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威尼斯》刘陌陌

16、死于威尼斯?16

　　我和易然哥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苏妈妈还没有睡，她一直坐在客厅里等着我们，你却不在。家里面安静地让人窒息，苏妈妈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只是一句＂我们明天早上再谈吧＂却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似乎已经猜到了谈话的内容。
　　那一晚我重新回到了我的房间，发现我之前打包好的衣服和书全部被拆开了，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甚至一些小摆设都放回了原来的地方，一丝一毫都不差。床单是新换的，拖鞋是新换的，睡衣摆在了床头，床头灯散着模糊的灯光，易然哥上楼来了，他的脚步声响起的那一刻我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第一次住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从外面打球回来的易然哥嗵嗵嗵地跑上楼，经过我的房间的时候打了声招呼，像风一样闪了过去。
　　在想什么？易然哥出现在房门口，靠着门问我。
　　没什么，想想过去的事情。我敷衍着说。
　　早点睡吧，别忘了吃药。他走的时候替我关上了门，我回过头看到了窗户玻璃上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秋天真的来了，可我为什么还活着？躺在床上，环顾着这个我生活了十六年的房间，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不舍和恐惧，可是一直弄不清楚的是，我不舍的是什么？我恐惧的是什么。
　　第二天的早饭的氛围很紧张，苏妈妈不说话，易然哥一直盯着她的脸色吃饭，而我看着盘子里的东西实在是吃不下去，就这样终于熬到结束的时候，易然哥站起来收盘子，苏妈妈却夺过了他手里的盘子，几乎是摔进了水槽，瓷盘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噪音，我的神经立刻一阵刺痛。
　　我......易然哥刚一开口就被苏妈妈粗暴地打断了，她说，不可能。
　　易然哥去拿咖啡杯，假装自己没有听见，接着想要开口说话。
　　苏易然，我说过了，不可能！苏妈妈甩下了盘子，刺耳尖锐的破碎声从水槽里传来，伴着她的高音调，我定定地坐着，像是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争吵，我是观众，坐在台下的黑暗当中，灯光照射在他们身上，而可笑的是，我不知道他们争吵的原因，直到苏妈妈彻底失去了耐心，她扶在桌子上，几乎要把脸贴到我的脸上，眼睛却看着易然哥，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刺在我的身上：苏易然，你和苏晴晴，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易然哥一脸的不敢相信，他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她是你妹妹！苏妈妈拍着桌子，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法律上的！易然哥纠正了苏妈妈，他也急红了眼睛，愣愣地盯着苏妈妈，我不敢说一句话，甚至不敢动一下，你们的争吵内容是我，可我却毫无感觉，我真的是木偶吧，也许，被易然哥牵着走，被苏妈妈牵着走，还有你。
　　易然，你看着我，苏妈妈转过身子立在易然哥面前，她的表情是复杂的，像是在看病人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她用食指指着易然哥的胸口，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沉重地喘了一口气，接着说，你好好看着我，儿子，你现在不清醒，懂吗？坐在你对面的是苏晴晴，是你妹妹，你们俩在一起生活了十六年，她不是你不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孩儿，她是你妹妹！
　　那如果我说我一直都喜欢她呢？易然哥说着看着我，我的面前还摆着没有吃完的沙拉，玻璃杯里面的橙汁在轻微晃动着。
　　苏妈妈几近崩溃，她痛心地看着易然哥，挤出了这些话：你是疯了吗？你跟你哥哥都疯了吗？先是你哥哥跟我说他要娶晴晴，然后又是你，说你喜欢这孩子，我想知道，易然，你们是在搞恶作剧吗？是骗我的，对吧？
　　他说要娶我？我心里一惊，抬起头看到了易然哥冷笑了一声，他走到我跟前，把我拉了起来，回过头对着苏妈妈说，苏易杨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还在这儿呢，轮不到他说话。
　　我全身僵硬，被易然哥拖着走到了门外，他把我放在了椅子上，半跪在我面前，两只手分别放在了椅子的把手上，把我围住，像是围住猎物一样。我的脑子里却回响着苏妈妈的话，她说你要娶我，你不是娶别人，而是我。我想到了昨天我们的争执，你的表情，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晴晴？易然哥叫我，我回过神来，低着头看着他，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晴晴，抱抱我好吗？
　　我哭了，控制不住地流眼泪，我抱住他，抱得紧紧的，就好像他是你，也许我太贪心了，我想拥有你，可是又怕伤害易然哥，尤其是在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事之后，我找不到任何一个推开他的原因。他说对了，我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主见，善于妥协，善变而又多变的人，我看着自己的时候都会觉得害怕，是什么样的人住在我的身体里？我想，只有你知道吧，不然你怎么就这样轻易偷走了我的心。

