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为梦所牵绕》卿云1979

1、魂为梦所牵绕

　　魂为梦所牵绕
　　一
　　如云是一个美丽﹑聪慧的女孩。父母工作忙，从记事起，她就上全托。13岁那年，父母因离婚事宜对簿公堂，历时一年，最终她被判给母亲。父亲拂袖而去，从此在她生命中销声匿迹。母亲是一家集团公司的副总，是个强势，干练的女人。母亲无暇照顾她，把她寄养在姥姥家。从那时开始，如云经常做一个梦。这个梦异常诡异，它的影像很模糊，充斥眼前是大片的红，那团团的红色，像是天边的晚霞；像是浓雾中被血染的江水；像是冲天的火光……。这个梦一直缠绕着她，古人常说：“血光之灾”。难道自己或自己的家人会遭遇不测。每念及这些，如云感到无比恐惧，两三年下来，她因焦虑导致精神萎靡而日渐消瘦。妈妈不得不在百忙中抽空，带她去洛杉矶去看著名心理医生。医生给她的答案是：如云从小缺乏家庭的爱，父母离异后，她寄养在姥姥家，产生极度的不安全感。红色是暖色，代表她内心极度渴望温情。万分歉疚的母亲，抱住她痛哭流涕。并坚持告假一个月，带她去东南亚旅游。如云的心结被医生解开，人一下子放松了。在东南亚热带风情中，与母亲朝夕相处，如云如沐春风，身体慢慢好转。

　　当旅游回来，母亲依旧为事业忙碌奔波。如云又回到姥姥那儿。意外地是,姥姥把家重新装修了，以前以粉色为主的家具，电器全被置换了，甚至从小陪她长大的红色毛绒玩具以及经典芭比娃娃系列全被归拢到阁楼。忽然间,如云感觉内心空荡荡的，这种感觉让她感到生活瞬间变得异常空洞。她强烈要求并说服姥姥恢复原样。

　　如云这一年十六岁，正是青春激情澎湃的年龄。那个奇怪的梦令她浮想联翩。她遐想自己的前世往生是不是曾有一断未了情，让她无法忘却，无法放下，魂牵梦绕？这种浪漫的想法在她心里急剧膨胀，让她完全忘却过去恐惧，渴望重温梦境，希望在梦中找寻到蛛丝马迹，来破解自己心中的谜团。那个梦在她的期待下又如约而至，还是那样的模糊，还是充斥着红色，但他却感觉不再阴冷，那种模糊也充满朦胧的美。于是，在她枯燥的学习生活中，这个梦境，或如夏日山间潺潺的溪水，滋润她干涸的心灵；或如静夜的满天星斗，引发过她种种神奇的遐思和幻想；或如浩瀚无边的大海，带给她青春最初的躁动和激情。如云沉浸在梦幻中，不知生活是梦，还是梦是生活！

