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庸也

1、第 1 章

　　作为古都的北京，入秋开始就冷得令人想把自己给埋了。
　　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放任口鼻都僵得通红。
　　在一排艳丽得如同金叶子的枫叶下，有一个穿着单薄，长发飞舞，面容苍白的女子。
　　她已经围着颐和园走了一圈，有人看见她在柳树下吃东西，在长廊里发呆，在宫墙下驻足。
　　就她一个人，仿佛被遗落到了世界的角落，无人理睬。
　　太阳下山了，女子才依依不舍的出了颐和园。然后沿着泊油路继续走。
　　北京的街道，三步一公园，下班了，放学了，正是这些地方人头攒动的时候。吹拉弹唱的，你侬我侬的，闲话家常的，锻炼身体的都出来了。大街上一下子多了很多人。好似凭空出现的一般，有点骇人。交通也堵了，在人行道上行走也摩肩接踵的。
　　女子在一家精品店门口停了下来，从反光的玻璃中看自己。
　　那是一张布满愁容的脸，因为太多的愁绪，所以眉头紧拧着，嘴角也倔强着，脸色并未因走了太多了路而红润起来。
　　夜色越来越浓重。街上华彩一片。她能想想得到哪些包裹在建筑物里的歌舞升平和家人团圆的祥和。
　　可她在街上，迎着寒风，迎着一个个陌生的人。
　　她不知她走了多久，她穿过泊油路，上了高架桥。高架桥沐浴在小雨中，她亦如是。没有遮挡的。她就那样走啊，走啊，庆幸没有交警来抓她。
　　然后下了立交，继续走。
　　远处有卖烤红薯的小贩。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出门时带的钱都用光了。精疲力尽，口干舌燥，且又冷又饿。
　　在小贩边上，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乞丐黝黑的脸上却又一双闪着光的眼睛。那双闪着光的眼睛像是怜悯地又或悲悯地望着她。
　　她在心底冷笑。怎么自己还不如个乞丐呢？
　　她取下手上的钻石戒指，毫无留念地递给小贩。
　　“换一个烤红著。”她沙哑地说。没有表情。
　　小贩压了压遮住口鼻的围巾，看了她一会儿，把戒指还给她，道：“姑娘，我是小本生意，只收现钱。”
　　女子眨了眨眼，垂下头，看着掌心的戒指，静默了一会儿。
　　走到乞丐跟前。
　　难得的，她竟然笑了笑。蹲下。
　　她看见。乞丐惊讶地望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送给你！”女子将戒指放入乞丐温热的掌心。
　　乞丐木然地望着手里的东西。什么话也没说。没有高兴亦没有悲伤。
　　然后女子继续走。
　　直到天亮她才走回家。
　　家里的门开着。
　　没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香烟味儿和酒精的味道。
　　家里静悄悄的。
　　她没有脱鞋直接走了进去。客厅沙发上，横躺着一个人。衣衫不整的男人。因为宿醉所以脸色潮红，头发凌乱，面容痛苦。
　　女子轻轻瞥了一眼便不再留念。转身去卧室。
　　打开保险箱，取出自己的证件和银行卡。然后折身去衣橱间。
　　那里有一只空了很久的旅行箱。本来是打算有时间了去旅行用的。如今，却是为了逃离这个家。
　　衣服不多，当季穿的就行。
　　收拾妥当。转入客厅。男人还在睡。丝毫意识不到有个人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女子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要狠心。可她还是红了眼眶。走过去取了毯子给男人盖上。又细细地注视男人。
　　男人长得很好看。轮廓分明。闭上眼有着长长的睫毛，睁开眼有着一双精明的眼睛。
　　那双眼曾经温柔地看着她。也曾微笑地看着她，更曾冷冷地看着她。
　　女子摸了摸男人温热的脸。有些烫。估计是着凉了。可那又怎么样呢。就让他受受惩罚吧。
　　活该！女子怨愤地骂了一声。然后起身拉着行李箱出了门。
　　擦干眼泪，她还是那个快乐的她，谁也别想夺走她的快乐！
　　她吸了吸鼻子倔强的想。
　　又到了大街上。
　　人们依然繁忙。好像只有她是多余的。一个人拉着行李箱走了很久，好像在和这座城市做最后的道别。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才拦了辆车。
　　车，直通机场。
　　机票上的目的地。此时正冰天雪地的高原藏区。
　　那是她很久以前就想去的地方。她向往那里干净的天空、澄净的水、朴实的人。
　　在她看来也许那里是现今最后的世外桃源。
