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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〇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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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的莫沉去上幼儿园了。
还是那个红豆幼儿园。莫桑曾经觉得那名字听起来好甜好甜的,现在却没有那种感觉了。
还是那个校长,看着莫妈妈和她领着的,面目呆滞,身体肥大,傻乎乎地孩子。
莫妈妈说,我们这个孩子智力有问题,请多担待。
校长狐疑的看着这个孩子,五岁的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看上去就是很难照顾。
莫妈妈于是又塞给了校长一大笔钱,请校长找个老师好好照顾莫沉。
莫沉在幼儿园过得怎么样,莫桑是不知道的。莫妈妈一开始去看过几次,回来也没对莫桑说些什么。莫桑无所谓的想,还能过得怎么样呢,纵然受了欺负也不知道,纵然受了委屈也说不出来,莫沉就是这样的一个傻子。会有人愿意和莫沉玩吗?肯定是用看怪物的眼神,天真无邪的小朋友,围绕在一起对着他的傻子弟弟指指点点,说那是怎么样误闯到孩子世界的一个怪物。莫桑这样想的,不去在意。
莫桑在莫沉第一个去幼儿园的周日的时候,被莫妈妈拜托去红豆幼儿园去接莫沉。莫桑还是提前了一个小时去了,站在教室外面,试图找着莫沉的身影。
莫沉坐在教室最后面,却存在感很强。莫桑第一眼就发现了自己的弟弟。一个人,周围没有小孩和他坐在一起。老师在上面讲故事,莫沉在位子上坐不住,一会就想动一下,桌子上乱糟糟的,一个老师一直在他旁边来着,满头大汗,莫沉发出“嚯嚯”的声音,总是有孩子回头用厌恶好奇的眼神看着莫沉。过了一会莫沉就开始嚎啕大哭,试图离开座位做些别的,老师就先是劝他,莫沉开始在地上打滚,老师忍不住了,开始叫骂,把莫沉推出去,带到了另外一间空教室。
莫桑走过去,彬彬有礼的对那个老师说:
“我们家莫沉不上了。”然后就要领着莫沉走出去。
莫沉看着哥哥过来了,停止了哭闹,开始对莫桑嘿嘿地傻笑。
“啊,这孩子就是太闹了点,其实还是很可爱的。”老师尴尬地笑着。
莫桑坚持地拉着莫沉地手。
“我们家莫沉不上了。钱我们也不要了。老师再见。”
老师没再说什么。莫桑领着莫沉走了出去。
回到家,莫桑对莫妈妈说:
“妈妈,不要让莫沉上幼儿园了,还是找个保姆吧。”
莫妈妈看着莫桑,再看着在一旁拿着一张纸哆嗦的莫沉,没在说什么,就同意了。
莫桑上六年级的时候,莫沉在家里呆了一整年。莫妈妈给莫沉请的保姆是莫家的远亲,没有经受过专业培训,但是却绝对可靠,重点是,这个莫桑叫他莫姨的人,喜欢莫沉,这点看莫沉很喜欢接近莫姨就知道了。
莫沉六岁的时候,终于学会了自己吃饭,虽然吃饭吃的很狼狈。他拿筷子拿得很低,低到了末端,拿勺子也是这样。这样莫沉的手指总是会沾上饭粒,吃饭的时候脸上也都会糊一脸。有时候不耐烦了就直接用手抓。每次吃完,都要换一下彻底脏了的围嘴,有时候甚至还要换整身衣服。
莫沉六岁的时候,莫姨每天带着莫沉出去到小公园晒太阳。莫桑跟着去过一次,莫沉嘴里总是嘟囔个不停,看到什么都要指指点点,看到什么都想触摸,很兴奋的样子。他会用模糊的声音问那是什么,然后莫姨就不厌其烦地告诉他,然后过一会莫沉就忘记了就在几分钟前问过,又再问一遍。
如果莫沉一直是像这样安全无害样子,莫桑想,那养一辈子也无所谓吧。
可是,不是。
莫沉可以自得其乐地自己呆着一半天不动,只要给他一张纸。他会把这张纸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两只手指不停地上下摩擦着,纸片高频率的震动着,莫沉的脸会露出一种癫狂的神态。有时候他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什么都去碰。莫家的重要东西和危险物品都被收走藏起来了,但是莫家时不时还是会丢失一些东西,也许有的会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在某个角落里找到,有的却始终不见踪影。
但是莫沉发起疯来就是很可怕的。莫沉长得十分壮实,攻击力很强,甚至在无法得逞的情况下,会以一种绝望的姿势来伤害自己。莫沉的智商不高,想不出来什么方法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只能用手狠狠地敲自己的脑袋,咬自己的手,或者往墙壁上撞,或者在地上打滚。
莫沉的发怒总是毫无征兆。莫沉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可能上一刻还在乖乖地注视着什么,下一刻就开始哭喊。莫桑常想,莫沉可能也是知道自己的异于常人吧,要不为什么每一次的撕滚,都带着十足的痛苦与不甘呢?
