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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她吞掉了我,什么都不剩 ...


  •   我曾经看过一本关于大象的书,书上说,大象总是能够预知自己的死亡。当他们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他们就会离开自己的家人和朋友,独自一人走进森林,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他们的墓坑,静静地等待死亡。我也想过这样去死,只是太晚了,我没有长途跋涉的力气了。
      那天早上我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空气清冽,窗外树枝上的叶子比以往的颜色更加饱满,天空是蓝色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落在窗台上,我看着他们蹦跳着觅食,苏妈妈推门进来的时候鸟儿们飞走了。
      晴晴?她端着餐盘进来,却不小心洒了果汁,我开始笑,她像往常那样耸耸肩,易然哥已经揉着头发睡眼惺忪地进来了,他边开窗户边跟苏妈妈说今天天气不错,然后提到了咖啡馆的事情,咖啡豆和最近不断摔碎的咖啡杯,毛手毛脚的服务员和总是翘班的意大利厨师。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力气,拿过袜子套在了脚上,当苏妈妈转过身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床边了,这是一周来我第一次站起来,我自己也觉得惊讶,易然哥还在说话,一转头看见我站着立刻就睁大了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吐了口气,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苏妈妈急忙过来扶我。
      我们下楼去吃饭吧?我问她,她好像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两秒才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易然哥也开心起来,他想牵着我走可是又怕拉伤我,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纸娃娃,我的脚底却渐渐麻木了,越来越站不住,清冽的空气变浑浊了,树叶的颜色消失了,我抬头看着易然哥,他的脸慢慢的模糊,他跟我说话可是我听不见。周围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了,下一秒我所知道的就是,我仰面躺在地毯上,天花板上夜光的星星在此刻却闪烁着,黑暗中你的脚步声响起,我看到你走进我的屋子,缓慢地俯身,趴在我的身边,贴住我的脸,你说,嗨。我没有任何表情,你却笑了,吻了我的额头,我爱你,你说,可你的脸渐渐消失了,就像之前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然后我把你弄丢了。
      大象都能找到自己的归宿,可我找不到了。

      (尾声)

      苏易杨是在初夏的一个清冽的上午回来的,他已经不大记得这一年来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只记得在一次山体滑坡中他被埋在了砂石下面,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可是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头顶是转动着的铁叶子电风扇,黑人医生在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问他话,他茫然地看着对方,眼神空洞。
      医院里的人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的身份证明,他身上除衣服之外唯一剩下的东西就是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女孩子,手里拿着咖啡杯,回过头看着镜头,短发,微笑,有浅浅的酒窝。医生们推测那是他妹妹,因为那孩子看上去瘦小乖巧。只有一次,一个护士在替他整理床铺的时候拿起来那张照片看了看,磕磕巴巴地用英语问了一句,哦,这是你的爱人。对任何话都没有任何反应的苏易然突然转过了头,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从喉咙里低低地嗯了一声。护士很惊讶,接着问他是哪里人,家住在哪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苏易然转过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医生和护士们都很无奈,他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哪国人,大家都叫他病人。
      病人,病人,他们都这样叫他,而他推着输液架子在走廊里走来走去,瞒着护士坐在花园子里抽烟,看着天空发呆,有时候会和衣睡在长椅上,第二天咳着走回病房,接着躺两天,一动不动。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或是精神有毛病,他也从来不辩解。在医院里呆了大半年之后,他忽然消失了,留下了一张信用卡和一张字条,简简单单一个thanks单词。

