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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剪梅·上元节 ...

  •   上元节。
      辞了侍卫房中仍在余兴中的同僚们出来,望着墨色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展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一瞬间的恍惚。前来朝贺的各国使臣、朝廷官员、后宫嫔妃早已纷纷散去。喧嚣过后的夜,宁静中显出几分寂寞来。该回了罢。清冷的夜风吹过,似乎舒服了一点,举手揉揉隐隐作疼的额角,借着皎洁的月光,大致辨了辨出宫的方向,信步而行。月色如水,剪影如墨,树下花间,斑驳的影子似是随着主人的动作而一路舞蹈。宫门早已关了,摸出令牌叫开小门,溶入更深沉的夜色中。
      “邦,邦,邦,邦——”原来已经四更了。上元佳节并无宵禁,家家户户门前皆是各色花灯,花鸟鱼虫,走兽人物,风物景致,色色各异,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带起一阵飞舞的烛光灯影。偶有喝得微醺的路人擦身而过,浓烈的酒香顺着夜风送入身体,眼前似乎也跟着朦胧起来,展昭晃晃脑袋,紧了紧身上的官服,心头暗忖:“是不是也去那喧嚣之处走走,沽一杯烈酒暖暖身再回?”可转念一想,还是早些回去,省得大人担心,况且连日来为了今夜这一场盛会的筹备都未曾好好睡过一觉,身体上的倦意早已容不得自己的任性,比起美酒佳肴,此时还是好好睡一觉的吸引力更大些。
      回去睡觉!全身似乎都为这一重大决定而鼓舞,随即身形飞起,人似离弦之箭激射而出,直扑开封府侧院的护卫房。叫门太麻烦,还得惊起大家,不如直接翻墙吧。展昭翻上后院墙头的时候不禁失笑,昨日还笑话那只叫老鼠的傢伙贼性不改,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总爱翻墙揭瓦爬窗上梁,没想到这话犹在耳,自己也跟着做了一回。
      落地之后才发现那道门后面是厨房,而非自己的卧室。真是糊涂了!晃了晃已经是一团浆糊的脑袋,展昭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累过头了,所以脑子不太好使,要不然怎么连自家房子都认不清了?不过么,站在厨房外面,闻到隐约的烟火味和食物残留的香气,肚子似乎是被唤醒了一般“叽哩咕噜”地一阵翻滚抗议。是哦,今天吃了吗?早上……随大人出门前喝了一碗稀粥,然后……中午?忘了还是没吃?想不起来了。晚上是招待各国使臣的宴会,皇帝还赐宴来着,吃了……半只橙子,还是侍卫□□随手分给自己的;对了,喝酒了,一共……三杯吧,还是四杯?算了,反正现在是饿了,还是很饿,饥肠辘辘的那种。
      咳,厨房都到了,还想这么多干嘛,直接去找吃的不就得了?屋里没了月光,比外面暗多了,展昭运起目力四下寻找。灶台还有余温,锅里扣着一碗元宵,想必是留给晚归的自己罢。展昭欢欣之余,心口暖暖的涌起一丝感动。糖水早已经凉了,糯米粉做的汤丸子也有些硬了,吃在口中却显得愈加的香甜糯软。三五下吃完,舀了点清水洗净碗勺放好,却觉得有点意犹未尽,被冷落了一天的肠胃,似乎被这一碗元宵给彻底唤醒了。摸摸仍瘪瘪的肚子,揭开桌上的罩子,有面饼馒头,掀开灶边的瓦煲,有肉,不知怎的展昭忽然想起一句谚语来:“大旱三年,饿不死灶边猫。”。过年就是好啊,吃食总是比较丰足,展昭欢乐地想,抓起几张面饼裹了一大块肉,揣进怀里,迈着满足的步子回房去了。
      刚一推门,展昭就惊觉得不对!
