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
-
“郁蓝,妈妈有话跟你说。”
“……”妈妈想说什么?是不是今天要带她出去玩了?
“本来以为跟你爸只要有爱就可以了,没想到没有面包的爱情是根本活不下去的。妈妈从小没吃过苦,已经受不了了,所以只好离开你跟你爸爸了。”
“妈妈……”
“你爸爸也真是的。明明学历不错,公司又好,就是不上进。做来做去就只是这么一个小职员,工资少,福利低,还整天加班,跟着他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妈妈……”
“郁蓝,以后妈妈不能在身边照顾你了。你自己要听话,乖乖的。还有,你要记住,以后千万要嫁个有钱人,跟着穷人你会吃苦的,知道吗?”
“妈妈……”
“来,跟妈妈说知道了。”
“妈妈……”
“你闭嘴,不要再叫我了,我不会再留下的!要不是因为你,我早走了,以后你就跟着你那个没用的老爸过一辈子吧!”
“……”为什么妈妈那么生气,是因为她不听话吗,还是她太吵了?
那好,她会乖乖地少说话,她会安安静静地等着妈妈回来。
妈妈不会不要她的,一定不会!
*** *** ***
一天又一天。
妈妈还没有回来过,她和爸爸却已搬了好多次家。从小公寓搬到高级社区,又从高级社区搬进了别墅。
妈妈会不会不认得路回家了?
她抱着布娃娃,倚在窗前望啊望。
“砰——”是关门的声音,爸爸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漂亮的阿姨。
“来,郁蓝乖,叫妈妈。”印象中,爸爸已经很久没露出这种和蔼的笑容了,他弯下腰抚着她的头发,指着阿姨对她说。
“……”妈妈?不,她不是妈妈,妈妈已经好久没回家了。
“郁蓝?快叫吧。”爸爸蹲下,扶住她的双肩。
“郁蓝是吗?以后,我是你的新妈妈了。”阿姨笑得好灿烂,但眼里却没有以前妈妈看她时那种温柔的目光。
“……”她仍倔强地不开口。
“你说不说话?”
“算了,她大概不喜欢我吧……”阿姨楚楚可怜地靠在爸爸身上。
“跟你妈一个德行,你要当哑巴就自己当个够吧!以后也不用再叫我‘爸爸’了!”爸爸挽着阿姨头也不回地离去。
偌大的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她和她手上的布娃娃。
后来,爸爸和阿姨结婚了,搬去了另一间别墅。
后来,爸爸请来了一个保姆照顾她。
后来,她听见保姆在电话里与别人的对话。
——这家一个大人都没有,就一个小女孩,不喜欢说话,好像有自闭症的样子。
——很自由,我爱什么时候做饭就什么时候做饭,喜欢不打扫就不打扫,反正这个小丫头又不会告状。
——她爸爸每个月给的钱好多,可以偷偷A一部分过来,反正她又用不了那么多。”
她还不懂什么是自闭症,她只知道,她不想说话。
因为,没人想听她说话。
*** *** ***
“你已经换了很多个学校了,这次再被退回来,就干脆不要去上学算了!”电话那头,是郁蓝久未见面的老爸。自从她上了高中之后,已经换了五间学校了,每一个学校不要她的理由都相同——她的沉默已经到了无法跟人沟通的地步,换言之,所有的人都认定,她得了自闭症,应该去专门的学校学习。
“……”就知道,每次爸爸打电话来准是来训人的。
听说他跟那个阿姨离婚了,又听说他身边又有了新欢。这也仅止于听说,她和那个名义和血缘上都是她老爸的人自从她七岁起就已经很少见面了。他留下的,仅是一幢别墅,一个保姆。至于这些道听途说的消息,是每天来接她上学放学的司机大伯说的。
“今天要送你去新的学校了,你开不开心啊?”司机大伯打开车门。
“……”
“到了学校要好好跟同学相处哦。”
“……”
“别不说话,给点机会让别人认识你嘛。”
“……”
“郁蓝,这是你最后一个学校了。你爸爸说你再这样下去就会把你送去专门的学校了。你一定也不希望被当成不正常的人来看待的,对不对?”
