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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君愿同尘 ...


  •   我当然不是单纯地想来带这群兔崽子——想也知道我没那闲情逸致。

      那次蹊跷的梦后见到了你,梦中的场景我却没忘,我是真的想看看,你到底在那棵树上刻了什么。

      我这人吧,一好奇来就没法子停,所以尽管与你在一起了几乎乐得我不思蜀,这件事却始终根植于心尖上,忘也忘不了,时间久了就愈发迫不及待。

      恰巧又逢壮勇营训练,我就顺便做个教官稍微尽尽疏忽很久的武人之责吧。

      算盘打得好,没想到遇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看见左相大人在校场里指导孩子习武时我真是说不出的心情,有点紧张地看你一眼,还好你并无异色。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招呼,装作视而不见显然是不可行的,还好他先看到我,我躲开他想搭上肩的手他也没有变色:“好久不见,东修。”

      不晓得他想说什么,我正琢磨到底是该装成不认识他还是仇人见面剑拔弩张那样,最后回转了几遍,还是硬生生地说:“你来做什么?”

      “东修呀,你别这样了,础立都跟我说了,他这回是来道歉的。”勇杰适时地来打圆场。

      我哼一声,撇过头不再说话,也不好太驳了他的面子,那群孩子看到我和左相一同现身都倍感激励,总不能打破他们对这个国家的希望。

      “是真的,东修。对不起,”他低声道,“是我错了。”

      我冷笑:“所以呢?”

      “这次是殿下批准的,一来想看看这些孩子们的成效,二来他也希望我和你能赶快和好。”

      “你以为拿殿下来压我有用?”

      杨础立苦笑了一下,不再说话,我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毕竟是同甘苦过的兄弟,这样恩断义绝,根本不可能好受。

      他走得远了些,我才敢看向你:“那个…这是础立,你的……”

      我正琢磨着一个词,你已接口:“我的朋友。”

      “朋友啊……”我敢保证自己笑得很难看,还是朋友么,这样的朋友。

      此刻我不知道你到底记起了多少,对我们,有没有或多或少的怨和恨。

      可你的眼里澄明地让我自惭形愧地低下头。

      为什么呢?看似无情地把所有人纳入保护伞下,被错怪也好,埋怨也好,都不吭一声。

      甚至想要杀死你的人,仍然是朋友。

      他们都说你是聪明人,可我觉得你比我傻多了。

      你个笨蛋,也不问问别人需不需要,承不承情,不知道我的心会疼的吗?

      感受你探求的眼神,我深呼一口气,握紧拳头:“是的,朋友——”虽然,暂时还不能原谅。

      ***

      准备完毕的时候已经不早了,黄昏的天忽然阴了起来。

      要说我还真弄不懂这天气,明明白天还晴空万里的,没端说变就变。

      从你眼中看出同样的讯息,我便提醒勇杰道:“要下雨了。”

      勇杰为难地看了看那群踌躇满志跃跃欲试的孩子,“先走着吧,不然到时候再撤回也好。毕竟,雨天也算一种意外的考量嘛。”

      我知他是不忍拂了这些孩子的期待,也不好多说。

      为保障安全,出发点处会留着一位教官,若是坚持不下去的孩子就能自行退出。

      我们讨论了一下,决定分为两队由我和础立带上山,勇杰留在原地待守。

      山路不好走,应该说荒山间本没有路,我们的脚印串成回旋曲折的路。

      要在这荒山野岭里独自生存,对这些孩子来说是挑战也是新奇的体验,我能体会他们的心情。

      不由轻笑了几声,此时的气氛轻松,我一向没什么架子,就与他们唠嗑些壮勇营的琐事。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正带队让深林处走,感到空中飘荡细密小雨。

      我放慢了步伐,让孩子们先暂时别散开,看到天色慢慢转黑,不由有些担心了。

      傍晚的太阳被黑云遮蔽,并非深夜已经黯淡无光,唉……果然。

      脚下踏碎松软的针叶,等了一会儿,雨却不见小。

      “在哪儿呢……”雨幕多少有点遮眼,我抹了把脸,忍不住咕哝一句。

      “师父……”直到申泰拉住我,“雨太大了。”

      雨声中他的声音有点模糊,但不用看我也知道身后的几个孩子一定也满脸的不情愿。

      “是啊,”我点点头,为了自己的目的再拖着几个孩子淋雨受冻实在是不人道,“这雨夜不知道什么时候挺,还挺大…看来这次是不成了,你带他们先回去吧。”

      山雨并不是什么大事,但着突如其来的暴雨,犹如当年毫无征兆的‘大风’,我总是有些忌惮的。

      “那您怎么办?”

      我揉揉申泰的脑袋,“师父有重要的事要做,你们先走。”

      几个孩子还算听话,望着他们的背影我欣慰点点头,继续向山林深处寻去。

      我的认路能力本来不该这么糟的,可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初走过的路都被树叶掩埋,小小的树木也茁壮苍翠,所有地方都似是而非,我只好努力回想当时到底是在哪儿停驻下的。

      “算了吧,明天再来也一样。”你劝道。

      我摇头但笑,有点庆幸你滴雨不沾的体质,不然我还真舍不得你陪我一起犯傻呢。

      纵使风吹得全身发凉,我有我的坚持:“一会儿就能看到了,我不想前功尽弃。”

      一种,未肯明说的坚持——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必须在今天看到。不然的话,三生有憾。

      莫名的直觉,可也许如你所说,我是偏向兽性的男人,依赖直觉。兴许是雨声或别的东西,催得我愈发地迫不及待,砰砰的心跳声很响,根本不愿意折返。

      “唉,马上就到了……”声音不防也有点发颤,被老树盘踞的根绊的踉跄了下,连忙稳住身形。我自嘲想着,这样倒像当年莽撞的毫无城府的小鬼了。

      不过,我的确是在做一件莽撞的事。

      ——我很想知道。

      “云儿你当时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你没回答,眼神空茫。

      我的手穿过你的影子,说过的不在意又引起心脏的微微抽动。

      “没关系,会想起来的。”我温声说着,不知是在安慰谁。

      有些伤疤就算当它不在了,淋雨后也依然会疼。

      “谁知道呢——”你却笑开了,我们只是在互相舔舐着不愈的伤口,“人总要向前看。”

      “说得对,但是我就是想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帮我实现?”