      没人……可屋里有什么不同了。展昭瞪圆了眼运足目力四下搜寻,窗边的小几上多了点什么?原来是梅花,之前的异样,一室馨香就是来自于此。月色皎洁,一剪寒梅正自怒放,横枝疏影,暗香浮动。虽是不愿承认,但那只嚣张的白老鼠做起风雅之事来倒是恰到妙处。只是,这屋里向无花瓶之类的,用的什么来插?摸起那只瓶子借着月光一看,不禁大乐——原来插花的不是别的,正是江宁酒坊特制的酒瓶子,瓶口隐约地还有未撕净的封签呢!
      月色姣好,屋里的物什又是再熟悉不过的,展昭也懒得找火折子点灯,在桌边坐了,顺手拎起茶壶倒了杯冷茶正想喝,却又是一愣,这是什么?对着月光照照,清亮的琥珀色,醇厚的酒香,入口有几分辛辣几分苦涩几分甘甜后劲绵长,却是从未品尝过的佳酿,大概从那只酒瓶里倒出来的美酒罢!展昭举着杯子,无声地咧嘴一笑,从怀里摸出捂得温热的面饼腊肉,就着美酒月色梅香,大快朵颐。待得酒足饭饱,看看天色已是四更将尽。现在睡恐是迟了,展昭想了想,五更包大人还要上朝,这酒喝了身上暖洋洋的,不如干脆运功调息静候五更算了。

      随包大人上朝时,侍卫房里已经空无一人,听说昨夜自己走后他们还闹了好一阵子,将近五更才陆续散了,现在该当值的当值,能补眠的补眠。在榻上坐下,拨了拨尚有余炽的火塘,添点木炭,随着火焰重新燃起,屋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地上升。桌上还遗下东一堆西一堆的瓜仁糖果的残壳,那些酒盏盘碟也未来得及清理。想来那帮侍卫们闹得累了,又是不曾做过这些家事的大老粗们,哪里会想得到要收拾?负责打扫的宫人也不常来这偏僻的侍卫房,待到清理时恐怕都要臭了罢。展昭是爱洁惯了的,左右是候着包大人下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儿好事,收拾了,好歹昨晚嬉闹之时,自己也是有份子的。向外面扫雪的小太监借了笤帚簸箕,东西归置归置,三两下打扫了个干净。忙完了回榻上坐着才发现等候中的时间过得实在太慢。望着晃动的火焰,暖洋洋的温度很是令人发困,加上连日劳累,又是一夜未眠,展昭忍不住抱着剑靠着软垫一觉睡去。
      睡着了果然会比较怕冷呢,展昭微微地蜷起腿,缩了缩身子,却意外地感到一床被子落在身上,暖暖地将自己笼住。蓦地全身一惊,努力睁开朦胧的双眼,恍惚间看见包大人黝黑的脸时,心一下子就落回去了。哦,没有危险。理智敌不过倦意,展昭缓缓闭上酸涩的双眼,意志又一次被睡意侵袭,却在下一刻被包大人的一句轻语惊起:“白少侠,本府先行回府,这里麻烦你照看了。”
      是包大人!展昭蓦地睁大双眼坐起,眼前居然是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包大人、八王爷、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还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侍卫们,最要命的是还有那只笑得最嚣张的白老鼠……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的太暖了,脸腾地就红了个彻底。不敢再看一眼众人脸上的笑意,展昭一掀被子站起来,宛如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勾着脑袋,对包大人小声说:“我也回。”
      大家无声地笑着出了门。从温暖的屋里出来,望着众人的背影,展昭抬头深吸一口雪后格外的清冽空气,方才的睡意被驱散得一干二净。正要迈步追上时,蓦地肩上一重,一条臂膀勾过来,耳边一个学着自己语气说话的声音“我也回”,接着便是一阵极力压抑的夸张笑声。展昭脸上一红,反手出拳正想教训教训这只不给面子的老鼠时,身旁人影一闪,笑声已经蹿出去一丈来远,扔下一句令人更加郁卒的话:“猫儿,你昨晚偷肉吃,衣服上还有味儿也不换换。”

