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富贵牡丹 贫贱百草 ...
-
“洛城牡丹，天下一绝，花开锦绣，富丽瑰美，人人可赏。可是在北雁帝都的麟王府，除去天家花园儿，洛城的牡丹在这里的便逊色许多了。花后魏紫，雍容华贵，天子亲赐。赐予何人？麟王夫人——柳新柔！”，三字说出掷地有声，说书人停了下来，歇口气接着道：
“要说这位夫人何以能得天子赏赐，可有何出众之处？”
众听书人伸长了脖子等着他接着往下说，可说书人半眯着眼睛，手执个黑漆漆的破砂壶，就着缺了一角的壶嘴一滋，咂巴着嘴，扫视众人一圈儿，吸了口气却欲言又止。有人按耐不住，发问了:
“有何不同，海大爷，您倒是接着说啊，别吊我们胃口啦。”说话的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宽大褂子，打满了补丁，肮脏的手拿着个缺角的碗，里面有半碗冷掉的稀粥，头发蓬乱，脸上倒还干净些，就是面色蜡黄。他喝了口粥，瑟缩一下，似乎那说书人讲的段子就是他的下粥菜。
此人在这群人里面不显突兀，只因这儿的人都是这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们是难民，而这里是京郊难民区——百草堂。这群人里有因西北战事逃奔这里的，有因陇州地动逃难而来，也有因其它原因混迹这里的……
他们经历了生死劫难，他们迷茫而又麻木的眼睛只有在听说书人讲起那些达官贵人趣事的时候才露出一丝向往，一点儿嫉羡。
草棚靠边角落里，有名妇人，她的头发凌乱，单薄旧衫外只套了件脱了毛的兔皮背心，在这群人里面已是最干净的了。她怀里似抱着什么，也许是个包裹。
三月天气，淫雨霏霏，她坐在人群最外围，靠着毛糙木柱子。蒙蒙细雨吹在身上，她颤抖着身子，抱紧怀里的布包裹。包裹动了一下，露出一只粉嘟嘟的小指头，包裹里面竟然是个婴孩！
妇人抚开遮眼的发，挂在耳后，露出一张清秀而又柔和的脸，只是面色蜡黄，嘴唇干裂。长长的睫毛挡住了她的眼，目光柔柔落在怀里的婴孩身上。婴孩似乎刚睡醒，乌黑的眼子直勾勾地注视着妇人，不一会儿眼眶便湿漉漉的，挥动起小手，粉唇蠕动，“哇哇”啼哭起来。
众人没等到说书人的故事，倒是等来一阵婴孩哭声，都转头望向哭声来源。那名妇人站立起来，点头歉意一笑，抱着婴孩往后边走，那边有个简易搭起的灶台。
“云锦啊，孩子醒了吧，来，这碗米汤给你留着呢。”慢吞吞的语调，听起来很无力。
说话人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看起来上了年纪。灰白头发，满脸皱纹，瘸了只腿，她端着只破瓷碗走过来，“哟，小福福饿了，哭的可怜哦。乖，不哭不哭，婆婆给你米汤喝。”
她颤巍巍地递过那只破碗，伸过头来，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婴孩粉嫩小脸，笑开来，露出缺了几颗牙的嘴。
“谢谢殷婆婆。”妇人道过谢，从那苍老的手里接过碗，把碗搁在一边的破矮桌上，盘腿坐下。那名唤做殷婆婆的也挨着坐下，一边帮着妇人喂孩子，一会儿昂起头听听说书人的故事。
“……这位夫人长得可是倾国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名满京都……熙合四年，南北朝结姻，南朝萱羽公主远嫁而来。洛州州牧上贡姚黄、魏紫两株绝品牡丹特表祝贺，寓意呈祥……”说书人讲的兴致高昂，口沫横飞，而妇人这边因为距离远了听不大清，时断时续。
即便如此，妇人还是听得颇有兴味，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她一手拿着勺子小心翼翼吹凉了喂到孩子嘴边，一勺接一勺，婴孩玩着手指，踢蹬着盖着的小被子，时不时咧开嘴冲着她笑，原来她的笑是因孩子的笑颜而满足……
殷婆婆在一边时不时帮孩子掖掖小被子，拍拍她，逗逗她，嘴里嘟囔“福福乖，福福吃饱了乖乖睡，要快快长大……”
婴孩也许是觉着老婆婆那豁开的缺牙的嘴发出的嘟哝声好玩儿，也许是觉着抓住了那只老是轻拍她的手有趣，咧开嘴“咿呀”笑开，露出几颗小小牙齿，她抓着那满是皱纹的大手，更用力的挥舞着小手。那名妇人笑得柔美，对着婆婆轻声说道：
