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妆红》九月衣

2、故人苏音

　　摄政王从露白的书房设的偏僻，在王府东南方向的一角，内里布置并不奢华，但十分精致舒服。从露白批完奏折，捧着碧玉的茶盏出神的望着窗外。袅袅雾气氤氲了他的眉眼，在那雾气后，平素是一张眉眼凌厉、薄唇轻抿的俊颜。

　　一旁伺候的素衣小婢从他的视线向外望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只是雪后的一方土丘而已。

　　小婢不由疑惑的低声道：“也不知土丘有什么看头。”她本以为从露白不会回答自己，可室内响起低沉悦耳的男声：“从前，那里种了一片红梅，雪落的时候开的正艳。”

　　小婢抬起眼：“王爷很喜欢红梅？”

　　从露白敛下眉眼，小婢看不见他的神情。他没有回答，愣了很久，才低声说：“不是本王喜欢。”他像说给自己听，声音愈发的低沉：“是有一个人喜欢。”

　　后来，他的声音终是消散，书房里便没有了声音，静的可怕。小婢试探道：“既然有人喜欢，为什么现在那里再也没有一株红梅了？”

　　从露白终于抬头，望着她，可他的眼神空茫，又不像是在看她，他问，语气很淡：“你叫什么名字？”

　　小婢答：“九音。”

　　像是一泓深潭被风吹皱，他的脸色一贯冷然，但漆黑的眼眸乍然释放出一丝神采来，可瞬间那神采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你的名字很像一个人。”

　　九音道：“有不少人都这么说。想来，是我的名字太普通。”透过窗棂，她远远的望去，如果她没有记错，高耸的土丘后，应该有一条蜿蜒幽深的小道，两旁栽种了高高大大的花树，遮天蔽日。

　　“喜欢红梅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去了之后，王府中的红梅开始大片大片的死去，最后只剩下那一片。”从露白看着她，他的目光似乎穿透她的身体，看到遥远的不可触摸的过去，“可到底，它们还是死了。我看着它们一点点枯萎，像死了心的样子。”

　　九音目光平静的看着他，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黑，像是最深的夜空：“王爷，草木是没有心的。”

　　他苦笑：“没有心的都能死掉。可为什么偏偏我还死不了心。”他的眼睛像是要看透九音的心：“我永远都不晓得我有多在乎一个人。”

　　九音想，摄政王这副样子倒很有传说中痴情种的模样，可惜她见多了这样模样的男男女女，所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不过摄政王这样子对她来说很好，她唇边突然旋开一抹极淡的笑意来，浅浅的看不分明，但宛如世界上最有诱惑力的毒药迫的人想要接近：“王爷，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方法，可以死而复生？”

　　从露白浑身大震，冷然的俊脸上倏然显出似嗔似狂的表情，一字一顿道：“你是说借尸还魂？”

　　“是有点这样的意思。但是也不是完全如此。”九音道，“这个方法是控灵。王爷只需要找到一名控灵师，接下来的事情你交给他，你就会见到你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从露白此刻又恢复往日面上的冷然，他冷淡道：“本王不信有如此荒谬的事。”

　　九音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我相信，王爷是信的。王爷的王妃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不是么？”

　　她的手腕突然被抓住，紧的像是要勒碎它，九音看见从露白的唇张张合合：“你到底是谁？”

　　九音低下头，看见她的手腕已经被捏的发青，可她仍然神色如常，语气也不见得有波澜：“许多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王爷，你如果想要再次看到你记忆中的那个人，必须找到一名控灵师。而我也不是谁，正是一名控灵师，传说中的控灵师。”

　　从露白眉头微蹙，仿佛陷入了思考：“你给我的感觉，很像一个人。”他愣愣的抚上她的眼，轻轻柔柔：“你的眼睛很像她。”

　　“王爷，你想念的那个人，早就死了。”九音一针见血毫不留情的揭开事实。死去的人早已经化成靡粉，所以活着的，纵然有再多的愧疚和追悔也都无济于事。

　　就在一瞬间，从露白松开了九音的手，颓然的坐回去。良久，他开了口，声音低低的，带了丝厌弃的味道：“你说的很对。她已经不在了。你说你有死而复生的本事，如果她能回来，你的任何要求，本王都会答应。你说吧。”

　　九音笑的灿烂：“王爷不愧是聪明人。”她自袖口掏出一枚红色的纸人，殷红的颜色，鲜活的像是有生命，托在手心中，她笑眯眯的：“我手里面，有她的魂灵。”她松开手，红色的纸人轻飘飘的落下，“我所言非虚。”

　　红色纸人飘乎乎的落地，中途还打了个圈。苏音看也不看红色纸人，闲庭信步般走到桌边的矮墩坐下。

　　刹那间，红色纸人触地而长，瞬间长成个有血有肉的女子，赫然和王妃苏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女子蠕动双唇，紧盯着从露白，如怨如诉：“从露白，你说三月下第一场雨的时候，会来娶我。可你到底没来娶我，你娶了苏离。”

　　从露白踉跄着走了两步，他没有走稳，差点被青玉案绊倒，他的神情隐隐透出疯狂，痴道：“苏音……”

　　他没有触碰到苏音。一切的一切宛如烟色笼着的梦境，如同来时的措手不及，唤作苏音的女子凭空间就消失了，化作九音手里一张鲜红的纸人，衬着九音细长的指尖愈发的苍白。

　　九音的呼吸有些紊乱，停顿了片刻，她才张开青色的唇：“王爷的感觉没有错，她是谁，你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你也看到了，她没有真生的躯体，纵然是控灵师，我也无法让她保持实体的形式存在于世间。这张纸媒上附着的是她的魂灵。如果王爷想让她活下来，首先要做到的，便是找到一副适合她的躯体。”

　　整个朝堂的人想必都没有见过从露白惊慌失措的模样。他扶住青玉案才勉强站定，整个人失去了神识般，绝望的喃喃：“阿音的躯体……已经被苏离烧成了白灰。”

　　此刻九音的脸色比窗外的雪还白，她却浑然不觉，高深莫测的笑着，轻声的说：“王爷想错了。你怎么知道，烧掉的是苏音的躯体，而不是苏离的躯体呢？”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苏音的躯体还在，她被你的王妃苏离用着呢。”

　　九音今日给从露白的震惊太多，让他频频失措。或许，她不知道的是，在这个纷杂的尘世间，可能只有苏音一个人能让沉静冷冽的摄政王方寸大乱。这些问题不在九音的考虑范围内，她不想深究，此刻也没有力气深究。

　　时间过的并不久，从露白已然冷静下来，他的声音显然带了几分森然：“你的意思是，有控灵师对苏离动过手脚。”

　　九音不置可否，他自然是关心苏离的，不论他现在做出如何痴狂的表象，也掩盖不住他并不爱苏音的事实。从露白曾经在所有人的面前承认，他爱的是苏离。

　　于是书房内又恢复了静谧，比死还可怕的静谧。

　　打破静谧的仍然是九音。她从时光里醒过来，语气很轻，风一吹就散了似的：“六年前，王爷的大婚，我是见过的。当时真的是金碧辉煌，锣鼓喧天，万人空巷，热闹极了。”她的思绪穿过遥远的时空，停留在六年前的那场举世盛大的婚礼上。现在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场婚礼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