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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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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推开房门,看见耙子弯腰在炕沿那儿忙活。
炕上,摆着一只土得掉渣的花布包袱,鼓鼓囊囊。
耙子正在把它往身上系。
“你来做什么?”老三快步走上前,瞪着他直喘气。
耙子系好绳子,站直身,朝他笑出一口黄牙,又正巧打了一个嗝,喷得老三一脸酒气,又臭又熏。
老三正要开骂,耙子拿过桌面上的斗笠,说了声,“走了。”
老三一愣。
耙子已经拉开门,往外走。
“偷了东西就想跑?把包袱放下!”老三不顾外头正在下雨,跟着追了出去。
耙子好像并不害怕他追来,仍旧慢慢往前走。
雨水顺着斗笠边沿的铃铛,珠子似的往下落,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老三是君子,向来动口不动手。见耙子这副不温不火地摸样,修长清瘦的手指,在袖口处气得发抖,“你当我是什么?从小到大,但凡我喜欢的东西,你每回必要抢!”
耙子抽出腰间别着的葫芦摇了摇,拔掉塞子,仰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然后爽利地长叹一声,方才道,“老三,这么多年,我一直当你是……”
老三竖起耳朵,刚要听,他却不说了。帽沿处的铃铛‘叮呤当啷’清脆作响。
老三不知为何,心里头有些闷,跟在他后面,看他要往哪里去。
耙子背着包袱,穿过城镇。一路上,碰到不少人。
老三跟在他后头冷笑,“原来是偷了东西,要拿去卖。”
路过当铺时,耙子没停下。
不远处,当地的首富,正在命人往牌楼上挂匾,上头写有几个字。
老三看了一眼,耻笑耙子,“我一个被贬的前朝旧臣,你还想拿我的墨宝去换钱?”
耙子提了提背上的包袱,“对我来说,最值钱的,都在这里。多少钱,我都不换。”
于是老三看着那包袱,更好奇了。耙子从小手脚就不干净,这回到底偷了自己什么东西?
被贬之后,老三始终郁郁寡欢。屋子里的物品,更是鲜少去管。近来突然十分想念家乡的山水,就想回去看看,又觉没脸见乡亲父老,正在踌躇,看见了家乡的耙子。
这个不长进的家伙,居然还在偷?要不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老三早把他扭送府衙了,岂会这会儿还耐着性子跟在他后面。
再放任他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人打死!
自己如今已不是官,保不了他。
老三走上前去,正待开口。耙子突然伸手指了指路边的一个小吃摊,“老三,你还记得不?小时候,你和我,还有阿花,最喜欢来这里吃豆花。”
老三顺着他的手,果然看见那位熟悉的阿婆,正在忙活着招呼客人。
真快……
一晃眼,就十八年了。
记得自己中状元时,才十四。如今,都已经三十二了。
岁月不饶人啊……不晓得阿花,是不是跟耙子……
像是知道他心里所想,耙子笑了笑,“你走之后,阿花嫁给邻村的二狗了。如今都已做了奶奶。我却还是一个人。”
老三轻哼一声,“当年若不是你跟我抢她,我打不过你,只好回家发奋读书,也不会考中状元,落得今天这等下场。你这些年活该做了和尚!”
耙子自嘲地笑,“我一个人惯了,不想耽误别人。”
二人走着走着,竟然出了城。路,也渐渐荒凉起来。
天色将暗。
老三当官多年,娇养惯了,哪里单独经过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荒郊野外,不到一会儿,心里头已开始发慌。
偏偏耙子一个劲地往前走,任凭老三如何叫他,都不回头。白色的粗布长袍穿在身上,随着脚步一抖一抖,就像是鬼。
老三被脑子里突然闪现的念头吓了一跳,心道:自己好歹也有十多年没见过他,耙子的模样,却与当年没什么变化。
莫非,他真是鬼?
老三边走边想,背后不觉已被冷汗浸湿。
前头耙子又突然停了下来,坐在一个大坑旁。
老三抖着声音问,“大半夜的,你这是要作甚?”
“先休息一下。”耙子放下包袱,从怀里掏出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起来。黄牙渐渐染上了红色,发出‘咯嘣、咯嘣’地响,就像秃鹫在啃食尸体。
老三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见此已经吓得站不住,脚一软,摔在了地上。
耙子吃完,取下葫芦喝了口酒,一抹嘴,露出一个鬼魅般的猥琐怪笑,“时候不早了。该上路了。”说着,弯腰去解地上的包袱。
老三惊骇得大叫,爬起来就想跑,身体却不知为何,突然动惮不了。眼睁睁看着耙子将包袱一点点打开,里边渐渐露出一副死人的骨骸。
老三张着大嘴,看着耙子小心翼翼地将带着腐肉的骨头一根根取出来,又十分仔细地放进坑里,排列整齐,就好像在做一件艺术品。
这家伙疯了!
老三忍不住恶心,胃里翻腾得厉害。眼睛却不敢移开,只见耙子将包袱内的块状尸体,一件件放在坑内,摆成人形后,最终拿起那颗生蛆的头颅。
“你生前就爱讲究外表。我给你梳梳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木梳子,“真希望你能再听见我说话呀。我还有件事,没跟你说……”
老三的眼睛,渐渐瞪得比铜铃还要大。随着耙子梳头的动作,那颗头颅原本挡着脸的长发逐渐被拨开。
耙子咧开嘴,黄牙一动一动,恐怖得就像一只食人鬼,“……其实我喜欢你。真希望你能听见啊……”
老三已经说不出话来。因为头颅上的那张脸,自己再熟悉不过。
耙子将头放进坑内,开始填土。
天亮的时候,耙子再一次戴好斗笠,沐浴着东边冉冉升起的太阳,摇了摇帽沿上的铃铛。
“赶尸咯,上路——”
《包袱》完 2011-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