　　也是个可以抚慰灵魂的地方。就如同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充满了灵性的。
　　飞机在一阵轰鸣声后停了下来。
　　出了机场的那一刻，她望着高原上第一缕的阳光笑了笑。好似遇到了久未蒙面的朋友般亲密。
　　因为事先没有预定旅店。所以出了机场，她才开始觉得有些茫然。
　　手机昨日被自己扔了。要预定房间，还得用公用电话。
　　拨通了114。订到了旅店。然后坐上车，直奔旅店。
　　旅店坐落在城市的中心。
　　交通方便，价钱却不便宜。她定的单人间。在十八楼。
　　她拿着门卡在服务生带领下找到了自己的房间。不然她一定迷路。
　　进了房间，放下行李箱，朝服务生打开的窗户外望去。那里竟然是布达拉宫。那个貌似巨人一样屹立在山上的宫殿。此时在夕阳下发着璀璨的光。
　　她会心地笑了。笑了很久。直到最后笑得泣不成声。
　　第二天。她开始找房子。她要在这里长久地居住下去。
　　一天下来她找到了。于是退了房。
　　第三天。她开始找个工作。
　　很幸运，她找到了一个工作。一家幼儿园的老师。
　　她从小就讨厌当老师。不过现在她却心甘如怡。
　　第四天，她开始上班。
　　时间是不停止的沙漏。不会保留你没抓住的也不会为你停留你想抓住的。总是那么匆匆，将人们的喜怒哀乐抛在脑后，一如既往地朝着不可知的未来前行，如飞蛾扑火，如化茧成蝶……
　　五年后。学校组织老师到北京学习。
　　她是其中之一。
　　想到要回到阔别五年的地方。她心中不无忐忑。出发前夜，她辗转难眠。
　　当初自己的义无反顾，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好后悔好说了。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她是该把一切都做了了结了。
　　飞机一落地，就有北京的人前来接机。
　　一一和他们握过手后，正要坐上离去的专车时，她突然朝身后不远处望去。
　　什么也没有。
　　可她明明感应到一股怨恨的目光正对她的方向。
　　“看什么呢？”一个同事提醒她赶紧上车。
　　她收回目光，笑了笑，“没什么。”
　　她一上车，那位同事就拉着她让她做向导给她介绍车外的风景和建筑。她脾气好都一一说了。她不知道的也说明了一下。一路说了不少话。也很热闹，时间也过得飞快。
　　他们被安排在一处宿舍楼里。
　　那里竟然挨着她从前的家。
　　她有些懊恼地苦笑。当初是她要把房子安置在学校边上的。说什么对孩子好，对自己也好。这下好了。得在这里好多天。
　　会遇见他吗？他还住在这儿吗？还是卖了房子和那个人双宿双飞了。
　　不管那种情况，她都已不想去想。因为这一次。她是来做最后的了断的。
　　她承认当初自己太过软弱选择那样的方式逃离。可这么多年过去。人总是会变的。她已不再爱他。亦不会受伤。她自己是这么想的。
　　给自己鼓了半天劲。她终于静下心来整理这些天要用的东西。
　　夜晚她做了个梦。那是一个人的背影。那个人躲在一个角落里哭泣。见到她走进，便露出凶容，狠狠地抓住她手臂，咬了她一口。
　　她被吓得一身冷汗。披上衣服，打开窗户透气。
　　远处高楼林立。夜色沉重。实在没啥好看。
　　她又朝楼下还很喧闹的车水马龙望去。这样的反差让她觉得钢筋水泥的城市原来也是寂寞的。一方面袒露着自己的悲哀向天泣诉，一方面又隐藏着自己的悲哀纸醉金迷。
　　吹了真冷风，她觉得自己好了很多。正要关了窗户。却见对面街上不知停了多久的一辆车上走下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拉着窗框的手突然都抖了起来。但又迅速地用力关上窗，拉上窗帘。
　　她望着天花板，深呼吸衣调节自己的情绪。
　　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不爱了吗？怎么还是会这么慌张。
　　过了会儿，她轻轻将窗帘撩开一条缝。看着那个明显消瘦且憔悴不少的身影。
　　她心道，他怎么会在这人。看他那样子估计是在等人。可他在等谁呢，难道是那个人？
　　她在床后站了很久。如同一个偷窥狂一样，揣着小心与紧张，一瞬不瞬地看着。
　　半小时、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女子觉得她的脚已经冰得跟冰雕一样了。他还是没走。
　　她见他，一根一根不停的抽烟，眉头紧锁，一会儿进到车内，一会儿又貌似不安或烦躁地下车。烟没有离开过他。如同一个挚友安慰着他陪着他。
　　女人在心里嘀咕，那个让你等的人是大佛吗？让你这么殷勤！
　　想及此，女子拉紧窗帘。上床睡觉。一夜无梦。
　　第二天，开始开展工作。其实就是听了一天公开课。不过真的受益颇多。
