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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GA)传承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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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承传颂
(一)
平原上的太阳逐渐拉成一道金线,高山顶端还是金色的,基座却早已灰暗一片,深沉地同大地连在了一起。彩霞早没了之前那汹涌的艳红和五彩斑斓的层次,他们伏贴地收敛了气焰,变得和谐而温暖。
ASURAN爱着那昏黄的晚霞,合衬着远处的炊烟和低鸣的牲畜叫唤,他只觉庸懒而疲倦。于是快马加鞭向营寨奔去,和金色的地平线平行着,跑过一座座金顶的山峦,掠过凹凸不平的小丘和涓涓山涧。到达营地时人们总是老远就吆喝着说,少主回来了!少主回来了!他们涌上来,围住那火红的骏马,盘桓在少主的脚边;他们将烤好的肉和新摘的水果端上前,女人们送上织好的衣物和腰带,小伙子们则递过几只野兔,有时还有羚羊,甚至火红的狐狸。幼年的少主是如此得宠,人们对他喜爱多过爱戴;他的发是最晴朗的天空的颜色,他的目是最珍贵的祖母,他的肌肤犹如最健康的奶牛挤出的奶。据说少主降生那天,夕阳西下时朝霞竟似着了火般地翻腾,久久不褪。当夜夫人临盆,梦到了一只鹿,像白昼般皎洁,又如脱兔般灵动。鹿舔了舔夫人的肚子,随即消失。在这富饶的平原上,鹿是吉祥的征召,她代表着安定与和谐,她是那样活泼轻快。于是少主的降生传遍整个平原,人们奔走相告:一个带着天启的孩子降生啦!长年的战乱,要过去啦。
虽是只有十四岁,少年却出奇地挺拔俊美,尚未完全成人的身躯是那么娇小灵巧惹人喜爱。他是个温柔的孩子,接到了供品,若是活的,就都养着。夫人宠他的紧,他要怎么都依他;王虽不如夫人般宠溺,喜爱之情却也见于颜色。他总是尽量地带着宝贝儿子,亲手教他做弓论剑。平原上的征战没有尽日,骁勇的ZALA王的名声也因此传遍整块大陆。前来归顺的百姓和部族总是带着尘土出现在地平线边,他们不远万里归顺于此,扩大着ZALA一族的规模,一年四季不绝不断。晚上人们点上冲天的篝火,将夜的沉寂整个打散,唱着震天地歌,划破夜空带出阵阵回声。这时ASURAN靠着妈妈坐在阁楼的阳台上,看着脚下欢舞的臣民。管家说,少主,以后这都是您的臣民。ASURAN歪头看下脚下,再回头看向父亲。
十四岁生日那天,父亲的答案变了。以前他总是微笑着对管家说,孩子还小,别说这个。
那天他没笑。他抱起儿子,指着苍蓝夜空和空洞大地接壤的地方说,儿子,那里,就是那里,有你的叔叔。
“叔叔为什么不回家?”
“叔叔需要自己的地方。”
“那里是叔叔自己的地方?”