      重新站在家门口的时候,苏易杨不知道是该敲门还是按门铃,他看到了苏易然的黑色suv停在草坪上,房子的前门没有关,纱门虚掩着,后院里似乎有人,水流声不断,他甚至还听到了苏妈妈的喊叫声,她在叫着易然易然,不要把水管放在那里,会绊倒人的!易然没有答话,只听见草丛窸窸窣窣和低低的笑声。苏易杨拖着步子走上门廊,打开纱门,正对着门口的是放雨伞的铁筐,他的肩膀被旅行包勒得生疼,他把肩上的包胡乱地堆进了一堆雨伞里面,抬头的瞬间看到了于夏晴那把格子的雨伞,苏妈妈用塑料布包了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在筐子的最里面。他像是看见了故人一样,不愿伸手去碰,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翻出了挂在伞把上的一个标签,是于夏晴亲手画的一个自己的小像,下面写着名字,Emily Yu,因为时间久了,画小像的铅粉已经淡去,人像有些模糊,脸上有些脏脏的痕迹。苏易杨用手抹了抹,抹去了脸颊上的铅粉,却听得厨房里传来一阵盘子破碎的声音。他循声望去,看到了苏妈妈正盯着自己,脚下是一堆碎片。
      苏易杨转过身子,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和以前不一样,他从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脏兮兮的白衬衣,大胡子,头发凌乱,双颊消瘦。他甚至想到了苏妈妈也许会把自己当成是闯进别人家的流浪汉,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可能:苏妈妈一个箭步冲上来,先是一巴掌扇过来,他没有躲,定定地站着,笑了。他伸出手把苏妈妈裹进了自己的怀里,一阵哭声低低地响起,苏易杨忽然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他知道自己到家了。

      妈,是谁?苏易然推门进来,带进来一身的水气,他的头发被水浇湿了,t恤黏糊糊地粘在身上,光着脚立在地板上,他背后是阳光,苏易杨看不清他的脸,阳光刺着他的眼睛,他放下苏妈妈的时候一晃神,似乎看到了有个身影从易然身后闪过,很快消失在门外。他以为自己只是眼花了而已,但却从苏妈妈和易然脸上看出了异样,他们的表情出奇地一致,惊讶,错愕,有话要说却又堵在了喉头。苏易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感到这客厅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正在吞噬他,他的心砰砰直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担心这颗心就会从他身体里面跳出来,血淋淋地躺在地上。
      她的鞋子,苏易杨环顾客厅,在玄关的地方看到了晴晴的软羊皮鞋子,歪歪地斜在苏妈妈的鞋子上,他似乎看到了晴晴匆匆忙忙地从外面回来,左脚搭在右脚上轻松一扯甩下了鞋子。苏易杨往衣架看去,看到了那件黄色的毛衣外套,他缓缓走过去,颤抖着伸出手,碰到柔软的毛衣的那一瞬间他有些眩晕,温暖的,还带着晴晴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他认得那味道,哪怕自己已经躺进了坟墓,只要这气息飘来,他依旧会集聚全身的力量活过来。苏易杨的大脑忽然冒出了无限种可能,空白了一年的脑海,迟钝了一年的意识在这一刻像冬眠醒来一样,万事万物都变得清晰无比。他推开站在面前的苏易然,动作很快,可是在他的意识中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缓慢地像是一个世纪那么久,阳光像利剑一样刺在他的身上。当他迈步走出客厅,站在后院的门廊上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晴晴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手里面抱着水壶,全身都湿透了,光着脚站在草地上,她的齐肩长发被水淋湿了,卷卷的,柔柔的,像是孩子一样,发丝还黏在她的额头上。

      她好漂亮。苏易杨像是站在红毯另一端的新郎一样盯着自己的新娘看,捂住了自己的嘴,低低的哭声压抑着传出来,时间都静止了,世界都不存在了,苏易杨明显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站不住了,他向前扑去,却被鸟儿一样奔过来的晴晴钻进了怀里。

      那一刻,他想到了好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晴晴牵着他的手,缓慢地走在夕阳的余辉里,他能闻到她身上甜甜的味道,她的手心是那么暖,他也想到了他离开她的时候,走在黑夜里,雨后的街道到处散发着水的味道,他尽量挺直了身子大踏步走,却觉得自己的魂魄早已不在,他也想到了接到苏妈妈的电邮后他去了一个满是陌生人的酒吧,和人打架,重重地在脸上挨了几拳,被几个人推搡着摔倒在了街道上,他像失去了方向的孩子一样痛哭,他说,她把我吞掉了,什么都没剩下。。。。。。

      可现在,他重新拥有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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