　　第三天，继续工作。其实就是开会，然后不停做笔记。一天下来竟然就写了满满一个笔记本。她不仅手发酸，她觉得她耳朵都发酸了。
　　第四天，还是工作。这天比较好就是两校的老师进行交流。交了不少朋友。
　　第五天、第六天，是周末，她和同事出去完了一圈。大家都乐疯了，跟小孩子似的，玩到公交停运才打车回宿舍。
　　第七天，他们又去观摩学习，幷试着站在讲台上运用刚学到东西进行教学实验。该校的老师给了他们很多鼓励。让他们个个神采奕奕都会未来的教学充满了信心。
　　第八天，他们去了北京一所大学。见了不少有意愿去边疆指教的学生。这让他们很开心。向他们介绍了一些那边的情况也真心地感谢他们。
　　第九天，在进行完基本的工作任务后，学校给他们做了欢送会。欢送会很热闹也很不舍。
　　女人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好似在给自己壮胆。因为她要在回去前办完另一件事。
　　飞机是明天中午的。她还有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的时间。
　　欢送会结束后，她没有立马回宿舍。而是去了从前的家的小区。
　　这还是她五年来第一次这么近地看那个名存实亡的家。
　　在楼下徘徊啦两小时她也没能上楼去。她看着手里早被捂热的钥匙，她想钥匙换了吗？要是见到他们在一起她该怎么办，又像当初那样一声不吭去溜达吗？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突然出现他们会笑话自己吗？要是他们两人一起数落自己那该怎么办？
　　她越想心里越没底。越是不敢上去。
　　她开始想着既然早已不再联络那么就没必要在联络了。自己还想做什么最后的了断，这简直就是多余。她不想成为笑话。所以她开始慢慢的往回走。她想着明天回去就好了。和这里也再无瓜葛了，自己也不再纠结了。自己和那个人早结束了！
　　心里想着，女人脚底抹油越走越快。
　　直到转上一个温热的却是因为愤怒浑身颤抖的身体。
　　她立马就要说对不起。可是对方的气息如此熟悉。不由得她就愣了。视线不由自主地循着他的领带望向他湮没在阴影中的脸。
　　她不知道她此时是怎样的表情，可及时背着光，她也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要将她撕碎的表情。
　　不见还好一见到，她也来了气。凭什么一个犯人反倒还理直气壮的，她这个受害者到要低人一等受他压迫。于是瞪向他，示威。
　　表示她很生气。
　　扑哧~
　　什么诡异的声音？
　　女人眨了眨眼，继续瞪男人。
　　“气消了吗？别瞪了，眼睛本来就大，怪吓人的！”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一双眼睛也冥冥灭灭。同时那种剑拔弩张也消失殆尽。
　　女人立马听话的不再瞪他，而是狠狠滴踩了他一脚，“老娘的气还没消！”
　　男人齿牙咧嘴地抱脚乱跳，一边哇哇大叫。
　　女人笑了。笑了会儿又觉得这气氛不对，然后绷紧了脸。
　　男人也跟着停了下来。走过来，不由分说的抱起女人就往电梯口走。
　　这下换女人哇哇乱叫，乱踢乱打了。
　　可男人就是放手，即使女人挣脱成功脱离他的怀抱，他也死死攥紧她的手，拼命将她往电梯里拉。那表情叫一个骇人叫一个不善罢甘休。
　　终于女人没斗过男人，被拉进电梯。她躲到角落里，男人也跟着到了角落，她站在门口他也跟着到门口。她期盼着有人来解围。可那电梯根本就没停下来过。
　　家到了。
　　男人拉着女人进了屋。
　　然后砰地一声用脚踹关了门。
　　女人以为男人要用强。可是男人没有，而是拉她在沙发生坐下，而他却独自去了窗口，点了烟。
　　一时之间空气凝滞，他不知该说什么或该从哪里说起。
　　诡异的一夜，在两人曾经的家里相对无言。然后她睡着了没有半分防备之心。
　　夜深了，男人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睡眼，想着她从前的样子，他想从她脸上找到这失去的五年。他就这样一眨不眨地贪婪地看了她一夜。明天这个女人就要走了。这一走又是几年呢？还会回来吗？
　　次日，阳光明媚。
　　女人醒来的时候，男人已经不在房间里。
　　女人有些失望，苦涩地想，原来到头来还是这个结局。
　　回到宿舍，大伙儿都收拾好了。她也赶紧去收拾东西。
　　然后坐上专车去了机场。
　　这一次，女人觉得轻松了很多。头也不回地上了飞机。也不再留念窗外的风景，闭目养神。
　　蓦地，她正在想忘了给孩子们带礼物的时候，一个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