      前面马上的红色身影一如既往地挺拔,透着一股坚韧不拔的力量感,和方才慵懒的睡态截然不同。说起来,睡着了的御猫真的很想一只猫咪哪!怀里抱着巨阙蜷着身子酣睡的模样,像极了搂着心爱绒球睡得恬然的小猫咪,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威震江湖的凌厉气势?想到那张在众人面前窘迫而红透了的脸,白玉堂心情大好,昨夜寻猫不遇的一点点郁闷都荡然无存了。
      因了这一段小插曲,一行人回到开封府时已经比平日晚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候在府门的公孙先生一见包大人就忙忙地迎了上来:“大人,阮员外方才来报案,说小姐昨夜赏花灯一夜未归,怕是……”“进府再说。”包大人望了一眼跟在公孙先生后亦步亦趋的中年人说道。
      原来昨夜元宵佳节,阮员外带了夫人李氏,携着爱女秀娟幼子亚珍上街赏灯,却不料临到回时,却发现不见了秀娟。阮员外带着家丁四处搜寻,找遍了全汴京城都没找到秀娟的踪影,一大早便急忙忙地来开封府报案。
      “你女儿秀娟小姐多大年龄,身材如何,什么装扮,有何特征?”包大人听罢原委,略一沉思后问道。
      “小女秀娟今年过了年正好十岁,大约这么高。”阮员外在自己胸口大略比划了一下,“昨晚穿了一身的大红绣花袄子,戴了一把银制的长命百岁锁,若说特征嘛……左腮边有一颗小痣,很小,没注意看不到的。”
      “哦?”白玉堂听到这眉梢一挑,轻笑说,“员外莫急,秀娟小姐安然无恙。”
      “可秀娟这么小,又是一夜未归,你叫怎么不担心呐!”阮员外话犹未尽,张龙带着一身着家丁服饰的人进来报:“报大人,阮府家丁来报,秀娟小姐在家中偏院房中找到,平安无事,特来销案。”
      “白兄,你昨晚见过秀娟?”出了会客厅,展昭突然问道。“怎么这么问?”白玉堂笑嘻嘻地反问。
      “你方才说秀娟安然无恙时,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不是因为心里清楚她在家中才有此一说?”展昭目光炯炯地盯着白玉堂趁胜追击。“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白玉堂撇开头去,“我白某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还知晓这世间上下五百年……”“是昨夜子时到丑时遇见的吧?”展昭仔细观察着白玉堂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缓缓说道,“如果展某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东门外的梅林。”
      “你……”白玉堂好不容易才把滑到嘴边的“怎么知道”咽进肚里,“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阮员外方才说了,三更将近才回,秀娟失踪自然是子时之后。展某四更多回房已经见到白兄送的梅花,自然是白兄已经来过了。若依着白兄平日的习惯,既然带了酒来,又没见着展某多半是不会走的。而昨夜却是走了,想必是有不得不走的原因。”瞥了一眼有点发愣的白玉堂,展昭一边向自己房间走去一边抽丝剥茧地剖析,“这不得不走的理由应该就是送那位秀娟小姐回家吧?至于梅林么,是阮员外回家必经之路,也是白兄你常去之处。昨夜人多喧嚣,你想必是不喜的,这僻静的梅林正好赏月品梅。展某房里还插着的一翦梅便是物证。”说到这里,展昭站在廊下回身望着白玉堂微微一笑,续道:“只是昨夜展某公务缠身,辜负白兄相邀共醉的一番美意了,实在抱歉。”
      “哼!”白玉堂眼珠一转,脸上堆起笑容凑近展昭说道,“好聪明的猫儿!那你再猜猜那秀娟小姐是怎么失踪的?猜得出来,今晚五爷继续请你喝酒。”“这怎么猜得出来。”展昭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一边推门进屋一边说,“不如白兄猜猜展某今晚要做什么。”“睡觉!”白玉堂想起展昭睡得香甜的模样,暗忖这只猫儿恐怕是很久没好好休息了,难得的闲暇理当是补眠至上。“不对,睡觉是现在的事。”展昭笑得一脸狡黠,脱了外面的官服就往床上躺,“本大爷今晚不打算睡了,要喝你请的酒。说吧,那位小姑娘是怎么跑出来遇到你的?”“好狡诈的猫!”白玉堂听了又气又乐,但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你怎知道那小姑娘不是被人拐骗,遇上五爷打抱不平的?”“若是这么寻常的剧情,你白五爷就用不着显摆啦。况且想得起送梅花来展某房里,白兄当时的心情想必很不错的。”展昭窝在被子里的声音略显低沉,带着一股浓浓的倦意。