莫桑上初中的时候,选了一个很好的学校。本来以莫桑的成绩是应当考不上的,可是在中考的那一年,莫桑每次听到莫沉的哭闹声、哀叫声,就想离得越远些,越远些,就算是新学校莫桑也是走读,就算是每天花两个小时在路上,就算是每天早上五点就要起床,莫桑也甘愿。为此,莫桑在中考的最后一年里,在身为学习委员的叶子的帮助下,下了苦心,狠狠学习了一番,才考上全市重点的实验中学。
就算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逃脱,可是能相处的少一些,自己内心就更轻松些吧。
莫桑忘不了自己上初中走读的第一天,因为路远,回来的时候将近八点,莫沉和莫姨在楼下等着莫沉,当莫沉看到莫桑的时候,嗷的一声就冲上去抱住了他的哥哥。
莫姨在一旁说:“莫沉一直等不到哥哥回来,饭也不吃,非要一直等着你回来,在家里都呆不住。唉,这孩子。”莫姨怜爱的看着扒在莫桑身上不下来的莫沉,这小东西。
莫桑感到自己有什么地方动了一下,刚想摸摸他的头,这时候过来邻居家的一个小姑娘,看到莫桑,立刻过来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
“哥哥,你去实验中学上课啦,哥哥你真厉害,妈妈告诉我实验中学可难考啦……”
小姑娘的嘴很溜,吧嗒吧嗒说了好长一串话,扒着莫桑的莫沉好像是听到了哥哥这个词语,不满自己的哥哥被别人叫着,于是也想学那个小姑娘说出一串话来让哥哥注意着自己,可是很明显莫沉失败了。
莫沉先是叫着“哥哥”,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念清楚的词。然后也想说别的话,莫桑耐心的听着,可是莫沉的嘴不管是想怎么努力的蠕动,最后吐出来的还是一大串谁也听不懂的话,被混在了同一个音节上,失去了语言作为表达的能力,就好像一个婴孩毫无意识的自语。谁也理解不了。
莫沉能感觉到,自己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想说,却说不出。在他注视着的哥哥面前,莫沉最终没有说出任何能有表达意义的话。莫沉能感觉的巨大的不甘,他从莫桑身上下来,扑到小姑娘身上去打她,好像打她就可以抹杀别人可以正常对话的事实,好像这样就可以掩饰自己的无能为力。
莫桑和莫姨感快把莫沉拉下来,小姑娘被吓哭了,还好没被抓出什么伤。莫桑让莫姨先把莫沉送回家去,自己在原地安慰小姑娘。
小姑娘哭地很可怜。而安慰他的莫桑,耳边始终围绕着莫沉在回家路上的挣扎和哭声。呜呜咽咽,疼痛与委屈。
好悲哀啊。
莫桑初中的第一个周末,莫桑跟着莫沉和莫姨去小公园。莫桑发现莫沉好像失去了以前对任何事物的好奇,只是乖顺地走着。到了小公园,莫沉也不像以前撒欢了似的到处跑,看到小朋友就靠过去想和人家玩,即使得到的永远是小朋友厌恶躲开的眼神,以及小朋友父母尴尬却拉着自家孩子地走开的举动。
莫桑想,莫沉是知道自己的奇怪了吗?也许莫沉也有试图偷偷练习说话,想正常地说出一个句子;想好好吃完一顿饭,不洒落在身上任何一颗米粒;也许莫沉也想控制自己总是停止不住的颤动;也许他也想控制自己无缘无故的发狂……
想这些有什么用呢?莫桑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想。
无所谓了,自己的弟弟就是这样的弟弟,还能怎么办呢?莫沉的脸上好像也带着一丝忧愁。莫桑想,这个傻孩子也有忧愁么?这个傻孩子,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知道周围人是怎么回事么?又或者,这个傻孩子的脑袋里,究竟有没有一个清晰的神志,或者哪怕有片刻清醒的神志?
自己还是忍不住多想了。莫桑看着莫沉,这样想。
莫桑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家里又因为莫沉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恰逢周末,莫桑十来岁的少年身体经过一周的起早贪黑也有些经受不住了,在自己屋里呼呼大睡。突然莫桑却是听到了爸爸妈妈的惊恐的叫声,和急忙打开门是看到眼前一切的震惊。
莫桑很多年后,都不愿回想起这一幕。其实没造成多大的损害,却让莫桑在每一次面对莫沉的时候,就更清楚地知道了莫沉的危险性和不可控制性。
为什么,叫我的弟弟是个傻子,还是个破坏力很强的傻子?
莫沉好像是因为自己的智商问题,不需要发育大脑,每次又营养补得足,因此精神总是格外的旺盛,每日四五点钟就自己爬起来,在莫家的每一处像一个幽灵一样的游荡。莫妈妈一开始也会随着莫沉的清醒而清醒,后来却发现莫沉也不做些什么,只是到处走,工作了的莫妈妈精力又不足,也就随莫沉自己起床。
结果,那一次,就出现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