“这里也是。”
ASURAN安静地看着父亲,母亲在一旁不做声。
“这里是我的家。”ASURAN说。
父亲笑了,说,你知道就好。
(二)
父亲的遗体被送回时ASURAN没有哭,那晚的对话在某种程度上预示了他一些事;比如他知道自己有个叔叔,而自己脚下的土地是个交集,是条纽带——将叔叔牵引过来,将自己拉扯过去。十四岁的少主亲征是少见地,十四岁的少年连胜是传奇地;草原上流传着那着了火的马匹背上有一名战神,他在铁马金戈间穿行,他更胜他的父亲;他会统一整个平原,他会称帝。征战两年,十六岁生日那天,他终于在那天和地的交界处再会了那未某面的叔叔,他在梦中与他失之交臂千百回,又在天地之间感受到他无数次,最终交汇在了这天与地的尽头。苍老的叔叔容颜上满是疲倦,眼如鹰,身形却褪如一头老鸠。他有很多儿子,并排地列开来,清一色的黑发金瞳,眼如鹰,挥手投足宛如振翅。
之后的征战持续了三年,硬是耗着,硬是不肯罢休。ASURAN知道自己赢定了,自己的军队依山傍水,对方却被逼到了山的角落间。四面环山的中央蜷缩着那残存的血脉。山环抱住了他们的一切,那和自己一脉相连的叔叔和他的部族,那掩埋在山之阴影间的一丝牵连,那和自己拥有着同一块土地的人,和他最后一点尊严。
总攻的前一天少年——或青年,接到了一封来信。信是雕儿带来的,信上说得简单。他们要求谈和,他们说,这样的僵持于表兄弟之间未免生疏。少年答应了,纵是全部的家臣和将军都坚决反对。这次雕儿带回去的是少年的一封信,他说午夜时分在两军对峙的边界相会,他说,我想见见表兄们,和我那老态龙钟的叔父。
那夜少年独自登高,他看着无月的苍蓝上几点璀璨,自认那是很好的星象。山下遥远的地方有些若隐若现的光芒,在那里,咳喘着的叔父和他那如出一彻的儿子们围绕着篝火商量什么;他们或许说着怎样将自己手到擒来,还暗喜着自己的上钩。少年摇摇头笑了,下了山,翻身上马。马蹄踏出连串的音乐,清脆地回荡在山壁间。他想那一波波旋律一定传去了遥远的营寨,那里的火光翩翩起舞,那里的草木摇曳妖艳。他想告诉那远方的血亲们,他是多么的愉悦而自在。于是少年扬鞭加快了马蹄尖的跳跃,他雪白的披风扯成了直线,和地平线一样流畅。少年融入夜色,化做一道流星。
会面很简单,隔着一片平原,身后都是士兵。两方都需扬声说话,比着中气和胆识,比着圆滑与机智。叔叔说,我美丽的孩子,走近点,让我看看你。
少年微夹马腹挺身上前;身后的众人惊呼之后屏息凝神;几乎所有人都举起了弓,几乎所有的勇士都拔出了剑。他们的少主从容地向平原中心走去,铠甲印衬丝丝幽蓝,身影轻盈却稳当,随着马匹悠闲地摇摆。他独自站在平原中央,身前身后的人们都融如了夜色,和天地连在了一起;而他是突兀地,他站在中央,在一切沉寂中显露了出来。
没人会想到他会上前,对方也愣了。随后清爽的笑声划破天际,天地的阴影间一个人影逐渐明显,先是轮廓,再是那闪烁的金瞳。那人也上前了,站在了天地的中央,随意地看着眼前美丽地少年。他说,你是我表弟,是么?
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说,你好,我叫ASURAN ZALA。
对方笑着将手上的一个皮袋抛了过去,袋子准确地落在了少年微微抬起的手臂间,叮当做响后落如他怀里。他听到对方说,打开来看看。
他打开了。
里面是一只初生的鹿,褐色的皮毛和滚圆的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少年轻呼出声,笑容像涟漪般扩散开来;夜色突然不再狰狞,黑和蓝都柔和了很多;鹿的眼中印着一汪蓝,那不是夜色的苍蓝,而是柔和的宝蓝;鹿搭下了脑袋,蹭上少年的手背。ASURAN抿嘴抬头轻声说,谢谢。
“愿意接受谈判么?”
ASURAN回头看看身后的众臣,回头看看眼前的亲人,想了想,点点头。
(三)
和谈时少年始终保持沉默。他善征战,征战是硬的;他不喜交谈,交谈是软的。谈判都是交给军师的。
他在叔父身后见到了黑发金瞳的表兄,却不知面前的黑发金瞳是不是那日的黑发金瞳。午间时分有人报告说双方战士有了争执。他方士兵不愿接受赠水,我方士兵不喜欢共处。他方士兵说,士可杀不可辱;我方军人道,施舍者怎能为被舍于者欺辱。叔父下令将双方营地再分开了些,水,由七王子送过去。
我族,怎可同你相提并论?