“……”
“唉……”司机大伯又一次诱导失败,只得安静地开车。
靠回到真皮椅背上,她突然觉得有点累。不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了吗?怎么还会像在演戏一般,扮演着不是自己的自己。
也许闭上眼,就看不见全世界了……
“郁蓝……”一个女声响起。
“……”不是在车上吗?怎么会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左右张望,却发现自己在一间房间里。明净的落地窗,清亮的色调,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吱啊——”身后有推门的声音,她回头,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妈妈……”已经十几年没有提起这个称呼了,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生疏。
“郁蓝乖,下来吃午饭了。”纤细的手抚着她的头,温柔地叫人有想要落泪的感觉。
“嗯……”奇怪,所有的话都是冲口而出,完全不像平时那般沉默的样子。
到底是怎么了?她有些适应不良。
沿着长长的阶梯下楼,她看到了一张方桌。爸爸坐在左端,妈妈站在他身旁娴静地笑着,他们的手彼此交握,仿佛连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蕴含了无限的深情。
这一定是做梦吧……
郁蓝走向他们,在桌前坐下。
“来,吃饭了。”妈妈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菜是久违的味道,入口时便已经化成浓浓的亲情,直通已经尘封的记忆。
好温暖的感觉,家的感觉……
只希望不要太早醒来。
“郁蓝,我们有件事要跟你宣布。”微笑着,妈妈望着她。
“什么事?”扒着饭,她竖起耳朵。
“我跟你爸爸决定离婚了!”
晴天霹雳。
郁蓝猛地抬头,望进他们的双眼。
没有温度的冷漠,却仍在微笑的眼。
原来一切都只是假相。
紧紧交握的手,彼此间的深情对望,全都是讽刺的嘲笑。
原来自己的希望,只是个梦而已……
即便是梦,也是碎的,不全的。
醒与不醒,没多大分别。
眼前的两张笑颜正慢慢扩大,化作狰狞而扭曲的深渊向她逼进。
不要!
“不要!”
她睁眼,原来自己仍旧在那急驰的车上。
司机大伯透过后视镜担心的望着她,“做恶梦了?没事吧?”
摇头,她望向窗外。
初夏的叶子正招展着自己娇嫩的颜色,不知道吸引了谁,亦或是诱惑?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荆棘或坦途,都只有她一个人去面对。
没有人,会在她身边……
*** *** ***
这是一间极其普通的高中。
不像她之前念过的所有学校,它没有华丽的门面,没有精致的风景,更没有雄厚的财力,一眼望去,有的只是几幢算不上危房,但墙面已隐约可辨斑驳的教学楼。绿化显然没有经过精力料理,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格局,但几棵松树、桂树,几片缀满野花的草地,枝丫背后闪烁的粼粼波光,自然而然显现出一种活力,盈满深深浅浅的绿。
对于新学校的好奇心,早已在过去的四次转校体验中消磨殆尽。所有的过程,都从认识新同学开始,自被同学排斥结束。
友情,她早已不相信这种东西的存在了。
“同学们,这是新来的转校生,她叫夏郁蓝。”年轻的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她的名字,转身示意她自我介绍。
空气窒闷地沉默,一如郁蓝紧闭的双唇。
“郁蓝太害羞了。”班主任为她解围,“来,不要紧的,自我介绍一下吧。说说你的兴趣爱好?”
