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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八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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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着梨花花蕊在这花芯之中睡了两天。因着心口的伤不过是个小伤,且还是个凡人捅的伤,虽扎得深些,睡了两日,倒也愈合了。
我摸着心口欲出花芯之时,却是被结结实实地给一股仙障撞了回来。
我沿着整朵花瓣摸了边走完一遭,心中了然。这梨花,竟是被人下了结界。
掐着手指算了算,约莫我睡的两日的当口,这下界当已过了两年。也不知楼昨如何,我既已回了上界,想是那下界云玦的身子也应当死了两年。想着那日他目空的眸,我心中突突一跳。
揣着这愈发不安的心,我正欲凝了心神将那仙障冲一冲。
却听那梨花之外飘飘然传进一个声音,绵远淡然:“如今这伤才将好,便又不大安分了?”
我心中已明了这仙障定是师傅给布下的,虽不晓得师傅为何要禁我的足,却仍旧不甘心地道:“我心口的伤已愈得很好,师傅将我放出来吧。”
虽这花芯之外下了结界,然却仍旧有细风微微拂进来,丝凉丝凉,携着清香涩苦的梨花芬芳,我一阵心气平和。
他在外头默了会,却并不回答我,良久,我才听他声音又飘远而至:“你不想去见见竹竻么。”
我嗓子口干了干,觉着当初我着实对不住他,失了他的丹药。下界之时又那般匆忙,想着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与瘦削的身子,不觉心口颤了颤。
下界之前曾信誓旦旦与他说,即便将我自个儿炼成丹药,也要将他治好,然如今我一心要下界寻楼昨,却不见得我能将身心全部扑进为竹竻疗伤的当儿,自然我不大敢去探望竹竻。缩了缩身子,我朝花苞外支吾道:“竹竻那里……我还是改日再去罢。”
师傅的调儿里仍旧听不出多大情绪,只是淡淡道:“你在下界的几日竹竻很是挂念你,如今听说你回了九重天,本是想亲自上来看你,我想着他身子不好便擅自做主让你随我一道去阁屿之滨看望他,既你不想去,便罢了。”
外头有衣角翻覆窸窣声,大抵是师傅要走了,咬了咬干涸的唇,我横下心朝外头喊道:“师傅带我去。”
我听到那个淡然的声音之中夹带了一丝笑意:“带你去做什么?”
“虽我如今还达不到救愈竹竻的境界,却也应当去看他的。”
话音才落,我便觉周身那股仙障倏地收了。
阁屿之滨的面貌仍旧如那日我走时那般,清清淡淡,竹竻的淡竹林仍旧四季常青,嫩竹滋长,清和却也不清冷。
也是,凡界十几载,这仙界,不过十几日的当口。
错落深竹之中源远传来声声熟悉的音节,调儿婉转清和,我想大抵世间只得竹竻能弹奏的出这般流转静谧的曲子了。
不过几步之外,果然瞧见竹竻一身月白长袍曲身竹亭之间,身旁一柄七弦琴,音绕琴瑟,这般风华万千,世间再无第二人。
竹竻面色虽不似我下界之前那般苍白,却也未见恢复地如何,温润面容之间仍是薄寸,我上前一步,巴巴道:“竹竻,离淮宫的梨花还未结成果子,而我如今也还不能将自个儿炼成药丹为你疗伤,你莫要怪我。”
竹竻长袖拂过残弦,那原本横在我们间中的七弦琴霎时便隐了去,他抬起脸来朝我温和一笑:“你要是将你自个炼成药丹,便是怎样,我都不敢用来疗伤的。”语气调笑,我却并未能如他愿地笑上一笑,他瞧着我,又轻笑道:“回来便好。”
竹竻性子温润,这是我长久以来便晓得的道理,只是现下我倒是望着他能冲着我吼上一吼泄一泄愤,他这般温和,会叫我心中那颗觉着过意不去的心愈发憋着难受。
我便愈发中肯地朝他道:“你等我百年,至多百年,我便让师傅将我炼成颗圆滚滚的丹药来见你。”
兴是见我态度认真,竹竻面上也不知是真切还是仍旧调笑的样貌,惊诧道:“哦?为何是百年?”
我摸了摸耳边碎发,咬咬唇道:“那幽冥司君诓了我,许诺了我在下界能安好百年,可如今满打满算的二十载都未曾有我竟死于非命了,我在下界有个夫君,我舍不得他,凡人这短短数十载,剩下的时光,我想去陪他。”
我一番话说的很是诚恳中实。
竹竻面上笑容隐隐有些褪去,却仍旧温和眉梢朝我道:“你这丹药我要不得,这下界,我看,你也不当再去了。”说罢竟是抬头避过我的目光往我身后望了望,我虽不晓得他的这一望是想表达些什么,却也明白,师傅一直是站在我的身后的。
我因着不能赞同他的这句话,并未多做探究便急切朝他求解道:“为什么?”
