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旬》昔童忆

23、十二、命运的转轮

　　周旬的伤渐渐好了，回家反省的期限也到了，周老爷子不放心周旬，恐他又惹事生非，在周旬临开学前把他叫到书房，苦口婆心教育一番。可周旬依旧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样子，周老爷子拿他没办法，也只好任由他去。只是在周旬走出书房后又把苏墨叫了进去。
　　苏墨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周老爷子，以前老人家行为处事自带一股霸气，虎虎生风，不怒自威，而在面对他们这些晚辈时又是和蔼可亲，风趣幽默。
　　然而，苏墨这次看见的老爷子，颓败的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手肘着额头，神色间透着哀伤。苏墨心里有些难过，一个暮年的老人，无法坐享儿孙福，还要为国事家事奔波，她不知道周旬的父亲在哪里，但从周旬不断冲撞老爷子的行为，以及张姨曾经对她说过的关于周旬父亲的事情上，不难推断周旬父亲和老爷子的关系应该也不好。但苏墨想就算再大的恩怨在骨肉亲情面前也实在不该继续怨恨下去，毕竟他们才是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
　　老爷子见苏墨进来，招呼她坐下。
　　他环视了一眼书房，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语气里竟透着一丝丝无法言明的悲伤：“这间书房以前是小旬父亲的，他很久不用了，我就把它占为己有了，这里的装饰，包括书桌上的物件还和以前一模一样。”苏墨有些不明所以，她不明白周老爷子为何要对她说起周旬的父亲。
　　周老爷子看了苏墨一眼，神色间透着浓浓的伤痛，他说：“其实小旬的父亲并非出国，只是在一年前的一次意外中，永远的去了。”
　　老爷子顿了一下，接着说：“小旬和你一样，无父无母，他的母亲在小旬出生几个月后便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苏墨是过了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老爷子这句话的含义，原来这世上竟还有一个人的命运和她如此相似，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是周旬，她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她想到周旬，那个笑起来眼睛弯成一弯弦月，那个嚣张又有些跋扈的少年，居然，居然和她一样，没有父母，和她一样，在感情的天平上是处于劣势的。她似乎明白少年眉眼间若有若无的哀伤究竟是为哪般了。
　　周老爷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相册，在苏墨面前打开，苏墨看过去，相册里全是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男孩儿的合影。
　　“这是小旬和他父亲的合影，小旬，很爱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叫周棣远，是个……呵，别人都叫他艺术家，可在我眼里，这就是不务正业，更何况，他父亲在个人问题上的行为也是我不能容忍的，我和他父亲感情一直不和。他父亲走后小旬曾向我索要过这本相册，我骗他说烧了，我是希望小旬向着正常的轨迹发展的，最好，不要有一点像他的父亲，我知道我这样做是绝情了些，毕竟这本相册是连接着他们父子的唯一的物件，但我是真的很害怕小旬和他的父亲一样，尤其是在小旬拿起画笔的那一天，这份恐惧就更加严重了，我，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不想这唯一的孙子也和我那逝去的儿子一样。”老爷子讲到这里，眼角竟有一滴泪水滑落。
　　苏墨翻着这本相册，这里记录了周旬成长的轨迹，点点滴滴全是父子间浓郁的深情，周旬从牙牙学语到长成茁壮的少年都是有父亲的陪伴的，从照片上看，他很幸福。
　　可苏墨想周旬应该是可怜的吧，纵然生于钟鸣鼎食之家，锦衣玉食，而今，却也和她一样，没有至亲的呵护，与父亲的那份念想还要被生生掐断，只因为这个父亲不合乎规矩。
　　苏墨抬眼看向周老爷子，老爷子合上相册，放回抽屉，又将抽屉锁好。他说：“或许你会觉得我顽固，唉，或许吧，我这个人脾气火爆，火气上来不管不顾，有一次，我教训棣远时恰好被小旬看见了，我想小旬那时候是吓坏了，所以至今还记着这事。”周老爷子叹了口气，语气透着无奈与痛苦：“小墨啊，我现在有些认命了，我和命运抗争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反倒认命了，关于小旬，我想他是不会再听我的话了，我知道他怨我，他在很多关于棣远的事情上怨我，可是，他是我的孙儿啊，棣远的事情也吓坏了我，所以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不会让小旬在他父亲的轨迹上多走一步。”
　　苏墨默默的听着，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她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节奏，她知道周老爷子叫她进来不只是告诉她关于周旬和他父亲的事情，她看了周老爷子一眼，轻轻开口：“周爷爷，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周老爷子笑了笑，他说：“小墨，周爷爷虽然没有看着你长大，但活到这把年纪，自认看人准确，你是个踏实的好姑娘，钟灵毓秀，秀外慧中，内心强大，我想把小旬交给你，希望你可以照顾他。”
　　苏墨自然明白周老爷子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何为交给，何为照顾，说到底不过是想应承下她与周旬的终身大事。可周旬又岂是那轻易被人掌控，被人控制安排之人。
　　苏墨沉默片刻，对周老爷子说：“周爷爷，我向你保证，只要我在周旬身边一天我就会照顾他一天，但选择权应该属于周旬，若日后他有了可以共度一生之人，我会离开。”
　　周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个年纪比周旬还要小的女孩儿，她没有这个年纪女孩子们该有的天真，却多了一分成熟和淡定，轻叹一声：“孩子，这样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苏墨摇摇头，心想，所谓委屈，无非就是得到的比付出的要少，心有不甘而已，现在的她，心里揣着对一个人的那份小小的喜欢，从未想过回报，所以也不会去想委屈，或许多年后，她也会真正的放下那个人，斩断所有痴心妄想，但那时已经不爱，释然应该会比委屈多吧。

　　尽管背负了一个关于周旬的秘密，走出周老爷子书房的苏墨表面上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对周旬的态度也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周旬是一个自尊心如此强的人，被别人同情恐怕要远比被别人伤害让他觉得难以承受，更何况，苏墨也从未想过要同情周旬，她想的自始至终都只是陪他一起吞咽所有的痛苦和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