日近黄昏时少年回了自己的帐篷,鹿在吃草,不认人。他摸摸鹿头,鹿眨眨眼,再要摸时鹿却跑了开来。然后他抬头见到了那黑发金瞳,并确定他就是他。
鹿认得他。
对方说他叫GILBERT。ASURAN点点头。鹿跟在那人身后,鹿和ASURAN看着那人兀自整理着自己的马鞍,整理好了,走过来,看了看鹿窝,蹲下又整理了一番,这才抬头说,西头的荣河断流了。
“你们归顺得及时。”
“是和谈。”
ASURAN转身离去。他听到身后轻声哨响,再稍过片刻,鹿便跟在了自己脚前。他又回过了头去,见对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少年点点头,再次转身离去。这次转身得快了些,披风扬起一阵土。
那晚ASURAN觉得和谈无望。一方不愿共处,一方无法屈尊;双方都是王,和谈的结果又能如何?他同亲信的将军谈了很久,他说,和谈破裂,他方定会以死求荣。他又说,叔父归顺了,子民便是我的子民,生灵涂炭,又何必。
将军说,你即称他方,何来子民?
他笑问:那父亲同叔父,又为何反目。
将军道,先王谋反篡位,三皇子败走他乡。
“篡位?”少年终于笑了出来:“你怕也只敢在这里用这词罢。”
将军也笑了:“先皇同三皇子都是能人,差别只在于称帝与否。”
ASURAN不再笑了,他想脚下的土地本该属于谁?随后他想历史纵然反复一千次,父亲也会拥有此地。历史总有必然性。
第二天在见叔父,他客气了些。既然上天选择了自己继承父业,统领此地则当之无愧。叔父在下,上对下,总会带着怜悯。他心平气和地听着双方争执,他不言不语。暮间时分他再见表兄,依旧是托鹿的指引。鹿跳跃着带他向前,他跟着去了,见表兄正于一棵朽木之下闭目养神。他不做声,对方也不理会。天地间挂起一阵风,巍巍老树掉下最后几片叶。叶片落在树下人脸上,他睁了眼,笑道,这叶子说,他渴啦!
“冬将至,叶子总会落的。”
“你喜欢冬天?”
“……母亲会做汤。”
“我没有母亲。”
“……那便没汤喝……”
两人都笑了。
ASURAN喜欢这个表哥。
“总还有人替我做汤,不过母亲做的,自不一样。”GILBERT示意表弟坐下来。ASURAN坐了过去。他又说:“我母亲被赐死的,父亲说,母强子弱,恐有后患。”
ASURAN再也笑不出来。
“你不爱说话么?”
“……也不是。”
“那就说说你。”
“……那个鹿听不懂我的话。”
GILBERT哈哈大笑。
ASURAN真的喜欢这个表哥。
和谈根本无法进行,叔父要求自治,但一个国家企可让虎自治?给出的条件越来越苛刻,和谈越来越无诚意。ASURAN看着眼前的乌烟瘴气,他想,这样的事历史总在重演,对的,司空见惯。
和谈破裂那日天地间早已是飞沙走石。叔父在深夜带兵南迁,ASURAN看着眼前杀红了眼的叔父和他身后的残兵败将,一时竟不忍下令将其歼灭。残兵败将中没有那金瞳的光芒,ASURAN想他那如鹰般的表兄定会同他父王分道扬镳。是的,他的表兄带上了追随者欲向北离去,他们带着最好的马和最利的兵器,他走时,在鹿脖上栓起了一条红丝带。
ASURAN放弃了追杀表兄,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从答应和谈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少主便疯了。ASURAN追向了向北逃窜的叔父,当叔父金色的披风在夜色下翻腾的光芒已清晰可见时,背后却也渐渐响起了滚滚雷声。ASURAN笑了,他回头看到了那鬼魅般的黑发金瞳。
这里站着三个王,三个王心情大不一样。ASURAN朗声道:毕竟是父亲……是么?
