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梦》莫向晚

75、启明

　　“哥哥？”

　　黑屋子习惯了之后是可以隐约看到些东西的，并不如最开始那般黑，黄欣模糊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说实话，这个屋子整个都充满着一种颓废的气息。

　　除了一张大床和不远处的桌椅之外，其他的摆设都不见了，空荡荡的房间配合上黑暗，若不是那床上还有人，客串一把鬼屋都不成问题。

　　迈着小短腿往床边跑去，他的速度不快，才两岁的孩子，身体又弱，走路便总有些不稳当。

　　好容易来到床边，往上一看，又吓一跳，一个大活人不出声就算了，躺床上睁着眼睛眨也不眨是闹哪般？

　　即便是在这样的黑暗中，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是会吓人一跳的。

　　伸出小爪子抓住了青年的手臂，不知道这娃究竟怎么折磨自己了，一个成年人，手臂竟是皮包骨头，那皮还是松垮垮的，也透着一种死气沉沉。

　　被人触碰到，青年好像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眼珠子转了转，移了过来，那景象说不吓人是假的，但黄欣可不是被吓大的小孩子，镇定至极地又叫了一声：“哥哥，你也生病了吗？是不是要吃苦苦的药？”

　　问完，还往周围看了看，好像在找那苦苦的药在什么地方藏着，看完一圈看不到，然后又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问：“药不好吃，但是你一定要吃，不吃身体是不会好的，我都吃了两年了！”

　　那又是炫耀又是显摆自己有经验的口气，从这样一个小娃娃嘴里说出来会有多好笑是在黄欣的预估之中，而那完全真挚童真的口吻，也由不得人在好笑之余有些心疼，多大的孩子，才出生就要吃药，可不比自己可怜得多？

　　不自觉就开始的对比显然会让心里头对自己的悲痛减弱一些，人是最不能怜惜自己的，一旦怜惜了，便觉得谁都对自己不好，这世界都欠了自己的。

　　青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大约是好久没说话的缘故，努力了一会儿，张口的也只是一句，声音还格外沙哑：“小屁孩儿，你懂什么？！”

　　被斥责为“小屁孩儿”的黄欣囧了，这个词汇还真是新鲜，一时间他不知道说什么，反应了一下才回了一句：“大屁孩儿，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我… …”青年想要说什么，但太着急，躺着说话又不方便，一起来倒是头晕了一下，胳膊撞在床沿，发出一声闷响… …

　　在外面时刻听着里头情形，生怕有什么不好的皇后听到响动哪里还按捺得住，急忙冲了进来，而随着她的进来，不知道隐藏在何处的灯也亮了起来，这一亮，青年就好像是见不得光似的喊叫起来：“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

　　嘶哑至极的喊叫伴随着手臂用力的挥动，他的力气并不大，却还是让扶着他手臂的黄欣往后倒了一步，险些摔倒，皇后及时抱住自己的小儿子，怒了：“你躲什么，你见不得人吗？只要活着一日，你就是这个帝国的二皇子，谁都不能看不起你，只有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想想是谁害你到今天的地步，想想害你的人现在在做什么？他们只会嘲笑你变成了一个废人再不是他们的威胁，他们只会得意洋洋站在你努力想要得到的位置上俯视着你… …你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绝不会是一个废人，被这样欺辱，你不想要报复回去吗？你往常的能耐都哪去了？！… …”

　　同样的话，不管是刺激，还是鼓励，皇后都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但都没有什么效果，这次也是一样的，青年听了沉默不语，低垂着头坐在那里，安静得不像是刚才那个发狂的人，过长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眼帘，看不出他目中的情绪。

　　“妈妈，不哭！”黄欣回头，看到皇后眼角的泪，想要给她擦，才发现自己的小手绢拿下来之后没有再带上，便用小手抹了抹那流出的泪水。

　　皇后看了看小儿子，又来了精神，抱着黄欣来到了青年的身边，把黄欣放到了青年的腿上，青年一惊，好像要躲开，却又僵硬着没有动，任由黄欣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那腿上绝对不是什么舒服的位置，硌得屁股疼的黄欣扭了扭身子，看到皇后不再抱自己，为了稳住身形，不得已压低了身子，捉住了青年的手臂。

　　“看看，这是你弟弟，他从生下来身体就不好，一直到现在都还要好好养着，他还这么小，远没有你健康，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他成人的那一天，这宫里头，哪里还有希望我们母子好的，三夫人也怀了孩子，说是一个男孩儿，若是他再出生了，你父亲再宠爱着，你说，这宫里头还会有我们母子三人的立足之地吗？”

