不,你要比他们更‘傻’才行。”
      原来,要做到的是这么简单的事。
      我,当然拿手。
      “这宴会要一段时间才结束,你去告诉阿峪,让他先回去,晚些来接。”
      我答应着,起身离席。
      阿峪在贺茂府里赶了好几年的车了,怎么会不知道一般贵族宴会的安排?!
      保宪是在找借口让我出去缓缓气。
      其实我哪有那么脆弱,区区一句玩笑打击不到我。
      但是,我又确实需要活动——刚才一口气吃太多了。

      阿峪果然早就回去,我信步走在允许的范围内。
      天已经黑了,篝火照不到的地方幽暗深沉。
      我靠在李树粗壮的树干上,遥望热闹宴席,那里的杯筹交错,你来我往,恍惚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无限欢笑后的龌龊,掩盖了腐朽的安和。
      扯扯嘴角,我泛出一丝微笑。
      反正没人会看见。
      喧哗声起,有人跌跌撞撞地挨近主位,口齿模糊的说话,宴会主人侧身静听,片刻指着陪坐在旁的橘府大公子哈哈大笑,后者则略显尴尬的叱责多嘴的人。
      这个橘公子是闻名京城的多情少爷,我就曾为了他多年前欠下的旧帐半夜三更撒鸡血。
      被捅了风流韵事吧,多半,对方还是个地位不高的女人。
      难堪期一晃而过,他掩着嘴,和大将窃窃私语。
      应该躲到地板下面,就能听见内幕了。
      我懊悔的叹口气。
      隐蔽的话题告一段落,藤原大将握着酒盏的手一转,就转到主位另一边的贵客眼皮子低下。
      真巧,是源博雅。
      憨厚纯实的源中将。
      童叟无欺的雅乐之君。
      潭水一样的眼眸隐了大半在温良的神情里,昨晚映上的星光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收起手里的龙笛,回应主人的敬酒。
      醇香的液体从素陶壶倒进杯子。
      一饮而尽。
      爽快。
      我也觉得口渴起来。
      该回席了,保宪都不动声色的张望了好几次。
      回到原位,他低沉道:“宴会上离开太久是很失礼的。”
      然后,悄悄的把食碟向我推过来。
      是包了腌梅子的糯米糕和应时的秋草果子。
      看起来就很好吃。
      我喝了几口酒捏起果子,塞进嘴。
      秋风的涩充盈在口腔里,少许的甜是河畔摇曳的苇,懒懒的阳光飘浮在清川上,那么近却抓不住。
      秋天总是令许多人伤感,然而美味又令人心醉。
      唉,真是矛盾。
      难怪主位旁边的博雅大人频频举杯下肚,已经显出了八分醉态,起身时摇摇晃晃。
      冷不丁咬到一颗似乎腌过头的梅子,我扭曲着脸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刹那间,我领悟到刚才看见某人接过酒时转瞬即逝的犹豫。
      轻手轻脚抓了几个果子藏在怀里,扯了下保宪的衣袖。
      “去小解。”
      接着在他“才回来又要去”的埋怨眼神里溜回黑暗中。
      我径直奔向通往主位的板廊。
      “博雅大人,是要回去了吗?”看见步履蹒跚的人,我悄声问道。
      没预料会遇上“熟人”的博雅,愣了会儿。
      “晴明?”
      “大人还记得小生,真是荣幸。”我微微躬身行礼。
      “不是难得出席宴会,享受白食的吗,不珍惜,到处跑。”
      “因为隐约听见天神的召唤,吩咐小生过来拯救。”
      “不愧是,贺茂大人高徒。可是,你大概,听错了。”
      与语气不相符的,博雅脚下轻浮。
      看得难受,我好心抓住他的胳膊。
      “怎么会,我的耳朵比森林里的动物还要灵敏。”
      “我很好。”他挣扎,想要脱离我的扶助。
      “说话都不利索的人,没有资格反驳。”
      现在,他的力量只有十岁孩童一般大。
      “放开,我不需要……”
      “需要。”我坚定的抓紧他,“你站都站不稳。”
      “谁,说的,你看,我站着……”
      “那是因为有我。”
      即便只有微弱的夜光,他脸上的苍白也是清清楚楚。
      “能支撑到回府吗?”
      “只是,多喝了两杯,大将的酒,一向后劲绵长。”
      “嗯,尤其加入了好料,更是世间‘佳酿’。”
      博雅偏过头,勉力睁眼盯着我。
      “吐出来会好一点吧。”
      “……没有用。”
      他沉沉的呼吸。
      我摸摸他的脸,凉凉的。
      “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依你现在的状况,还是找药师——”
      “不要传扬出去,为好。”
      “什么时候了还顾着面子?!”我有些气恼,“接过酒时,你明明知道,竟然昂头喝个精光!真是蠢!”