对方不言。
叔父,却早已被排斥在了这段对话外。他是王,却不再是王者。或许退位的时候到了。
ASURAN还要说什么,身边隆隆的声响却将他的话掩埋。大地在抖动,山河开始震颤。大家都愣住了,马儿也忽然失踢,嘶叫着甩下背上的勇士们四下逃窜。ASURAN勉强保持姿势,随后不解地看向不远处的表兄。对方,却也是一脸不解。
随后大地撕开了口子,一切都变的混沌不明。ASURAN记得昏暗中那金瞳的黑影向自己靠近,然后天昏地暗一切归于沉寂。
最开始醒来时一切都是银白色的,头往左转有扇窗子,头往右转还有扇窗子。窗外是血红色的,血在翻滚着,让屋里一切也盖上了翻腾着的红色斑驳。随后他又睡了,再醒,见到的是他。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都看了彼此很久。看了很久后少年闭上眼——他知道自己输了。他回忆起了一切,他想那山崩地裂或许是上天安排的,为的是惩罚他的灭亲之举。他还想那人也来了,却得到了最后的胜利。他总结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的,冥冥之中早已定。当他完成一切思考时对方又来了,这次对方开了口,声音远远飘来。那人说,上天让您失势却让您存活,一切都是它的旨意。
两人都不再说话。
他不知道今后的位置在哪里,他思考一阵,随后听到身旁的人说,你该留在我身边,你活下来了,活下来了就活下去。
说实话他并不太愿意,但输了就去死,那世上莫非只该剩赢家?他于是想了父亲想了母亲,他想其实生死无所谓输赢,他想自己也无所谓死。
于是他无所谓活下去。
(四)
他是战利品。
此后他再没见到过母亲,GILBERT说,母亲被送去了安全的地方,他相信他会的。那时前来救父的皇子听信着本能,这样的皇子不会诛亲。但自己的亲信全被处死,那是格格不入的存在,是你存我亡的牺牲品。那日少年开口说话了,他说,我赦免了你的人。
“您的赦免是条件么?”
ASURAN不再做声。他在窗口看着人头落地,最后他看不下去了,便转回了头。那晚他哭了。
天空中铺天盖地晾晒着的火红披风依然翻滚隆隆。披风下是干涸的血和战士的头。那夜鸦鸣满天,披风下的少年埋葬了所有战士。他们尸骨未寒,头颅依然仰望苍天,少年直埋到清晨才入土所有尸骨。附近没有树,他便插上了剑;剑折了,就插上剑鞘;剑鞘也没了的话,他便寻来一支羽,羽早染成了红色,但或许这样更合适。
他还是不想死。
清晨时他回头看到了身后的表兄……或许该称他为王。对方说,我一直在这里。
他们依旧不说话,最后他终于昏了,他将他抬回了屋里。
再醒来时表兄问,活着痛苦么?
他不与理会。ASURAN很彷徨,但不痛苦。输和失去都不值得长期凭悼,要活下去只要不回头就不需要被置疑理由。还好不用打仗了,还好现在的王是王。
他依旧活着,他让他看了很多东西。GILBERT说,我会给你一个位置,一个适合你的位置,比王更适合你。
ASURAN终于开了口,他问:比王更适合我?