　　皇后苦口婆心地说着：“他们能害得你成了现在的样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你弟弟，你就忍心在这里听着，等着那一日的到来吗？”

　　不知道是哪一句话牵动了青年的神经，他微微抬起了头，一双眼穿过遮挡的发丝看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孩儿，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好小，好软，手指动了动，好像是神经跳动了一下的样子，手臂上青色的血管中似乎也有了涌动的感觉。

　　“启明，你已经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就想不通亲者痛仇者快的道理呢，你非要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把我们母子磋磨死么？！”皇后并没有发现青年有明显的举动，又是灰心又是丧气地说了一句，想到自己遇到的这些事情，想到自己的儿子，如今仅存的… …心里头又是一阵悲痛，多少个夜里，她默默流泪，湿了枕巾，这样的日子，若不是为了心中的一口气，怕是早就过不下去了。

　　那些人看到的风光，看到她稳坐钓鱼台的不倒，又有多少都是她装出来蒙骗世人的？皇帝的爱已经不可期，那么她便只能够靠自己，她倒是更想要靠着儿子，可是，三个儿子，一个早早死了，一个成了废人，还有一个，非要自己精心护着才能长成，这其中还不知有什么样的风风雨雨等着，一想起来，怎是心酸了得？

　　恨已不足说，那份心境，没经历过的人又能够摸到几分？每每看到那个曾经说爱着自己，曾经给了自己一个童话般完美婚礼的人，曾经与自己携手多年的人怀中搂着别的女人柔情蜜意，她的心里头又是什么感觉？

　　即便不爱了，看到那一幕，也会觉得刺目得很，然后便是恨，恨他的，恨自己的，恨他薄情，恨他花心，恨自己愚蠢，恨自己虚荣，明知道如果跟那个人在一起，以后会有什么样的风浪，可怎么那时候就是被他的爱情迷了眼迷了心，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呢？

　　以至于如今有此报应！

　　若是他不爱了，跟自己离婚，她不是不能接受的，怎么说也都是接受过大学教育的女人，不会为了情情爱爱要死要活，可是，害死了他的儿子，还要让她给他们腾位子，他做梦！天下间再没有这个道理，便是老天不要公平，她也要给自己找一个公平。

　　皇后说完这些话，依旧没有得到回应，有些心冷地扭过头，抹去了眼角的泪，重新要把黄欣抱在怀里，离开这里，罢了，她就当没有这个儿子好了。

　　“妈妈？”黄欣装作不解地看着皇后，目光有些呆呆的，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一番表现倒有一半是因为被皇后的爆发震住了，那话语中透出来的信息太多，多到让黄欣一时无法负荷，不得不重启了。

　　“妈… …妈… …”

　　沙哑的呼唤从青年口中传出，好像是对这个词生疏了很久，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也是分了两个停顿才说完，但说完之后，那抬起的头，还有眼中涌动的恨却让皇后又一次落下了泪来。

　　“妈妈，不能放过那些贱人，我要报仇，我要他们都去死！”暗哑的声音低沉沉说着话，那一字字都像是恨意堆砌而成的，沉甸甸的分量让眼中的黑也愈发深邃了。

　　皇后喜极而泣，把黄欣和青年一同搂在怀中，泪下如雨，“启明，我的启明，你终于想明白了，这就好，这就好，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啊，妈和弟弟都靠你了，如今我只有你们两个了！”

　　黄欣人小，因为这一抱，被挤压到青年的怀中，不同于之前的无动于衷，青年僵硬了一下手臂，很快地把他抱在了怀里，应和了皇后一句：“我也只有你们了。”

　　黄欣闻言，艰难地抬起了头，想要看一下青年的神情，正好，青年低下了头，一双黑眸正正地跟黄欣对上，看了一会儿，笑起来，久不笑的面部神经似乎已经忘了笑起时应该牵动哪些肌肉，这笑容分外古怪，而那露出来的微微泛黄的牙更是让他本就似鬼的枯瘦面容更多了几分不可亲，黄欣却也笑了笑，轻声叫着“哥哥。”

　　皇后已经哭了一阵儿，这会儿看到两兄弟似乎相处还好，颇为欣慰地笑起来，摸着黄欣的头发，说：“欣儿，你一定要跟哥哥好好相处啊！”

　　“嗯。”黄欣乖巧点头，而青年在皇后的手拿开之后，学着皇后的样子摸了摸黄欣的软发，眼中的黑似乎化开了一些，不再那么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