　　那晚我做梦，梦里面的人还是你，你就那样站着，不说话，似乎是在责问我为什么离开了你。我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一直枕着你的灰色毛线帽，那上面有你的味道，也有我的味道，我突然悲哀的发现，这是我们之间仅存的东西了。楼下的灯一直亮着，已经过了十二点了，苏妈妈还没有睡，我知道她一定又坐在厨房里织毛衣了，她只要一生闷气就会坐在那里织毛衣，苏爸爸在世的时候总是劝她，之后易然哥担当了安慰她的角色，只是今晚易然哥也生着闷气，独自一人早早就睡了。我光着脚下楼，走进厨房的时候看到苏妈妈在灯光下低着头打着盹儿，手里的毛衣针却不停，听到我的动静她立刻醒了过来，看到我的时候她笑了笑，还不睡啊？我问她，她却招手让我过去，坐在她对面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她有了那么多的白头发，竟然也苍老了许多。
　　晴晴，苏妈妈想问你一个问题。她放下了手里的毛衣针，用自嘲的语气说着话，今天光顾着跟你哥哥吵架了，都没问你，我真是老糊涂了........晴晴，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跟我说，你易然哥，还有易杨哥，你，喜欢他们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说要娶你，你会答应吗？
　　我懵了，没有想到苏妈妈竟然知道了这么多，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也会问我这种问题，我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手里不停地扯着睡衣边，客厅里的石英钟敲了起来，整整十二下，在这十二声响当中我的脑海里像电影回放一样，回想着今天易然哥的表现，苏妈妈和他的争吵，还有你扯住我的胳膊把我往车上拖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混乱，凌乱，一地的碎纸屑一样让我心烦意乱。
　　正在那时，前门开了，我和苏妈妈不约而同地看向玄关处，脚步声一响起我就知道是你。立刻回过头，看着苏妈妈手里正在织的围巾，她坐直了身子，问你有没有吃饭，问你去了哪里？你走了过来，坐在我的对面，苏妈妈的旁边，我盯着你蓝色的呢大衣始终不敢抬头。
　　哦，早吃过了。你含含糊糊地回答了苏妈妈的问题，声音沙哑，我不禁抬头看你，你胡子拉碴，鬓角的胡子一直连到下巴。乍一看上去我没有认出来，觉得坐在我对面的只是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大叔，你没看我反而和苏妈妈说起话来，你问，你们这么晚了在这里干什么？
　　我和苏妈妈都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聊一聊，对，聊一聊。苏妈妈开始收拾东西，她起身的同时我也起身，她却按住了我的肩头，你的目光也一直停在我身上，扯住了我前进的脚步。苏妈妈轻声对我说，你们需要谈谈。
　　于是，又一次，我们四目相对。
　　你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坐过来吧。
　　我坐下去，闻到了你身上熟悉的味道，你握住了我的手腕，翻转过去看到了大大小小的针眼和瘀青，我被你盯着看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所有隐私都不见了，我抽回手，拉下了毛衣袖子把自己的手包裹得严严的。你把手放在了我的左脸颊上，大拇指放在我的唇角，擦去了嘴边的干皮，你不说话就那样看着我，不知为什么我却想流泪。
　　晴晴，你开口说话了，嗓子沙哑到让我心痛，我转过头去不想看见你的眼神，你却扳过我的头，接着说，晴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全身都在疼，每天都觉得快要死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赶紧离开，就没有那么痛苦了。可是，我想让你想象一下，把你现在的痛乘以一万倍，就是我现在的感受。
　　我想过离开。你微笑了，摇摇头接着说，可是做不到，我一回去，一打开门，发现没有你在身边，就觉得身体都是空的。所以我连夜回来了，只要看你一眼，我就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可我到头来还是要死的，时间的问题而已。我想笑着对你说话，一眨眼眼泪却流了下来，你示意我不要说话，可我却制止不住自己。
　　我已经很感激你了，因为你我已经多活了这么久了，一个月也是时间，一天也是时间，所以，足够了，足够了。我终于挤出了笑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觉得空前的轻松，我起身，看着你，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离开你，而且是永远，不要再有任何犹豫。暗暗下了决心，我对你说：这一次是真的不行了，易杨哥，你还是走吧。
　　听了这句话之后你的反应是出乎我的意料的，你抿抿干裂的嘴唇，站起来，看着我，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我那样，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侧着身子，望着我笑，你说：嗯，明天就走。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我点点头。
　　你紧接着问我：晴晴，假如，你没有生病，假如就这么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你最后，会嫁给我吗？
　　我真想告诉你，我会嫁给你，我会一辈子陪着你。可这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假如，也并不全是爱情故事里的圆满结局，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这样回答你比较好，我说：哥哥，我从来不相信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