“那样的世界无所谓王。”
ASURAN转过头不再睬他。
GILBERT也不生气,继续说:我会给你一个世界,那里有适合你的位置。
他每日整理资料翻看书籍,GILBERT让他走动让他自己选择读物,还让他带兵器。那日之后他果然不再提胜败之事,他做着该做的,好像以前都是一片白,和天空一样的颜色。
GILBERT告诉他,你我的差别,在于王和丞。
我是王,你是丞。
那边的少年兀自翻书,头也没抬一下。
“你善管理,我长于领导,”GILBERT似乎习惯了对方的聆听方式:“管理和领导的差别在于,一个维持,一个改变。”
少年翻书的手停了。
“你维护着你的国土,我改变着我的国土;你受,我攻;你被动,我主动。一个王怎可处于被动?”
“于是你让地动了?”
“我让天动了。”
总之谈话总在继续,总之他活了下来,总之他称了王。
王说:我杀了哥哥们。
王说:那个国家不需要存在。
王说:ASURAN,你去边疆看看。
王说:把首都迁了吧,这里送给敌人好了。
王还说:空两队车马给手艺人吧,让他们运点东西去边境。
这个王实在不普通,这个王总带给子民无数惊奇。国土扩张着,首都持续地迁移;已往的沙场成了集市,以前的战士学会了算盘。王做什么就成什么,他骁勇善战,他不光是骁勇善战。他无所不能。
最后首都不再迁徙,最后帐篷改成了楼宇。国土不再横向扩充,而是涟漪般散了开来。国都正式成立,有了年号,有了名字。
“你在想什么?”
“……向北的商路并不太安全。”
“我做了那么多事……你从不问我为什么。”
“是的。”
“你知道我会那样?”
“是的。”
“我的决定,理所当然?”
“对我来说,是的。”
“恐怕你很了解我。”
“……”
“不说‘是的’?”
“………”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臣中没有他。GILBERT知道,那人在很远很远的偏屋内。那里有个人知道他想什么,知道他做什么,还知道他想做什么。那个人的存在对外是个秘密,那个人的位置,要求他作为秘密留在这个世界里。静下来时GILBERT常常想,自己一直独自一人,28岁时,上天让自己遇见了他,于是他不再是一人。那天晚上他送去了鹿,那晚开始,他不再孤独一人。后来他常常笑自己,原来孤独与否都是自己定的,比如ASURAN根本不和自己一起,但,就是不孤独了。
黄昏时GILBERT听到了门响,鹿带来了条子。他喂了鹿一些清水,鹿俯在他脚边不再做声。GILBERT展开条子看了看,随后打开橱柜想找些干粮给鹿吃。鹿听到柜响抬起了头。GILBERT笑着问它,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么?
鹿靠了过来,舔着GILBERT的手背。
鹿自顾自吃着干粮,GILBERT看着鹿想,共鸣带来的相依总需要暴露自己。那晚同他再见时GILBERT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么?”
“你也知道我在想什么?”
“是么……”
于是GILBERT想,原来还有人愿意坦诚面对赤裸的自己。他又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不是么?”
GILBERT不知这样互相的暴露能带来什么,但他们毕竟在世界之中相依共鸣。早晨太阳亮的很,金色眼光透过红色的幔廉将房间内的两人染成了紫色。ASURAN醒了,他撑起身子看了看对方,又睡了下来。平时他总是在深夜里回屋,今天不早朝了,他想了想,身体愿意留下来。
他们因共鸣而相似,因相似而抵触彼此。如果一山难容二虎,那其中一人终只能消逝。
“你总该对我笑笑。“
GILBERT很认真的说出这句话。旁边的人顿时懵了,以“你有病“的眼神瞪了GILBERT一眼,继续整理书籍。GILBERT于是哈哈大笑。他想自己是自私的,和他一起后自己总是笑,对方却从未笑过,或许自己将他的份也一并笑过去了。
“你的原则太多了。”
“……”
“其实任何事都看你怎么看……”
“行了。”
(五)
战争持续着。而这次征战会将成为成败关键。战到最后敌军将GILBERT逼到了天与地的合逢间。那晚盟军元帅叛变离营,GILBERT早已算好埋伏在营区外。拔剑间GILBERT碰到了马栓拄顶上的铜铃,于是铃声轻响划过天边。GILBERT怕惊动他人俯身将铃按住,对方却趁机跳起朝他扑来。之后那人闷声倒地,这边ASURAN轻甩剑头挥去鲜血洒出一道点滴。人们被惊动了,喧嚷声逐渐响了起来。GILBERT先隐没入阴影间,ASURAN却慢了半步,被拦截在了马棚篱笆边,最后虽是逃开了,却被砍伤了手腕。第二日早晨大家互相传道有一红衣人伤了元帅,军中着红衣者只一人,说的是谁很明显;那带血的一片袖衫被拿到高处挂起,元帅说,捉此人者,定重赏。
GILBERT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ASURAN不做声。
“你没睡着么?”