      骂归骂,我对待病人的动作还是柔和的。
      黑暗里,我扶他在背着宴席的走廊角落里坐下。
      博雅听着埋怨,闭着眼,表情平静。
      “——大概是,习惯了……就像以前每天吃一点毒一样……我想,应该是寻常的品种,也许能挺过去。”
      “也许?”若不是环境关系,可能我会大叫出来。
      他怎么会如此平淡的看待自己的生命呢?
      就仿佛,在讨论的是一只缺了边儿的土陶碗。
      “万一挺不过去呢?”
      “史书上会一句记载,‘源中将博雅,品性高洁,惜英年早逝’,听起来,还不错吧。”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写成‘贪杯妄送命’?”
      “父亲,就那么写的,所以,我早预计着了。”
      他的唇角,竟弯起浅淡的弧度。
      宫廷的历史,就是在无数怨死尸体上建立起来的。
      师父曾经说的话回响起来。
      当一出真实的历史在眼前上演,我才感受到了里面的悲凉。
      “可以,靠着你吗?墙太硬了,难受。”
      我便把他的头移到我肩上。
      “就这样挺着没问题吗?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药可以解?唔,或许我带着——”
      他睁开一半的眼,斜斜的瞧着我扶在他胳膊上的手。
      “有时候,你真像块水晶,知道吗,世界上,最纯净的东西。”
      “胡言乱语了吧,你。我倒是看那个下药的人十足是黑炭!”
      他摇头,垂缨冠蹭在我的脖子上。
      “我只是,身上没力,神志清醒——这不是他的意思,应该,是那边家主的授意……即便我是臣子,仍是他枕边刀,能躲过今天,明天、后天,同样会发生……”
      “只有,任凭他为所欲为么?”
      “我的命运,从出生,就决定了……”
      声音渐轻,头缓缓的滑下,呼吸紊乱而衰弱。
      再摸他的脸,开始发热。
      我看着他年轻却疲惫的面容,紧蹙的柳叶一样的两道眉,抿成一条细线的薄唇。
      莫名的,与记忆里小师弟倒在怀中的影像重叠。
      心里渐渐升起模糊的慌张。
      当他滑过胸前时,胸口被一颗佛珠硌得发疼。
      是我留下的小师弟存在的纪念,也是对曾经愧疚的提醒。
      这一次,不能再有闪失。
      在怀里,摸到不离身的药瓶,整块羊脂玉精工雕就,壁薄若纸,深色的小药丸静静躺在里面。
      “能算是物归原主吗?”我倒出一粒塞进他嘴里,“不用感激,等你康复了,记得要还的。”
      因为被我捂着嘴,他只能发出嗯嗯唔唔的声音。

      醉风的神奇连小廷都赞叹,它的解药,也毫不逊色。
      片刻之后,博雅的脸色就缓和了。
      居然就有精神埋怨。
      “你竟然浪费了这么珍贵的药!”
      “救命也能叫浪费?”
      “我说了能挺过去的。”
      “你说的是‘也许’。”
      “好久没有遇上毒药,有一点点忐忑而已!天啊,我可是,可是喝紫貂血长大的!”
      “什么!”我已经顾不了什么环境因素,真的叫起来。
      “呃,也不是每天都有,但像铅丹、红信石、野葛、乌头、雷藤这些是经常吃的。”
      简直就是毒药聚合库!
      我狠狠瞪着明明苏醒却赖在腿上不移动的人。
      人们常说悔得肠子都青了。
      内脏看不见,但是我确定自己的脸一定青透了。
      “你在发抖,是不是着凉了?昨晚我不是提醒你要多穿点衣服——啊!”
      为了不至于做出残害国家栋梁的举动,我一个翻身站起来,重重踏着脚步离开角落,假装没听见后面那人头颅撞地的闷响。
      “喂,回来。”博雅压低了声音叫道,“我还在恢复期没力气,扶一把啦。”
      “博雅大人海量,想来这么几杯只不过润润喉而已,小生就不打扰大人兴致了。”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下了板廊。
      “别那么小气嘛。”
      即使他再说出什么“没人性无情无意”之类的话也不理会了。
      打定主意,我走的更坚决。
      宴会临近尾声,席间余下不到一半的人。
      保宪仍呆在原位,见我回来平静,望了一眼,平静的说:“该告辞了。”
      “嗯。”我点点头,跟在他后面行礼道别。
      阿峪在车宿等着,和旁边别家的童子开俗气的玩笑。
      此时,我暗叫声“糟糕”。
      正要上车的保宪瞧见端倪,回身问道:“怎么了?”
      “唔,没什么。”
      我帮他把长长下袭理好,跟着爬进车里。
      是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忘记叮嘱博雅还我药丸。
      下次看见他,一定要他加倍,不,十倍的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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