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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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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方士开了药单子,交给老爷夫人,抖抖袍子便告辞了。临走前不忘交代:“那根木头,须在枕下放满三日,再烧成灰撒院子里。”末了还补一句,“辟邪。”心里却嘀咕道:“一段孽缘,当断则断。”
“木头?什么木头?”吴邪疑惑道。
吴夫人指指他枕下,吴邪顺手便摸了出来,一个木雕小人清清俊俊,神情有三分似他模样。
“这是什么?”吴邪举着小人问道。
“你。”吴夫人指指自己儿子,挽袖拿过他手中的木头,塞回枕头底下,又将人按倒至床上,坐在床沿替他掖了掖被角,道:“好好听先生的话,乖乖躺着别起来,养伤。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小心着凉。”
吴邪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起灵,不好意思地道:“娘,我已经老大不小了,您老别再像念叨小鬼一样念叨我了。”
“是啊是啊,都老大不小了,赶紧好娶媳妇了。”吴夫人顺口接道,吴邪一听,赶紧闭了嘴。
被逼着躺了一天,晚上入眠都不安稳,昏睡间总觉得床边有人。第二日清早吴邪醒来,瞧见枕边留了新雕的两个木盒坠子,流苏串作,玲珑可爱。昨天夜里,那人果然来过。吴邪拿了坠子用力捏在手里,只道了一句:“这闷声不响的闷油瓶!”
张起灵连夜走了,他得知消息,伤也不顾,叫了马车一个人就赶了上去。外头风雪大得紧,一阵一阵刮来,刺得他眼都睁不开。出城勉强赶了几十里路,渐渐就被风雪迷眼失了道。茫茫天地间,只看得见一层层的白,车轱辘印子都瞧不见。这大雪天的,又是寒冬腊月的,除了他,还有谁会出来?吴邪停下马车,茫然地看出去,四周连个鬼影都没。叹了口气,大致认了认方向,挥动马鞭就要赶车,却听见身后有人说了一句:“那个方向是条死道。”吴邪惊讶地回头,果然看见张起灵从马车后侧一条岔道上打马出来,身上背着一柄刀。
看人行到面前,吴邪也不问他怎么不辞而别,只问道:“你怎么在我后面?”
“处理一些事情。”
吴邪当即了然:“那些个杀手?”
张起灵点点头,跨下马背收了缰绳将自己的马栓到马车上,一个翻身就坐到吴邪身边,对他道:“你到车里去。”
吴邪也不客气,将手中缰绳往他手里一塞,掀起马车帘子拖着伤腿就往里爬。爬进了又折回来,头伸出车帘凑到张起灵脑袋边上,道:“我想了个法子,咱们先埋伏在这里,然后计引他们出来,再一网打尽。不过不能杀绝,得留几个活口好细细盘问。”他腿虽然伤着不方便,脑子还是能用的。两个人做事,总顶过一个人强。
“已经解决了。”
“什么?!”吴邪惊道。低头看他腰间的刀。刀上没有血,却寒气逼人,比那钻着缝隙刺进来的寒风还要扎人。“在哪里?”
“来的道上。”
吴邪又探出身来四下张望,果不其然见那岔道尽处有点点红腥。心为之安,却又怅然:到底他一个人就能解决。
马车及城,张起灵勒住缰绳,唤他出来道:“从此道进城便无多大变数,你回去吧。”
“怎么?你不回去?”吴邪惘然。
张起灵点点头,解了缰绳简短道:“朝中有事。”吴邪这才看清马背一侧的行李,早已落满了雪。
回去府上,待了两日,忆起雪中离别,吴邪始终黯黯。第三日,他娘遵循那方士的话语将木人拿到院子里烧了,吴邪斜坐在院中栏上,看那火焰绕着木头周身,深情缠绵一般,却将其燃烧殆尽。原先将树砍后剩余的木材,都叫张起灵差人运回了张府。一根陪了他十余年的木头,除了玉上两个小坠儿,到头来他什么也没留下,不禁感叹了一场。
后,每逢年假,两家总要聚上一回。吴夫人总要拿吴邪的终身大事唠叨上一回,吴邪总是要拿张起灵做一回挡箭牌,却不去细想他为何已近而立但仍未成家。旧年雪中随口捡起的话茬从此再也没有下落。
多年后,吴家老爷夫人相继过世,张老爷闻讯前来吊唁,二人见了一面。吴邪心中伤痛,一个人躲在屋顶喝闷酒。张起灵只是站在檐下看他。吴邪喝了一夜,张起灵站了一夜。第二日吴邪头疼着醒来,发现自己已被人送回房内,床边搁着三颗木头小人,一人看似他爹,一人看似他娘,还有一人看似是他自己,已有七分相似。吴邪呆着看了那三根木头许久,拿起自己那根又仔细瞧了瞧,笑了一笑,便卷了布将三根一同包裹好,压到箱底了。张起灵也已不见,叫来下人问过,不出意料那人果又匆忙走了。
随后没多久,张老爷也过世了,二人又见了一面。张吴两家,只剩下他兄弟二人。
张起灵接到一纸调书,便去了西北戍边,吴邪当时得知消息,急忙送了一程:“你前几回都不声不响地走,这一回怎么样都得送送你。”说话间便掏出一根木头塞给张起灵,“如今只剩下你我兄弟二人,戍北寂苦,你又没还未成家,没个念想,这根木头就当做是我陪你。”张起灵接过一看,是他上回雕的木头吴邪。一听他要走,吴邪差不离是滚跑着回家翻出他压了多年箱底的木头,赶着要来送他。
又是年末,飞雪似扬花。余杭城外,官道两旁青柏覆雪,幽幽不见尽头。张起灵深深看了吴邪一眼,道:“好。”
此后一别十年,戍期茫茫,二人未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