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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牺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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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叶时和多面鬼的第一次正面交手,她觉得不过如此,并没有比孤魂野鬼厉害多少,于是她心里充满了狂放的自信,期待多面鬼随时再犯边疆。
但她毕竟年轻,多面鬼既然肯寄生在副校长身上,绝不是看上了他粗黑短胖的皮囊。
一直以来,周贤在单位都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虽然有年长的同事们推肩的使唤、居高临下的吩咐和“不够机灵”的指责,总的来说还算清闲自在,但刚进入下半学期,他竟然被莫名其妙的选为了讲师代表,应付一系列的教学检查不说,动辄就要在千人阶梯教室上公开课,他哪晓得自己会被推上风口浪尖,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他故作镇定的讲了足足两个小时,浑身都口干舌燥的,还好没有发生当堂昏迷全身哆嗦等灾难,惊魂未定,就又接到了要讲另一场更大的公开课的通知。
然后是让他准备所有的送检资料,周老师更忙了,他可以挨饿,叶时不可以,所以在赶资料最忙碌的时候,还得书房厨房两边跑,都落汗了。
“这种时候就吃泡面呗!”叶时对生活质量真的没要求,但周贤不肯放低标准,后来叶时也看出来了,做饭其实是他的休息方式,也只能随他去。
夜里两点,周贤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没一会儿又被堆积如山的工作吓醒,为了熬夜,他跑到卫生间用凉水洗脸,甚至别出心裁的把肥皂水弄到眼睛里。
他不睡,叶时也睡不了觉,她是个很警醒的人,一点声音即可把她唤醒,所以她经常像是个木乃伊般从安了弹簧的沙发上弹起,然后看着挂钟发呆。
这家伙挺得住吗?已经连续这样两个星期了。
叶时晃进书房,看周贤还在专心打字,她递了根芭蕉给他,见他直接往嘴里送,她忍住没提醒他,就这么眼睁睁看了他硬是连皮吃下去半根,不由得悲从中来:这绝对是要完蛋了!
她打电话请示上级:“我可不可以连多面鬼的宿主一起干掉啊?”
那边鹤生的瞌睡都被吓醒了,斩钉截铁的说:“不可以!”
“那打成残废呢?”她天真的想,如果副校长进了医院,学校不就太平了吗?
“你不要这么暴虐好不好……你不是吃素的嘛。”鹤生哭笑不得。
“我吃素是因为现在的肉不好吃,全是饲料味儿。”叶时忿忿的辩解道。
“忍,现在只有忍,至少忍到你的首领回来。”鹤生叹了一口气,虽然听起来这条建议一点儿用都没有,但鬼神的纠葛只能在鬼神之间解决,不可牵连人类,这是静默处的铁则,而且,这算是对叶时的一种磨练,好让她早早的生出坚韧的神经。
这个工作本就不是一加一这么简单,现在只是多面鬼而已,将来她要面对的是更加险恶的凶神,硬碰硬不是上策。
周老师很憔悴,很焦虑,讲课的时候老走神。
“我说,你不能请个病假吗?”
“可我没生病啊……”
叶时看着周贤正直的脸,觉得老实人真讨厌,下午,她在学校里溜达着等周贤加班,仰头看到了那棵自断经脉的香樟树。
哎!我也真蠢!怎么没有早点儿想到呢?
叶时坐在树下,摊在双手,在心中默想着:我需要支援,如果想守护你们的神主,就来帮帮我吧。
慢慢的,她感到空气有了共鸣,一股巨大的力被压进她手中,叶时双手合拢,将被风令包裹住的力高高举起,对准办公楼旁边的变压器扔了过去。
巨响,火花,连带水管爆炸,嗷嗷叫的人群。
呃……好像有点做过头了。
周贤是最后一个从办公楼里跑出来的,他看起来就快哭了,嘴里唠唠叨叨的说:我没有保存,天哪,我没有保存!
“不管了,反正今天你干不成事了,走吧,去街上逛逛。”
在书吧度过了一个懒散的下午,是多么幸福的时光。
周贤和叶时并排走着,他在悠闲看着路边的风景,叶时则时时保持着警惕。
所以,当身后有车突然冲上人行道,向他们撞来的时候,叶时拉着周贤游刃有余的闪避过去。
她内心当然很清楚,多面鬼不可能死心。
一撞落空,在众目睽睽之下,叶时以为他会就此放弃,但车子竟然猛打方向盘,转了一个急弯,似乎是想再搏一次,但毕竟太过心急,还没能彻底转过弯他就猛踩油门,车子突然失控的撞上了路边的一个热闹的小摊。
对全神贯注正面迎敌的叶时来说,这是个意外,她没有防备。
当巨响和惊叫迸发的时候,叶时身边的周贤也猝然倒在了地上。
叶时一瞬间呆住了,明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周贤的口鼻中呛出大量的鲜血,衣服也被渐渐染红。
她居然忘记了,他跟周围共生共息的宿命。
叶时只觉得心里好象有团火在烧,是前所未有的忿怒。
周贤的意识仍是清醒的,他低声唤道:“叶时同学……”
“别看,你不是晕血吗?”叶时跪在他旁边,将冰凉的手盖在他眼睛上:“是我疏忽。”
“和你没关系的……”周贤倒很从容:“这不是第一次了。”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呢?他虽然不记得,但父亲曾说过:在他出生后没几天,母亲因为剖腹伤口感染,引发了败血症,每天都在高烧和痛楚中挣扎,而裹在襁褓中的他也莫名出现同样的症状,当时医生说大人小孩都保不住了,每个人都很绝望。
因为不堪接受自己和孩子都会死这个事实,母亲终于选择了自我解脱,而他的病情却突然好转了。
然后,打从他有记忆起,他就不是一个省心的孩子,总是莫名其妙的受伤,周围的传染病他也一个没拉下,在阴沉的父亲身边也显得很抑郁,独自抚养他的父亲终于承受不了,说是要外出打工,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他被送去了福利院,一次又一次,他终于觉察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他虽然不解,在懵懂中也没有十分委屈,高中时,他尊敬的老师突发心脏病,大家手忙脚乱,拖了一个小时才送到医院,他一直陪在旁边,家属都觉得这个学生热心过头,碍手碍脚的,后来老师奇迹般的得救了,而他几乎没法走回家,独自在医院外的台阶上坐了整整一个小时才能起身。
和同学们一起去工地冒险,有个男生的手被掉落的钢管砸中,大家都吓傻了,他将自己的手揣在衣兜里,痛的浑身颤抖,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的看大家合力把钢管搬开,所有人都以为那男生的手肯定烂了,但只是轻微的红肿,男生感谢了其他人,却从此再也不理睬他。
……
温热的泪水打湿了叶时的掌心。
“老师,是不是因为很痛?我马上带你离开,只要离开这里,你很快就没事了。”叶时在周贤耳边安慰着。
“不用了,让我和受伤的人在一起吧。”周贤低低的说。
能分担别人的痛苦,其实他是愿意的,他只是希望,有人能理解他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