　　二

　　高三毕业，如云考上了北方一所名牌大学，在大学里没有成堆的作业和老师时刻盯梢的眼睛，如云有大把的时间看书和出外旅游，生活得如同闲云野鹤般悠闲自在。大二时，学校百年校庆，各种文化活动异彩纷呈。学校露天广场上举行画展，校内外很多书画爱好者自主参加。参展的绘画作品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有一副画引起如云驻足观望，久久不愿离去。画面上是一大片白茫茫的芦苇，迎风招展，一条小河道蜿蜒其中，似乎有人在河道中若隐若现，意境朦胧而悠远……
　　“你喜欢这幅画？”
　　“这幅画是取自《诗经蒹葭》的意境。”
　　“你了解？”
　　“我觉得这画还可以更完美，这片白茫茫的沼泽地，如果有地势的起伏，视觉上就会看起来错落有致，来衬托出作者追寻过程的跌宕起伏，乐而不疲。还有这背景色，为什么只是白色，这种白色显得苍茫而寂寥，让人感觉是疲惫，迷茫，对追寻的结果透露出来是悲观。”
　　“可是，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不是写清晨朝露未干，在一片白茫茫的芦苇地，望不见尽头，作者在里面寻求，而他的‘伊人’时隐时现，若有若无吗？”
　　“你描述的当然没错，但那是诗，诗的文字描写对千个人来说有千种意境，但画给人的是直观的视觉，它应该把作者最想表达的东西在画面中用色彩体现出来。”
　　“你往下说。”
　　“在我看来，这背景应是朝霞满天，霞光映照下的清晨，那苇花上披着一层薄霜。只有这样的清晨才会让人心里充满梦幻的美，这种美才能促动人去不断的追寻。而且红色代表热情，这样的追求需要足够的热情，而且红色又是积极的，能让人看到希望。”
　　说完这些话，如云才意识到自己在跟一个人对话。她回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瘦高的男生，五官很清秀，穿着乳白色的衬衫，米色的裤子，看起来很干净，很清爽。尤其那双手白皙而修长。这位男生叫卫风，是广告艺术系高材生，他仔细打量了一眼如云，觉得这女孩眼睛里写满故事，他心里微微一怔，在阳光下如云清丽的面容发出熠熠神采。卫风一阵恍惚。
　　“这是你的作品吗？”
　　“是，你对这画的独到见解以及对《诗经蒹葭》的独特领悟，让我受益匪浅。”
　　“很冒昧！你的美学功底不一般，你看画中的芦苇，笔画硬挺，似有微风拂过般，还这白色明暗有间，极具立体感。”
　　卫风被这个独特的女孩深深吸引着，他试图接近如云。可如云对卫风总是若即若离。即便跟卫风单独相处或参加什么活动时，她也显得漫不经心，还在两人之间坚决推行AA制，直接把他限定在一般朋友之内，这种疏远让卫风郁闷而不解。
　　如云只是喜欢躲在帘子里听歌，上网，看书。喜欢这种风清云淡的感觉。那个梦依然经常出现，她曾经试图挣扎着从梦中的朦胧的红色中看清楚什么，但她越是努力，梦里的情景似乎显得越模糊。她修心理学，看过很多关于解梦的书，试图去解读自己，但好像收效甚微，于是她节假日经常背包出行，她希望有一天能遇到一些画面，让她的梦境清晰起来。
　　如云的眼神经常迷离而飘荡，卫风像一个充满欲望的盗墓者，企图发掘她内心的灵魂，但他的努力似乎收效不大，因为如云总是把自己武装成一个要上战场的埃及女王，不但穿着厚重的铠甲，还戴着黄金面具。还好这不妨碍他们成为铁杆“驴友”

