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片段之一 ...
-
陈国忠没想到自己还会在医院里醒过来，他在沙滩上看着海儿越跑越远就以为自己终于到期赎罪要下地狱做苦工还债去了。
不知道是谁又把他从解脱中拉回到现实罪恶感的汪洋大海里。
海儿的糖果袋丢在床头的小桌上，人却不在房间里。
病房出门就对着护士站，有个穿咖啡色夹克的男人趴在桌面上和漂亮的护士小姐嬉皮笑脸的闲扯，陈国忠顺着墙边慢慢走，看海儿是不是在楼道里乱跑。
“……怎么样小姐，我每天都来看你，还不感动得叫声华生哥？”
男人晒得够黑，好在一排牙齿白得晃人，这种油嘴滑舌的后生仔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不对吧，华先生每天来是为了看病人嘛，我当班可不是每天都在的。”
“喂，太无情了吧，配合下好不好，小小年纪不要伤男人的心啊~”
“华先生，别开玩笑了，您确认下病房号码和病人姓名手续就可以了。”
“好哇。”
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签字版，华生点着笔确认。
“3024，马——军，嗯——”
华生还没闭上嘴就被人一把扳着肩膀，审讯似的问，“你是什么人，找马Sir做什么？”
陈国忠那表情黑得怕人。
“喂喂喂，放手阿，”华生最讨厌别人动手动脚，这世上有马军一个暴力狂就够了，其他人想凶他，靠边站吧。
“做什么？退房啦大佬。病房也有押金的，我拿回自己的钱不行啊。”
“退房？为什么退房？”双手抓住要走开的华生，陈国忠晃着他大喊。
“马军怎么了？！说啊！”
被王宝从楼上撞下去以后，马军当时一度断气，后来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才好歹变成现在这样。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还算是小伤，虽然医生没有定性是植物人，但伤到了脊椎，能不能醒得过来也要看天意，而且就算醒过来，也许以后也再不能走路。
陈国忠对不起三个兄弟是绝对的了，他早就准备下辈子一条一条慢慢还。可马军不一样，他那带着觉悟的计划里从始至终就没有这个超级正义者，是马军自己闯进来，最后却单刀匹马救了他也骂醒了他。
所以马军不能死，他不能欠他的，一定要欠那也只能就欠半条命。
如果是华哥子琛或者阿乐，他陈国忠一定说死了也比这样拖着好。
但马军就是不行。
华生被他晃得说不出来话，以前肩膀上的枪伤本来这种阴雨天就会痛，现在被陈国忠钳着，想挣开也发不了力。
心里骂着这个混蛋，一脚踹在陈国忠肚子上，华生自己也退后好几步大喘着气。
抬眼看陈国忠捂着肚子直不起身，华生瞪着眼抹了抹嘴角，上去拽着对方领子扯着他往尽头的病房走。
周围以为在打架的人们又骂又尖叫。
拨开挡路的护士病人，华生脸上的表情是他自己大概都想不到的那种严肃单一的愤怒。
而后面被拽着跌跌撞撞的陈国忠也才发现，原来华生是跛的。
直到3024，华生一把推开门，把他丢到闭着眼睛的马军床前。
“是不是以为他死了啊？”华生狠狠咬着牙问，“可惜还没啊陈Sir。”
“不过这又跟死了有什么分别？啊？”围着病床摊着两只手乱转，华生三个多月没处发泄的愤懑终于找到一个绝不无辜的祸首，
“你——！”
“那为什么退房，为什么办出院手续？”
华生指着陈国忠还没开始炮轰，就被对方打断，看他抱着马军又呆又愣的架势，华生也突然骂不出来。
这个也是快死了的呢。
撇撇嘴，“当然是不用住啦退房。”骂不出来反而更火大，华生一字一句都不带好气。他等了三个月终于等到马军身上多处骨折渐进完好，现在才接他出院。
看看陈国忠那种悲壮的脸，低头发现他手背上输液孔回血一大片，大概是刚才抓着他太用力小血管迸血。
他们西区警署是不是让马军传染了？要不要这样火爆不要命的？别说这是他们本来就有的优良传统。
把人从马军身上扒开，一边叠被子一边缓和口气。
“现在不会醒，又不知道哪天就又会醒，保了一次两次上面说不追究，这次难道全民大跪还管用？”
马军的英雄事迹数不尽，除了刚调西区前一拳把疑犯打成白痴，更早前在O记的时候，为救华生更是直接把个大佬打死，其他什么脱离指挥单独行动什么的相比起来都是小CASE，每月伤人记录更是不断刷新。
而这一次除了同上的暴力行为之外，更严重的，是伪造假证，是杀人灭口，是滥用职权，是知情不报。
就一个知情不报就可以算作以上所有的共犯了。
所以相比一天退休的陈国忠，这个新接任的马Sir罪名更大。
还有所谓的香港警察的荣誉。
陈国忠望着床上人的脸，忽的垂下眼，马军说的没错，他一定是错。