“唔。”
“你受伤了。”
GILBERT帮他包扎了伤口,夜深沉得能滴出水来,火光摇曳让屋里的一切都柔软起来。那时GILBERT觉得自己不舍得他走,那时GILBERT还觉得对方一定也不愿意走。此时此刻的彼此心中难得都充满了温柔,他微抿嘴唇替他包缠着,一圈又一圈;他看向一边,瞳孔中全是跳跃的火焰。包好后他握住他的手,他任他握着。时间流得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GILBERT开口说,天亮时你就会被带走……你替了我,现在我放你自由,你走吧。
他起身走了。
当红衣没入朝霞之间时,GILBERT知道,在天涯之间,有个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孤独只局限于军营,只是现在。
那夜GILBERT知道很多心境只清晰于回忆里。
之后的战争异常艰苦,他几乎败了,又几乎反败为胜。最后GILBERT终于攻到对方王都,并趁胜追击将对方元帅兄弟逼入绝境。然而,最后败下的确是他自己。
那对姐弟在生死间勇猛无比,弟弟护着姐姐,姐姐又总是掩护弟弟。他们的瞳孔都没了焦距,他们为了保护都燃烧到及至。GILBERT不明白人为什么会这样,战争用的不该是头脑么?怎么能够感情用事?……感情又该如何用事?
在成败之间夕阳之下他又看见了那着火的红衫。他跨上了他马背,他们逃向了丛林间。他混乱中问你怎么回来了?他只是说,你让士兵先散去,他们可以去丰县汇合……你让士兵先散去!
那晚他从王位上落了下来,就像十年前的他一样。GILBERT说,他是落败的王,是王的一种。GILBERT还问,你怎知道我会败。ASURAN答,你永远不知感情澎湃能带来多少力量,你的感情冷漠内敛,你不被爱过,也不会爱;爱的力量你不曾有也不会有。你输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ASURAN还说,那对姐弟,真幸福。
GILBERT愣了很久,之后他说,你从没对我说过那么多话。
“你差点死了。”
“我不会爱?”
“是的。”
“爱能做什么?”
“你的世界,永远只围着一个事情转。”
GILBERT想,他回来了。
其实他就从没想过他会走。
之后GILBERT不看ASURAN,ASURAN也不看GILBERT。他们稍事休息之后连夜赶回了丰县,汇合了右将军的部队。再之后的几年征战不断,国土的边缘改了又改,身边的将军换了又换。GILBERT让ASURAN做了将军,ASURAN问,这个就是给我的位置?比起以前只是降了个级。
这下GILBERT开始认真思考眼前人的位置。以前他否定了他的整个世界,但现在自己给于的世界中他的位置又在哪里?自己不再是王了,才明白他那日的心。他们日夜打拼,他们携手并进。他给于了他无数兵权与地位,他让他统领了比以前多无数倍的江山和战士。夜深时他也曾想自己又何必,这样的利用各得其所,这样的位置毋庸置疑。他是败者为蔻,是忍辱偷生。
“你的鹿呢?”
“出去了。”
“周围还有其他鹿?”