倔强着不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盯着一个无人的角落,久久没有转开视线。
意识到不论自己怎么说都无法使郁蓝开口,班主任只得作罢,“好吧,等你跟同学们熟悉一点儿就不会害羞了。去那个位置坐下吧。”她指向第一排唯一一个空位。
抱着书包径直走过去,她刻意忽视那些投射在她身上的好奇的目光。
Tomorrow is a another day.但是,明天又将另一个今天。
一样的生活,一样的眼神,一样沉寂的世界。
不一样的,只是身边来来去去的人。
而他们,与她无关。
*** *** ***
同桌严格算起来,应该是个坏学生。
上课不喜欢听讲,作业从来不写,随意跟老师顶撞,经常逃课,偶尔还打几场小架。郁蓝想,老师安排她坐在那里的用意,也许是因为所有的同学都害怕坐在他身边吧。
没有人愿意放一颗定时炸弹在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殃及。可她无所谓,从小到大一个人惯了,有基本自保的能力。
而她的沉默也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老师都默契地不让她回答问题,大家也都选择忽略她不说话这个事实。想来,是因为爸爸给的钱多吧。
钱,有时候真是一件好东西。
自从到新学校以来,都还算相安无事。
同学很安静,老师很安静,一如以前十年的学校生活一样。
平淡,白开水般无味。
“铃铃铃——”单调的声音昭示着又一天的结束。同桌早已不知踪影,也可能根本就没来上过课。她没有注意,只觉得身边永远都是无声无息,从没有人烟的迹象。
也许连他也受不了自己的无趣吧,她不甚在意,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又将离开这里。
收拾完东西,郁蓝低着头走向学校大门。每天这个时候,司机大伯都会在门口等她。
半路横来一只手臂,挡住了她的去路。
抬头,她发现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拦在了她的面前。夕阳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们脸上洒下斑驳的阴影,就像戴着鬼面具般。衬衫扣子早已被悉数解开,露出瘦弱的胸膛。几道或新或旧的伤疤横陈在上面,像是补了又补的破布,他们却仍在那里自以为性感地沾沾自喜,毫不在意别人厌恶的眼光。
原来这便是所谓的混混。
“听说你家很有钱嘛。”混混甲侧脚站着,斜睥着她。
不会蠢到问他们要干什么,郁蓝掏出皮夹,抽出里面所有的钱扔给他们。
漫天的纸币随风飞舞,最终归于尘土。
他们意料不到郁蓝的动作,微微一楞,便错过了接钱的最佳时机。几个人伸手乱抓却一张也没有抓到,有些恼羞成怒,“问你要钱是看得起你,老子现在不光要你的钱了,我们连你的人也要!”
大概是电视看得太多,他们连笑容都和那些无聊的肥皂剧中如出一辙。缓慢接近中,几个人同时向郁蓝的肩膀伸出了手,似乎很享受捕捉猎物的快感。
他们想看到的是什么?惊慌失措?害怕闪躲?真是愚蠢!
她不动声色,像是个旁观者,手却已握紧,捏成拳头。
“住手!”不知何时,一个男生就站在那些混混的后面,看校服,应该是跟自己同届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比别人多了一份熟悉感。
“小子,干你什么事?”回头见到只是个低年级的小毛头,他们嚣张肆意地笑着,“不想死就快滚吧!”
看了郁蓝一眼,男生不退反进,“这句话刚好是要送给你们的。”认真的神情无比威严,好像他的话就是权威,任何人都不能违抗的感觉。
“扁他!”互相望了望,混混们都不想就此退缩而被人耻笑,便硬着头皮冲上去。
实力悬殊,三下五除二便已经决出了胜负。
一群人躺在地上痛得翻来覆去,男生却只是微青了手背。
不发一言,他捡起原本扔在一边的书包甩在背上。将双手插入裤袋,向学校后门走去。
他——好像就是那个经常失踪的同桌。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那面无表情却隐隐透着裾傲的神情,却是和每次见到的一模一样。
郁蓝淡淡地扫了一眼地上的钱,却没有捡。既然爸爸很能赚钱,自己又何必替他省呢?