当时他用白痴疑犯的例子反驳，真是好笑，马军没有目的，不是为了把人打成白痴而打，他却是为惩罚而做。
不具可比性。
马军因为悔恨而没有揭穿他，他却利用了对方这种强过头的正义感。
他没脸被他救。
“所以啊，反正都是睡，搬回去睡不是比较好？就算哪天睁开眼，上面问起，就说还是睡美人不就得了？”
陈国忠肃穆的站在那说对不起。
华生说喂，你傻的，你看他这样子说对不起，说了他也听不到啦，你对不起的是我啊，他好好躺在那，忙的要死要活的是我啊大佬。
不人道的将一动不动的病人身体当床板，他在马军胸口上又是整理毛巾又是用便利袋装东西，回过头来对着陈国忠发牢骚：
“你啊，麻烦有点自觉好不好，我大老远把你从海边捡回来，珍惜下别人的劳动成果行不行？”
“你送我来医院的？”陈国忠很诧异。
“是啦，不用道谢，有人临终托孤来的，说有个傻瓜长官得了脑癌还喜欢带着女儿逛沙滩，要我闲的时候呢去偶遇下。”华生看看他，又不耐烦的摆摆手，“没事就躺回床上，小丫头回来找不到你会哭的。我这里很忙的，那，你在会很碍事。”说着就托着马军的头把人扶起来。
陈国忠过去帮忙拉轮椅过来，华生看了他一眼总算没客气，就着姿势将人塞进去。
一直这样子沉睡了三个月，原本麦色的健康肤色褪得苍白，虽然尚未出现萎缩症状，但那些曾经充满力量与爆发力的肌肉线条也已经消瘦无力。
环架在腋下的手能感受到突兀的两肋痕迹。
华生想这大概是身高输给他的马军唯一能在体重上也输给他的时候。
这么想着就觉得真是TMD心酸啊。
突然肩膀一歪，旧伤牵痛让他突然缩手，马军就直接被他摔进座椅里。
陈国忠立即责备他说喂！
“干嘛？反正摔一下又不会醒，没差啦。”
“你没事？”
“没事。”
“真的没事？”
华生指着陈国忠很质疑。陈国忠笑笑，“真的没事，我就是体力不支晕倒下而已，还没到那个时候。”
“那就好，一个植物人就够了，我不想家里还有个……唔嗯嗯那就是了。”
华生支支吾吾没说出来，他不过是古惑仔混久了装凶装恶棍装久了，这点马军最知道，嘴厉心软就是他了。
把马军放在卧室里安顿好，华生从冰箱里拿了瓶水递给陈国忠，自己开了罐啤酒。
房子是银色主调，风格很前卫，格局简洁又通透，绝对不像华生穿着打扮给人的印象。
陈国忠说你家很漂亮。
华生瞪着眼，“这是那个暴力警察的家。”
……
掩饰着尴尬陈国忠又抬手指了指豪华的墙挂玻璃箱，“原来马Sir喜欢青蜥这么有个性”。
“那是我养的。”华生点点头纠正。
……
垂着眼静了一会，陈国忠问，马Sir家人呢？
华生摇了摇头，“伯母之前搬回乡下，”撅了撅嘴，“阿军的事我没告诉她。”
又是沉默。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
“华生。以前在越南仔手下做卧底，和阿军拍档，现在嘛，”拍拍伤腿的膝盖，华生一笑。
“回来就做文职咯。”
陈国忠伸出手示意，华生也搭上去握手，有点诧异对方郑重的态度，然后就想起马军说过王宝杀的马仔其实是警察，让脖子后面冒出一层冷汗。
“我都没听马Sir讲过自己兄弟。”
“哈，他就是那样啦，喜欢装酷，他最能干啦，谁都跟不上他。”
“是因为他不想兄弟出事吧。”陈国忠看看华生，低下头笑着结论。
大概算是默认，华生灌了口啤酒没说话。
毕竟家里不像医院，很多事不方便，更何况马军没有家人在身边，走的时候陈国忠说有什么忙的一定要找上他。
“反正我现在也没其他事。”陈国忠笑起来那种意味独特的亲和力特别能哄骗别人，只不过华生一直就记得他是个重症患者所以还算无效就对了。
华生看看卧室的方向，然后回过头来，“哎呀没事，阿军有我就行了。”
虽然还是无赖腔调，但话说得带了点不像本人的责任感，陈国忠怔了一下，翻了倍的愧疚重新捕获了他。
他竟然说得出刚才那样类似不相干者才会说的话。
“我有责任，我和你一起照顾他。”
华生这次用不辨喜怒的表情点了点头，又立即摇头。
“反正你现在对他再好也不领情啦，我想阿军更希望他醒过来见到你呢。你啊，还是最要紧照顾自己吧。”
陈国忠只有笑着说，好。
下楼出电梯，有个大眼睛的长发女孩跑进楼道里，拎着便当盒还有便利店的袋子，样子很着急。
就突然想，马军要是有个女人照顾他就好了。
他自己倒是从没觉得孤独一人走完人生很可悲，他还有海儿，而且他的兄弟也已经出生入死送了他一回。
可这个总是一个人冲在最前面的正义英雄，还有谁呢。
年迈的母亲不算，只有两个被他救过的残患债众。
如果连他们都没有，又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片段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