“……或许”
“附近有狼呢……”
“……”
“王,饭菜都凉了。”
“王,大人去哪里了?”
“……狩猎……”
复国的那日天上万里无云,他在之前的战役中受伤了,他说自己不参加典礼了,想休息休息。仰望头顶一片蓝时GILBERT觉得身边空得要命,他回头找不到他,随后想他在房间里,哦对的,他不舒服,在休息。
那夜他回房时里面空无一人。于是他知道他走了。他想他们一脉相承,同是王的两人带着相同的命运。祖上的对峙血脉相承,这样的他终只得离去。自己的安排无论对错。安排一开始,就已经错了。他的位置不正,他起身继续追寻。王只能为上天安排,而不是自己。
窗口上栓着一条血红的丝带。GILBERT将丝带拿起栓到剑鞘上,望出了神。
他还是知道天涯彼端有一个人。他想,这人说走就走说留就留。他想,这人说做就做说活就活。他想,ASURAN你好恨,我将你留住将你栓起,你却仍可以自由无比。ASURAN你为什么要走下又为什么要留。
GILBERT想自己对ASURAN有种最根本的警惕,他警惕着那了解自己的ASURAN,也怕同为王的AUSRAN,然后现在他还知道,那个要离去的ASURAN他也怕。GILBERT想原来自己还是会怕的,原来感情控制得再好也终是感情,那是流质,禁锢不住的。
他不愿相信自己没好好爱他,他更不相信爱就能将他留住栓起。他们彼此懂的太多埋的太深,爱与不爱差别无几。他想自己是爱他的,他想他也爱自己。只是爱略过心,再渐渐离去。
或许事情太多了,爱还来不及。
尾声
“我的世界一切自有位置。”
“那是天堂。”
“……你说是就是。”
“你怎能勾画出天堂?”
“我无法勾勒的,还能叫天堂?”
“你的天堂容不下我。”
早晨的太阳刺眼的很,他醒了,并隐约记得梦到了他。那样的对话是存在于记忆缝隙中,还是虚构情节,他不太清楚。不过他的脸还是清楚的,他没办法忘记他。
这样的思念存在于缝隙里,生活的空挡意识的停顿中,他便插了进来。有时候是点回音,有时候又是道影子。他好像存在于空气中,或房屋的某个角落里。其实他本来就是角落里的人,以前的他存在感不强,现在也还一样。然而思绪沉淀下来之后他的形象就清晰了,存在就明显了,对他的思念就越发浓烈起来。岁月筛选的东西总不会错,心境自己毕竟知道,于是GILBERT开始放任思绪成型,让他充斥到每个角落里。如果人因为怀念而肯定过去刻印自己,那怀念的是他,也总是个庆幸。
思绪浓烈得成了生活的主导,一切之后他还缺少的就只是他。GILBERT辗转反侧,反复感觉怀中的清冷。他每天专门空出一段时间回忆过去,变得爱回忆了,他也就知道自己老了。后来的后来他听说天的尽头有个地方,那个地方很普通,但是那个人在那里。这个消息他等了很久,等到了之后心里一阵轻松。他听说他很好,养着一大群鹿,似乎也总是在读书,和以前一样。原来确实有别的鹿,但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狼。
他对他愧疚得深了,便有些不敢见他。二十年前蓝发的少年不顾反对坚持了和谈,随后自己夺去一切。十五年前蓝发的少年焦急地对自己吼道“让士兵先走”,而自己终于成全了他十五年前的心愿。背负着悔恨的少年成为青年,沉静地爱着又沉静地离开,十年前的一个白天,他走得风轻云淡。于是硝烟散尽,尘埃落定。
最后他决定去找他,来完整自己的世界。他觉得自己或许会爱了,也有了来爱的时间。自私如此会不会让他摇头苦笑?他想试试,并再看一次那眉毛微皱却笑的宠溺的脸。
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会去找他,然后将他搂在怀里。
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