　　三

　　暑假来临，如云心血来潮想到花果山去玩。在网上发了帖子，找到了几个结伴的驴友，卫风得知后坚持要随他去，他怕她跟一帮不熟悉的网友一起不安全。坐火车到达连云港已是黄昏时节，这座城市的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浓的海腥味。几个人在花果山脚下的宾馆下榻。驴友们经旅途一番颠簸，都四仰八叉的躺倒。准备休息好明天一早登山。如云却兴致勃勃，执意要上山看日落。
　　卫风在景区的农户家租了一辆摩托车，捎上如云，向山顶风一般驰去。如云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夏日傍晚依旧灼热的风迎面狂啸而来，在他们耳边呼呼作响。半小时后,他们到达山顶，山顶有个很俗的名字叫玉女峰，还有一尊玉女塑像。山崖边放置着一块大石头，据说是天外来石，远处就是浩瀚无边的东海，这时太阳已经隐没在海平面上，在海天相接的地方洒满了红色的余晖。海面上的水在太阳的余晖下金光闪闪，海风吹拂下的波浪如音符般跳跃。看到这一切的如云很是兴奋，他用很夸张的语气对卫风说：
　　“小时候不明白，孙悟空怎么没事就喜欢去东海倒腾，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东海就是他们家后花园的一个大游泳池啊！这回我也想跳下去到东海凉快凉快！”
　　“可别呀！你跳下去，我可逃脱不了谋杀的嫌疑。”
　　如云莞尔一笑，在崖边坐下，卫风也在旁边坐下，他俩俯瞰着大海静默无言。良久，如云幽幽的说：
　　“唉，你看，水往低处流，越流越宽。人往高处走，越走越窄。所以站在高处的人可以俯瞰万里却永远寂寞！”
　　“所以，有句话叫‘高山仰止’，怕寂寞的人，只仰看高山，却不愿意攀登。”
　　“也许吧，”如云忽然很认真地问道：“卫风，你相信人有前世往生吗？”
　　“你脑袋没发热吧，现代的大学生问这样的问题，让我对你的情商大打折扣。”
　　“我相信。”
　　“那肯定是现在瞎编的电视剧把你忽悠晕了！”
　　“我13岁那年，我父母离婚了。自从他们离婚到现在，我经常会做一个梦，这个梦很奇怪，那影像很模糊，但很清晰的却是脑海里闪现的大片的红，起初我很害怕，觉得红得诡异，人不是说人的梦是黑白色的吗？但我的那梦的色彩却异常清晰，是红色的。心理医生说，我内心缺乏安全感，但我更愿意相信，那是我前世一断抹不去，割舍不下的记忆。”
　　听见如云说出这些话，卫风很是诧异，他没有做声，过了一回如云又接着说：
　　“我整天都试图解读这个梦境，我到过传说中项羽自刎的乌江畔。那时我觉得我就是他的虞姬，他兵败被困，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我和诗道：‘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然后挥剑殉情，血染红了他的战袍。他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自刎乌江边，血染红了乌江。那一刻的烙印，幻化成我今生挥之不去的梦境。”
　　卫风看见如云陷入自己的幻想中如痴如醉，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云又说道：
　　“我曾经徘徊在边关的古战场，我想我是不是曾经千里追寻我征战多年的夫君，千辛万苦找到他时，看到的却是他血肉模糊的躯体，而我彻底绝望地死在他身旁，那一刻得边关残阳如血……”
　　如云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她在自己编织的故事里伤心欲绝。那一刻的卫风心里感到无比震撼。这个聪慧的女孩内心竟然如此的寂寞和无助！他情不自禁把她轻轻地揽入怀里，安慰道：
　　“你这个傻丫头！如果你的前世有那么多凄美﹑悲壮的故事，那样的结局定格在历史的某一瞬间，也许是最美的，人世间有多少人只能像蝼蚁般过着庸庸碌碌的生活。而今天你或许会得到一份更完美的爱情。”
　　“也许你说的对，可是在21世纪的今天还有矢志不渝的爱情吗？”
　　“……”
　　“天色已晚，我们赶紧下山吧。”如云急切打断了卫风想要表白的话。
　　他们急匆匆地下山，一路上沉默无言。

　　四

　　新学期开始，很长一段时间，如云忙碌着学英语，准备考英语专业八级，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一天晚上，CCTV—12播出一期《探索发现》，节目的内容讲述：在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古河畔小河地区，考古学家发现一个墓葬群，里面出土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干尸，她面容清秀，神色安详。如云看到后，忽然躁动不安，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她要去看看这位千年前在妙龄时期香消玉殒的女孩。如云没做任何准备，收拾上行装，就在星期五的晚上准备奔赴新疆。卫风从如云的舍友那儿得知她这疯狂的想法，没有任何的惊讶，只是坚决要随同前往。
　　如云在博物馆如愿以偿地见到这位小河古国美女的遗骸。如云久久凝视着她，如云觉得自己就是千年前的她。她透过时空，回到千年前的小河古国。她是古国国教的圣女，是神的化身，冰清玉洁，领受万民的顶礼膜拜。但这样的日子光鲜却寂寞。有一天，俊朗不凡的阿里木弹着马头琴走进了她的心里。她悠扬的歌声和着阿里木马头琴忧伤的曲调，在俩人的心田荡出层层的涟漪。他们相爱了！爱让他们无所畏惧，他们试图冲破国人的桎梏，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于是，他们纵马逃离这片沙漠中的绿洲。当红火的太阳隐没在沙漠的边际时，他们在马背上的身影在天际边越来越小……

