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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历历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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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石桌,宛如流水般冰凉,微风轻抚,树叶随风摇摆,沙沙作响,相顾无言,却独有默契于心头,即使不言不语,亦总觉无尽舒坦,万籁俱寂,仿佛连浮躁不安的心也在这一刻,被轻轻地抚平,忘却了世间无数烦忧悲苦。
独立小院,他们相对而坐,你不言,我不语。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浣纱忽然低念出声,那些原本觉得无趣的佛语此刻也变得多了深意,彷如茗茶,愈品愈香醇。
未凝轻轻将书卷放下,取了墨绿色的佛珠,捻在指尖,视线落在浣纱身上,问:“施主可领悟了什么?”
“领悟?”浣纱直视着那双看不透的深邃眸子,怪异地笑道,“我还是很想知道,你为何助我?那日你将穆淳领兵攻打上摇的消息告知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未凝淡淡道,“我不知施主所言何事。”
“你知道,你也很清楚,未凝,现在,告诉我你的目的,否则即使鱼死网破,我也不会任你宰割。”浣纱挑明。
未凝不由深深的看了浣纱一眼,语气微冷,“我说过,你太浮躁了,这样很容易让人看出破绽,如果此刻我想加害于你,你所说的这些都会成为无法反驳的证据,你现在的表现让我对无相大师的话很怀疑,以你现在的状态出现在穆淳面前,根本就是直接送死。”
“你!你这人实在…”浣纱伸手指着未凝,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在他人面前何曾失言,也唯有未凝这不温不火的性子令人实在心急,而且,自己在他面前总是莫名的失态,她把一切归咎于未凝自己的问题。
“你还有何反驳之言!我全然出于对无相大师的信任,既然你想知道,我如今只有三点可以承诺于你,第一,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第二,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敌人。第三,将过分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只会让你身陷囹圄,处于被动之势。”
“我知道了。”浣纱深呼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全然静心,不被未凝所干扰情绪,然后平静的问道,“我们共同的敌人,你与穆淳有什么深仇大恨?”
未凝垂眸,道,“穆淳权势过盛,在朝野只手遮天,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与他无仇无怨,可这普天之下的冤魂,早恨不得索他性命。”
“没想到未凝大师也是心系天下苍生之人,竟如此为百姓着想。”这理由让浣纱不由嗤笑起来,天下人谁不是明哲保身,或许会有弃自身安危于不顾者,但这人绝不会是未凝,浣纱肯定。
未凝的目光虽然看似纯澈,但眼眸深处却有一股无法掩饰的光芒,他定然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且,他也定非无欲无求之人,浣纱就是觉得,现在未凝所做的事,都有一个最终的目的,或许会是一个很可怕的目的。
一个看不透的人,远远比一个足以看透其阴谋的人更可怕千倍万倍。
“若有一天,你让我觉得足以信任,或许我会让你知晓。”未凝自知浣纱不会相信,便又淡淡的添了一句。
“我也很期待,自己足以让你信任之日的到来。”浣纱手指随意的翻弄着经书,忽然抬起头,疑惑而认真的道,“我想知道,你究竟对我的事知道多少?”
“宁苑苑,她的一生,我尽皆知晓。”未凝毫不隐藏的回答。
宁苑苑,她的一生。
浣纱手指一僵,忽然无声的苦涩的笑了起来。
五年前。
宁相府,雕栏画壁,富丽堂皇。
时值春季,百花竞艳盛放,暖风和煦,乃是出游之最佳时机,而苏扬最富盛名的水濂山庄,此时更是漫山遍野繁花盛放,便是远在苏扬城内,也能闻见那散发在空气中令人如痴如醉的芬芳香气,天骁王朝,天南地北之人千里迢迢来到苏扬,皆只为一览水濂山庄百花绽放之美景。
然而那一年,却恰好巧遇科举之时,无数才子少年背负行囊入京赶考,更是为这春意盎然增添了一份美景,但凡来到苏扬,便必然会至水濂山庄,也只因这一机缘,身份地位皆高高在上的宁苑苑,遇见了一生无法逃脱的劫数。
“小姐,你慢一点,等等我啊!”小素一手挽着竹篮,一手撑着伞,有些狼狈的紧随着前方蹦蹦跳跳的身影,竹篮之中备了相府做的精致点心,以及一些小姐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应有尽有,故而显得沉重。
闻言,已然走远的少女回过头,用力招手,“小素,你快一点,我听他们说,山顶的花开的灿烂无比,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去了!”