      “知道了……”说到一半,被打断了:

      “东修!”

      这一声叫得很不是时候,我皱起眉及时收了声,不知道我与你的对话被他听去多少。

      “洪大人您怎么来了?”

      础立的唇颤了一下,但是很快又笑了,他的笑容总是面具:“随便你怎么叫我,我都当你是朋友。”

      “谁和你朋友?”我不可查地松口气,似乎没有发现……

      “我是不放心你才来的,”他并未回复我的攻击,只是垂下视线显得有些落寞,“听说你在找什么?”

      “我……”他雨幕中的样子颇像曾经的那个础立,有点狼狈,虽然胆小谨微但还遵循着心中的道义和准则,不知为何我平静了下来,既然对他早已无话可说,夹枪带棍的怄气也没有必要了。

      他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没错,我想看看当初我们的愿望。”

      “什么?”他好像没有反应过来,我不管他,提步向前走去。

      也对,时隔十年,谁还那么神经兮兮地记着呢。

      不过是少年轻狂时候傻乎乎写下的东西而已。

      “东修,等等我——”

      天空中的惊雷轰轰作响,一道闪电劈开天际,一瞬的电光下活人的脸孔惨然可怖。

      也许因为这似曾相识的地方,这些草树萧瑟,不觉雷声,背后那熟悉的喊声,我晃晃脑袋,发觉那玩意有些昏沉和混乱。

      就像时间回溯,兜兜转转我们又来到这里。三个,或者两个人。

      “东修——”础立的声音似远似近,我都不知道。

      拨开那一堆潮湿又刺手的灌木,手掌或许破了。

      我只知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

      相熟的地方,树叶在风声的催动下哗哗作响,只是仿佛远了,倏地静了下来,与外面的电闪雷鸣如同两个世界。

      倾盆雨点大多被拦在成荫的叶片外,只余下沿着脉络大滴不绝的水珠滴答。

      在这古寂的山林里,没有光线亦没有影子,古怪的旋律就格外清楚,一下一下地,敲在心上。

      但我能清楚地感到——就是这里了。

      “云,”不知为何我急需勇气,而你的存在正是这样。

      握了握胸口的玉佩,黑暗与骤亮的交接时眼前昏花,大脑也是一团混沌,我使劲眨了几下都未缓过来——

      那棵大树下,篝火旁的少年,抱着膝,雨水湿润他如墨的发丝,滴着的水顺着苍白的脖颈滑下。

      过长的刘海却遮住了眼睛。

      “云。”再一眨眼你又站在我眼前,眸子平静无波,不知是喜是悲,我想握你的手,才发现无法像平常那样欺骗自己是真的。

      是没有温度也没有形体的,无论我怎么骗自己。

      喊了几声你都不回应,我有些莫名地仓皇,胡乱地摸索着,天黑无光,像一个瞎子找不到方向,我急了——真奇怪——我摸到了一个东西:“云儿——”我想我是欣喜的,再一摸却只是冰凉的树皮。

      ‘传说把心中的愿望刻在百年的古树上,如果没有人看见,十年以后,九尾狐就会帮你实现它。’

      我的手指缓缓滑过粗糙的树皮,那是几个深深的字,出自我的手:我·要·打·败·云。

      看不清晰,可我光凭触感便知道,稚嫩但是深刻——虽然十年,早就逾期了。

      环到树的更内侧,是础立的字迹,我勉强眯起双眼辨认着,好像是早日出仕,光宗耀祖什么的。

      一道闪电打得我手上有些抓不稳,只是颤巍着继续——

      你最想做什么?你的愿望是什么?

      那个时候的少年,微低着头冥想着,篝火在你眼中跳跃——是多么,多么明亮的光……

      武艺无双,容貌俊秀的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我猜了许多,想了许多,做过那么多的假设……

      我以为自己触碰到了,却始终看不清楚,直到将眼睛揉到发红,噼啪的电光闪得我脑仁更加地疼。

      “哈哈……”

      我坐在地上,笑出了声。

      你靠着大树坐着的身影,孤单地留在着荒僻的深林。

      那些言犹在耳,那些只道寻常……

      我早该猜到又没有想到,我早该明白又没有懂透,你最想要的,不过是……

      ‘和你们,一起’

      毫无悬念的答案,只是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哭了,因为雨下得很大。多年前浅笑着看着我们,坐在篝火下的那个少年,现在是否如愿?

      在一起。这样简单而已。

      ‘还不明白么,我们不可以在一起。’

      十年,逾期太久了,早知道没有九尾狐,没有百年木。

      为什么还是信了?

      为什么?

      暴雨里你的表情或许是交杂的怜悯和悲哀,我恍惚地都看不清,在眼前的人到底是数十年前的少年,还是已死去的魂魄。

      “看,”你说道,伸出手,“不是,实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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