      “爷爷当时心情确实不错,只是后来才有点不好。”白玉堂自顾自说着,一回头才发现被子里的人呼吸深沉绵长,已经是睡熟了。“这么快就睡着了啊。”白玉堂一屁股坐在床沿,有些无趣地举手想推醒那人,却又有些不忍。端在半空中的手最终是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的被子,往后倚靠着床栏忆起昨晚的事来。
      昨晚吃过元宵便说是要看灯,拎了特意带的酒,出了门。春寒料峭,那一片梅林中花儿开得正好,阵阵暗香袭来,衬着天上一轮明月,令人顿时心旷神怡。拎出特意叫干娘酿的吴春香,捡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静静地候着一个月前应邀而来的人。正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却等来了个小姑娘,红裙子红棉袄红鞋子红绒花,还有一双哭得红通通眼睛和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小姑娘,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白玉堂见这小姑娘孤身一人,这小姑娘虽然哭的伤心,却毫不慌张,不免好奇。“爹爹偏心!呜呜呜……”小姑娘抽抽搭搭地回答,一双带着泪花的大眼睛偷偷地打量白玉堂。“爹爹怎么偏心了?”白玉堂等得无聊,见来了消遣的便随口问道。“爹爹去买冰糖葫芦,只给弟弟买,不给秀娟买。爹爹不疼秀娟了……呜呜呜……”问起伤心事,小姑娘眼泪又掉了下来。
      原来这小姑娘叫秀娟,白玉堂一手拉过那只不停地揉眼睛的小手,安慰道:“莫要哭了,哥哥给你买冰糖葫芦。”“可是最后一串冰糖葫芦爹爹买给弟弟了。”秀娟很难过地低下头。“原来是这样啊。那哥哥陪你摘梅花,看月亮,只你有,弟弟没有,好不好?”白玉堂摆出最和善的笑容哄着小女孩。
      “嗯,好!”秀娟想到拥有弟弟得不到的好处,便破涕为笑,扑倒白玉堂怀里撒起娇来,“秀娟要那枝最高最好看的梅花!”“好。”白玉堂搂定小女孩,飞身而起,在最高的末梢处折了一枝梅,又飘然落地。“哥哥好厉害哦,会飞的!”秀娟挥舞着小手,咯咯笑着去抓被衣袍带起的花瓣。白玉堂一时也开怀大笑起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月下玩得不亦乐乎。
      “哥哥,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呢,也是不想回家吗?”玩累了的秀娟窝在白玉堂怀里,突然问。“不是,哥哥在等人。”白玉堂想了想,自嘲地补充道,“一个月前的约定了,忘了也说不定。”“哥哥在等什么人呢,很重要吗?”秀娟抬起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白玉堂,“他不来,我们去看他。”“……好。”白玉堂沉吟半晌,抱着小女孩突然站起身,“哥哥带你去看猫,一只皇帝养的猫。”
      “好看不?”秀娟脆生生的声音问道。
      “好看。”白玉堂哈哈一笑,“但没你好看。”
      “那把梅花送给他吧。”
      “为什么?”
      “他更需要安慰。”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一剪梅·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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