“殷婆婆，看来小福福很喜欢你呢。”
老婆婆笑着点头，全心投入到逗弄那孩子去了，说书人的故事再精彩也吸引不了她了。对她这个老婆子来说，远在天边的人儿哪有近在眼前的可爱生命来得更有吸引力呢？
“要说这位王妃的背景，那也是深厚非常，名门世家，家族显赫。恰此时麟王尚未娶妃，皇上为表其卓著功彰，特将这位倾国美人指婚给麟王，并将其中一株牡丹——魏紫赐予新王妃，寓意非凡。
熙合四年开春便迎来双喜，普天同庆，轰动全国。鸿雁齐飞影双双，正是浓情蜜意之时，西国蛮夷向我朝宣战，麟王爷重批战甲，保家卫国……”
众人听得痴迷，男人只觉自己也随着麟王爷上阵杀敌去了，浑身都热血沸腾起来；女众替那王妃唏嘘，才新婚就鸳鸯分离，真可惜大好时光……
“云锦，你说你来这儿找你夫君，你确定你的夫君是京都的？”殷婆婆的浑浊目光看向那妇人。
“嗯，他说过他是京里的商人。”妇人轻晃着婴孩，哄孩子睡觉，说话声音低低的。
“那他怎么不来接你，再说他一个商人，怎么让你这么寒碜，丢下你们母女，他不会……”
殷婆婆没把众人心里的话出来。这个名叫傅云锦的妇人，是半月前加入他们的。她说，她从西川来，过来寻夫。可是这里的人都知道，西北有战事，这名妇人的丈夫肯定也知道，可他却不去接她们母女，估计大概约摸是不要她们了。
京都里的人非富即贵，那是举国富贵之人的集聚地，里面有多繁华，从那节日里放飞的孔明灯里看出来，那灯围布都是用锦缎丝绸做的；从那城门口来往的豪华马车里看出来，那马车木框都是用上等梨花木做的；从城里城外的区别看出来，百草堂的人进不了那城门口……
现在这妇人说她丈夫是商人，那肯定是不要她们了，殷婆婆心想。也许是那男人去了那荒地儿，在那来了一段风流逸事，回来后就忘了。京里的人，多半忘事，尤其是这种风流债。
“不，不是的。他做生意时，出了点意外，我们就是从那个时候相识的。后来他离开了，他说要回来证明自己，商人重商誉。我就是担心他，才来找他的。”妇人嗓音柔和，说起她的丈夫眼里流露出信任和幸福。
“哎，殷婆婆，没水啦，烧点儿水吧。讲得嗓子冒烟儿啦！”说书人海大爷冲这边嚷嚷，把他的那只破砂壶倒扣过来，表示一滴也没有了。
殷婆婆摇摇头，感慨一声，这个可怜的孩子，都这样了还那么相信她的丈夫。带着孩子，一路过来，风餐露宿的，把点家当都卖了，好不容易到了京都却进不了城了。何苦呢，来了，换得的也许只是心碎和绝望。还不如呆在原地，抱着希望把孩子拉拔长大，就那么平平静静过完她的一生，也算是过完一世。
她吃力站立起来，颤颤巍巍走回那乌黑灶台生火烧水。“云锦，烟大，你坐回去吧，别熏着孩子。”
傅云锦冲她笑笑，答应了一声，便起身走回那根木柱子那里，靠着木柱子站着。刚才盘腿坐着时间太久，腿麻得厉害，孩子又似睡非睡，她不敢胡乱动弹。
那海大爷还在那里说得尽兴：“丈夫上阵杀敌，夫人在家把守后方，那才是夫唱妇随。看看我们这里，有多少是从西北来的，有多少是从陇州来的，苦啊，冷啊，饿啊。麟王妃菩萨心肠，她跟皇上说她的夫君卫国，她就应该也出份力，为皇上解忧。西北战事，粮草兵马要花钱；陇州地动，修葺房屋安抚百姓要花钱，国库开支太大。
京里达官贵人多不胜数，每年浪费掉的粮食可以堆成座山，每年扔掉的衣裳布匹可以做条铺满京都的地毯。麟王妃在京举办了一场场善捐，以解国库空虚。就是我们这百草堂，她也兼顾到了，所以我们在寒冬腊月之时有棉被盖，不至于冻死在那冰霜之下；冬春交际之时有口热饭吃，不至于饿死在这茅草堆里。王妃仁德，就与她的才情一样，名满天下！”
傅云锦站在那儿听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刚才跟殷婆婆说起了她的丈夫，她明白殷婆婆的想法跟那些人一样。可是，他们没见过他，他们不知道他的好。她的丈夫叫容天华，每次想起他的伟岸夫君，嘴角就会漾起幸福的笑。她的夫君，虽然不似说书人口中所讲那样英勇盖世，可他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是世上唯一护着她的人，是世上唯一关心她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富贵牡丹 贫贱百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