他耐心道:“你此番下界不过渡个劫,你是神女,不在凡尘之中轮回之内,点到既是为止,既你已回了九重天,你同那个凡人便算作缘尽,千穹,缘尽了,又何故再强留?”
我反驳道:“我不曾说过我要强留,不过此后余生留他一人,我不忍心,不过这数十载的光阴,待他日他进了幽冥司府过了忘川,我自然便回这几重天了。”
那日他的话似还犹在耳边。
他说,生生世世,他都要同我一起。
师傅淡然没甚情绪的话语却突兀传进我耳中,他道:“如今你是仙身,那具身子你再回不去,你要如何陪他一生?”
我对着师傅这一句,一时语塞。
师傅又道:“他彼时是个凡人,若是有些个道性,过个万儿千年兴许能悟出些许道法,他日若能破上九重天,你们自然还能见面。”
师傅这番话委实叫我精神一把,我满是期待道:“那……那我下界去度化度化他?好叫他能早日破上九重天。”
师傅摇头道:“你如今仙根不稳,如何度化别人?到时怕是非但度化不成,反误了别人。”
“那……那我当做什么?”
“若是不想他的命中横生变数,便静心在离淮宫巩固仙修,何时能破上九重天,便要看他的造化。”
除却竹竻千炙,我同父君母妃不过在我经年幼时见着几次,我同千炙一道入了离淮宫之后,便是少见了,而在我得了师傅一半神元的时日之后,我同我的夫君母妃便再不曾见过。于是师傅便成了我最为亲近且信任的人,如今他这般同我说,我自然深信不疑。
我想,我喜欢的人,他这生生世世都当是平平稳稳,我便这般安静等他破上九重天也是好的,如若不然当真一个不慎叫他横生了什么变数,到时便真真追悔莫及了。
他当安稳的。
我却不知,我这般亲近且深信不疑的师傅,当日,他竟也是骗了我的。
离淮宫满院梨花终是谢成只只莹润饱满的梨子之时,我掐着指儿算了算,大抵下界已是沧海桑田一番变幻。
此间我虽也有忍不住想下界去瞅瞅的念头,却一个个生生被我没了去,我怕一个不小心的当儿,坏了他的命数。
将离淮宫前院之中最大个的果子摘满一箩筐后我兴致冲冲地正欲挎着篮子上阁屿之滨给竹竻尝个鲜。
竹竻如今伤势已有大好的迹象,因着师傅去了西方大樊神界求了观音大士几波那柳瓶之中的泉水,竹竻生来便是天地之间一棵有灵性的竹子,与观音大士的那泓泉水很是能相互契合,几日下来,已是养将很好。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病实在是太过厉害,竹竻虽恢复以往的温润,我却怎么瞅,都觉着他愈发单薄些。
将将御了云头连身形都未站稳,却瞧见离淮宫朱红木门门口立了一抹紫。
我瞅着门口那抹紫影上上下下瞅了个遍。这九重天上,今儿我是第一次见着位长得这般妖媚动人的美人的。唇狭眉盼,每一寸都是摄人心魄的美。我见过竹竻清然温润的风华万千与师傅冽然亘古的山河容华,然女人同男人自然是比不得的,这女仙娥,长得真真叫绝色。我心下一阵暗叹。
那绝色仙娥瞧见了我,却仍旧立于门口,话不说,唇角携了抹魅然的笑。
那般姿态,我竟觉着有些似曾相识。
大抵是来寻师傅的,我虽记不得在何时曾见过他,却凭着这股眼熟劲儿,很是热心朝他道:“师傅出门去了,你可进了院来等。”
他身形动了动,便携了笑往我的方向走来。
他生得一头紫发。陪着他那魅然惑人的样貌,愈发勾人。
他走近我,面上笑意深了几分,我不觉身后一凉。他道:“我寻的是你。”
我瞪着眼又将他上上下下瞅了个遍,虽是眼熟,我确实真确不记得我曾认得他这么个人,想来是看我不过是个小娃娃,来逗我的。
我便也没甚在意,这九重天上少不得总有几位神君仙娥爱来逗逗我们这些个小娃娃,这本不是多么奇怪的事。便也朝他温厚一笑,递与他一个梨子后道:“今日不好陪神女逗趣,我还有一位需得去看的仙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