小素苦着脸开口说话,“小姐,要不我们等等吧,老爷与夫人还没上来呢。”可怜自己这小身板要跟上身轻如燕的小姐,实在是太为难人了,但小姐若是出了什么事,自己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他们也太慢了,要按那种速度,我得什么时候才到山顶啊!算了,小素,我先走了,待会到了山顶记得来找我。”宁苑苑有些不满的开口,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山顶,便见到竞相拥簇的繁花灿烂如火,空气中,浓郁的花香顿时令人神清气爽,难得出一次门,她心中敬往,早已将危险置之度外了,而且,父亲也太兴师动众了,这光天化日的,还能有人公然抢劫不成。
闻言,小素立刻急道,“小姐,不行啊,要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等等我啊,大不了待会我们在山顶多看一会风景。”她边说便使足了力气往山上奔去,奈何体力不支,只觉双脚发软,跌跌撞撞的才走出一小段路。
宁苑苑也不再理会,径直便向山上跑去,小素一边追一边喊,谁知小姐兴致勃勃,再过一会,便已经看不见身影了,见状,小素沮丧着脸,也不敢停下来,只盼望小姐能在山上乖乖等待,否则自己可就惨了。
水濂山庄,乃是一座华丽精致的长长亭台与楼阁,高耸而立,檐角飞翘,这山庄极大,且栽种了许多苏扬不曾见过的奇花异草,据说乃是引自西北一带,如今繁花红白交映,宁苑苑气喘吁吁的站在水濂山庄的门前,嗅见浓郁的花香,顿觉所有倦怠尽皆消散。
宁相府家教甚严,平日苑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此次赏春,也是千方百计才得了父亲的应允,那些丫鬟仆人紧紧跟着未免太扫兴,所以她才故意甩掉了他们,如今一个人,显得自在。
九曲回廊,其中有一池荷塘,湖水清澈见底,无数游鱼盘旋在荷叶之间,自由自在,苑苑倚在亭中,一眼望去,皆是公子佳人,目光对视浓情脉脉,她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便索性一直朝前走,然而未走多远,便听见有人吟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摘自元稹《离思》)他的语气微微低沉,但抑扬顿挫,仿佛念入了心中,根深难除,亦有种如在梦中的沉醉之感。
“好!穆公子不愧是苍州第一才子,果然名不虚传啊!”
“此诗意犹未尽,实在是妙极啊!小生甘拜下风!”
此起彼伏的赞扬声滔滔不绝,宁苑苑看见不远处的亭子被围堵的水泄不通,她踮起脚尖,却也只能看见一个背影,那人一袭白衣,君子如玉,少女情怀总是诗,也许连她自己也未曾想到,仅仅这一眼,那个人便完全的闯入了自己的心中,从此搅得天翻地覆。
“麻烦让一下!”宁苑苑努力的挤进人群,她想要看清楚,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杨兄客气了,在下不过侥幸,杨兄足智多谋,岂是我能相比的。”谦虚的声音响起,宁苑苑刚要挤进去,闻言便立刻望去,目光环视,猛地撞进一抹黝黑的瞳孔之中,她顿时觉得面如火烧,眼中心中就只剩下那一抹身影,完全没注意到脚下,一时失空,便要摔落在地。
意料之中的跌倒并未如期而至,宁苑苑只觉得闻见一抹淡淡的花香,下一刻,便被一把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睁开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觉得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心如小鹿乱撞。
“小姐,你没事吧?额…还请恕在下唐突之处。”那人见她安好,便立刻松手,目光关切的询问。
宁苑苑面色绯红,不敢看那人视线,低着头诺诺半天才挤出蚊子似的声音,“我…我没事,多谢…公子。”
“小姐若是不嫌弃,便到里面一坐吧,大家皆是以文会友,诗词简陋,登不得大雅之堂。”
这诗词分明比自己听过的那些文人墨士的强多了!宁苑苑因此对这人更有好感,连道:“这是我听过最绝妙的诗句!”
那人似乎没料到宁苑苑会这样说,而且如此义正言辞,也应了一句,“小姐也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宁苑苑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有人大声笑道:“正所谓美人配才子,两位岂不是天生绝配!”
“杨兄,这话可不能乱说!”那人回头笑道,又看向宁苑苑,“我姓穆,名淳,字千华,如今上京赶考,遇到这几位同好,便相约来水濂山庄游山观景斗诗文,不知小姐姓名?可否告知?”
宁苑苑想了想,才道:“我姓梅,名鸢,也是听闻此处百花盛放,特来一睹其容的。”那是她母亲的名字。
穆淳引宁苑苑坐在亭中,那个视角,正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他们言谈之时,那几人已经又各自提了几首诗,穆淳被匆匆忙忙的拉了过去,他取了笔墨,回头看了宁苑苑一眼,才在桌案上的宣纸上落了笔,他字如行云流水,略微思考,便提了又一首好诗。
宁苑苑目光未曾从穆淳身上离开,他每一次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让她不知不觉的羞红了脸,心跳的速度一直很快,那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而且,这人说是参加科举的,而父亲,正好是此次科举的主考官,那么,以后也定然会有机会再见的吧。
那时,总以为情爱是无比崇高的事情,什么也可以不管不顾,一旦喜欢上了,便能为其赴汤蹈火。
后来,穆淳执意邀请苑苑提笔,宁苑苑便在干净整洁的宣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那首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那时,穆淳曾称赞:如此书法,笔力遒劲,铁画银钩,堪称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