　　神灵没有庇护他们！圣女被抓回了小河古国，大国师逼她喝下慢性毒药。国王召集臣民要在祭坛上烧死这个为爱背叛神灵，背叛国人的圣女。祭祀活动在国师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喝下毒药的圣女，被绑在木桩上，神情恍惚，眼前是一片迷蒙的红光……
　　人群忽然躁动起来，一群马队冲进人群。阿里木疯狂的扑向火堆，用马刀砍断绑在她身上的绳子，依稀中她感觉自己被搂入那个熟悉的怀抱，那怀抱里有马奶的香味，那颗心脏正跳动着马头琴般忧伤的旋律。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那队人马在夜色中奔波到黎明，当阿里木从马背上把她抱下来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她试图伸手去抚慰他脸上的伤痛，她的手臂却在半空中垂了下来。她的灵魂带着不舍和悲痛凝结成一股意念，飘荡出了□□。她触摸不到他，他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她听见阿里木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是我诱惑了你！是我诱惑了你！……”
　　之后，她眼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悲痛欲绝；眼看着他用小河古国最隆重的葬礼埋葬了她的□□；眼看着他用尖刀捅向自己的胸口，倒在了血泊里……
　　她的灵魂不愿意被召回小河古国，就在沙漠上空飘荡，她要寻找她的阿里木，告诉他，她无怨无悔。她要陪他生生世世，直到永远！
　　如云站在小河少女遗骸前，泣不成声，忘记了时间和空间。卫风走过来，心疼地揽住她，问道：
　　“你怎么了？”
　　“我要寻找我的阿里木。”
　　卫风听了不解，但他知道她又陷入幻想中，不可自拔。他只是轻轻的拍拍她，轻轻地嘟囔道：“如云，你真的好傻，好傻！”

　　五

　　卫风彻底地爱上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女孩，她小心翼翼地呵护她，他竭尽所能得让她开心。可如云的反应却相当的冷淡，这份爱折磨着卫风，那种感觉如烈火烧心，但他所能做得却只是等这个做梦的女孩醒来，他坚信会有那么一天。可一切却并不如他所愿，卫风从如云的同学处得知，如云来年年初将赴英国剑桥潜修心理学。卫风当面质问如云，如云没有否认。这一刻，卫风感觉自己空洞的像一张轻飘飘的白纸。
　　卫风失踪了，如云打电话找不着他，他去卫风的宿舍找他，可她看到是所有人对她充满责备和愤怒的眼神。她知道自己深深伤害了这个男孩。
　　卫风再一次出现在如云面前，已经是十天之后了。他狼狈不堪，头发凌乱，衣衫褴褛，胡子拉碴，还喝了酒。如云惊诧极了，她急切地问道：
　　“卫风，你这是怎么了？”
　　卫风歇斯底里到几乎疯狂地嚷道：
　　“怎么了？如云你清醒一下吧，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卫风爱你爱到发狂，爱你爱到心神憔悴。可该死的你却只有你的梦，我一个有血有肉有尊严的男人，在你面前如同空气一般。如云你到底要怎样？”
　　“如果我无意伤害了你，对不起……”
　　卫风把手一扬，很粗暴地打断她的话：
　　“对不起，难道我付出一切爱你，只是要你说对不起吗？你从小到大没有安全感，你对爱只是幻想却抱任何希望，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我会始终如一的爱你！”
　　“卫风，你喝多了，你冷静点。我不需要爱情，我只要追寻我的幻想，张爱玲说过，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是千疮百孔的，尤其是爱情。爱情只是特定时期人体内的一种荷尔蒙变化而已。等激情过后，留下的只有无尽的伤痛。我无力面对。”
　　“如云，你怎么这么傻，世界上感情背叛的毕竟是少数，你不能因为你父母不幸的婚姻而怀疑一切，这是不公平的！”
　　“卫风,你错了,我不时怀疑一切,我只是理性而已。对爱我苛求完美，我怕我会向你索求太多，以至你无法背负，我更怕我自己不知道如何去爱。”
　　“如云，……”
　　“卫风，你什么都别说了。回去休息吧，我不习惯看见你这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在我心中一直是个完美的人。”
　　如云在如墨的夜色中像幽灵般飘走，留下卫风在无望中痛苦挣扎。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既不见面，也不联系，卫风在如云的世界里仿佛消失了一般。如云出国手续办得很顺利，在离校的前夕，卫风托人给她送来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盒子里面有一副画和一封信。打开画作，是描写《蒹葭》意境的那幅画，不过背景是霞光笼罩下的清晨，地势起伏的芦苇地，在蜿蜒的河道上，有两个隐约的人影穿梭在其中。如云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打开信，卫风在信里说，你就是我在《蒹葭》中追寻的那位伊人，但是我希望真正有一天，我蓦然回首，你在灯火阑珊处，等我拥你入怀。

　　如云泪下如雨，那一刻，透过迷蒙的泪眼，她似乎看见卫风穿着那件红风衣，在风雨中向她越走越近。这幅画面或许会让她梦中红色的模糊影像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