　　“小姐，我可以坐这里吗？”
　　女人一惊，睁开双眼，看了眼自己旁边的座位，那里坐的不是是个女的么？上哪去了！还有他这是要做什么？他怎么在这人那女人呢他怎么不带上？一连串的疑问让她懵了。
　　也不等女人回答，男人优雅地坐下。
　　男人侧头看了眼女人傻掉的脸，眼睛弯了弯，“听说西藏的天很蓝，水很清，是人间仙境。是神都向往的地方。”男人说道这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侧头看女人，一脸温情，声音也跟着柔和了，“你欢迎我吗？我想和你一起过神仙一般的日子！怎么样？”
　　女人终于缓过气来，起身喊道：“我要下去！”
　　“晚了，飞机已经在滑行了。”男人支颐看着女人慌张的样子，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意。
　　“你……离我远点，不准你坐在这儿！”女人红着脸嚷起来。
　　“不做这儿你让我坐那儿啊，头等舱的机票都跟人换了……”男人好脾气又很有委屈的样子，眼里却闪着精光循循善诱。
　　“我管你呢！反正我不能做我旁边！”女人炸毛了。叉着腰，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老婆，别生气，快坐下系好安全带。”男人好言相劝，丝毫不理会女人的怒气。
　　“你不走是吧，那我另外找个地方去！”女人说着就要挤出去。
　　可男人怎能让她得逞。一把抱住他，死死扣住。
　　女人惊慌失措，男人乘其不备吻了上去。
　　半晌，男人才道：“有些事以后我慢慢给你解释，你可以任性一次，我也绝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所以不要在想着逃走，我没那个耐性……”
　　“卑鄙！”女人摸了摸嘴，骂道。
　　“再卑鄙也没你心狠！咱们半斤八两！”男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女人，“你从来没给我解释的机会。”
　　“我亲眼看到的，还要什么解释！”女人坐回原位别开头不看他反驳。
　　“眼见不一定为真，你不知道吗！”男人扳过她的身体目光直视她。想让他看见他的痛苦。想让她相信不要在用恶毒的话回击她不相信他。
　　“那天我喝醉了，我以为她是你。所以才亲了她。等我清醒过来，别人才告诉我，你来过，我想找你解释可我打爆了电话也没找到你。对不起！我以为你需要时间消消气。可我没想到你一走就是五年。”
　　女人听着听着回忆过去那些日子，她哭了。
　　“不要赶我走。让我和你一起。即使下一秒就坠入地狱。求你！”男人抱住女人。脸贴在她颈上，央求。
　　三个月后。
　　“老师，那个叔叔是谁啊？好猥琐哦，天天盯着人家看。”幼儿园一小女孩拉着小辫子害羞滴说。
　　女人闻言，朝站在窗外的男人瞪了一眼，男人做贼心虚地把头缩了回去。
　　又过了几天，小女孩儿家长来了。
　　“我听我孩子说你们学校有流氓？”
　　“没有。绝对没有的事！”女人连忙摆头。
　　“那我女儿说总有色大叔盯着她看，她都不敢来上学了！”
　　“这个，是误会……”
　　是夜。
　　“老婆，咱们和好吧！我不想当色大叔，也不想当流氓！更不想吓小朋友！”男人小媳妇儿一样的拉着女人的衣袖扭捏道。
　　女人无语。拍掉男人的手。
　　“老婆，老婆，老婆……你再不答应我们就老了，人生这么短，我们还是好好地过日子比较划算啊！”男人锲而不舍。
　　“你烦不烦啊，我还要备课，出去！”女人继续强势。
　　“老婆，老婆，我今天就不走了，看你怎么办！气死你！”男人也开始耍赖了。
　　女人仰天长叹。
　　一个月后。
　　“老师，那个叔叔怎么又来了？”小姑娘躲到她身后道。
　　“别怕，那个叔叔是好人。今天他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说着男人走到她身边。
　　“老师，叔叔好像变了……”小姑娘怕怕地道。
　　“变帅了是吧，丫头，真有眼光，来叔叔给你买了玩具。”说着把身后的玩具熊递到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男人，突然道：“原来叔叔不是在看我，是在看老师的对吧！”
　　男人假装被人猜穿不好意思地敲了敲小姑娘的头。
　　“我说对了对吧！”小姑娘兴奋起来。对着玩具熊一阵施暴。
　　女人和男人相视而笑。
　　这时阳光穿过茂密的树枝照进这一角落。让沐浴其间的人的心登时变得更加柔和而充满温暖。
　　这是一个好日子。
　　好日子还会越来越多。
　　越来越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