她转身,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没有混混,没有她,没有同桌,那仅是两条交叉线相交与一点,瞬间又各自奔向完全不同方向的过程罢了。
没有人再去理仍在地上翻动的那些人影,在她和他眼里,他们就仅是上帝无聊时的产物,等同于不可回收的垃圾而已。
只是忽然发现,好与坏,并没有确定的界限。就如同熟悉的,陌生的,都只是一张脸而已。在那一具皮囊的背后会是怎样,没有人清楚的知道。当人性真正显露的瞬间,才能明白,是邪恶亦或是正义。
或者,是介于邪恶和正义的平衡点。
追逐完美,也许只是人们逃避缺陷的借口罢了——当用一切教条束缚自己的同时,也束缚别人,这样才能心安理得的生存。
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她分不清,也不想分清。
也许,并没有好坏,有的只是自私的垂死挣扎……
*** *** ***
一晃眼,半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郁蓝依旧很少见到同桌的身影,即便是他偶尔来上课,也总是趴在课桌上睡觉,基本上不开口说话。有时候真怀疑,他和她都不苟言笑,是不是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亦或是,他的天性使然?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很安静。经过两个星期的适应和调整,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不惜打乱别人的生活。比方说——美秋。
“嗨~我是林美秋,你可以叫我美秋。”早晨才刚一进教室,迎面便是一张不甚熟悉的脸庞,软软的声音像加了糖的绿豆粥,香甜可口般动听。经验告诉她,不必费力记同班同学的长相,因为很快会分开,而且不再遇见,所以她有些茫然。
望了她一眼,郁蓝没搭理她,只是自顾自的坐到位子上。态度那么明显了,她应该不会再自讨没趣了吧。
“郁蓝~”美秋自动把夏郁蓝这三个字精减成两个字,“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这样比较亲切嘛。”
“……”不介意?你都叫了还问。郁蓝有些无言,便皱了皱眉头。她一向不习惯别人那么亲昵的语气,让她想起当年爸爸带回家的那个阿姨,看似温柔却对她无心。
没得到回答的美秋却毫不气馁,把郁蓝的沉默当作了默认,“我就坐你后座哦,以后我都会照顾你的!中午我们一起吃饭,然后我带你去参观校园。班上已经好久没有转校生了,整天对着那些老面孔真无聊。前段时间要不是担心你刚转来怕生,我早就来跟你打招呼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你就觉得很亲切了,我相信我们以后一定会变成好朋友的!”
“铃铃铃……”上课钟声响起,终于打断了美秋的喋喋不休。
“上课了,我们一会儿再说。”乖乖地坐回位子,她不怎么甘心。憋了好几天的话,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的,却不能一块儿说完,真是扫兴的很。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节是夜叉老师的课,不能太嚣张。
“呼……”轻轻吁了一口气,郁蓝第一次庆幸有上课铃的解救。
妈妈离开后,便再没有一个人对着她说过那么多的话。忽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好像一成不变但平静的生活即将被打乱的忐忑。
抗拒或是接受,她思索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一个结论。
“郁蓝!”有人拍她的肩。几乎毫不可及的一震,她回过神来。
是美秋,她无奈的叹气。果然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郁蓝,快点吃饭。吃完我们去逛校园!”端着两人份的饭菜走来,美秋自动自发地坐在她旁边。反正她同桌今天又没到,不坐白不坐。
逛校园?她可没答应过。郁蓝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拒绝。
“唉呀,不用不好意思啦。难得我们那么投缘,照顾你是应该的。”美秋的神经果然不是一般的大条,她误以为郁蓝的踌躇只是因为怕麻烦自己,便忙不迭的解释。
“唉……”已记不清今天叹过多少口气,只知道遇上美秋,怕是以后都免不了这样的无奈了。
算了,去就去吧。
*** *** ***
午餐时间,终于在美秋的疲劳轰炸中结束了。
收拾完桌子,她便迫不及待地挽起郁蓝,“我们先到学校的小树林里去逛逛吧。”
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美秋。她的步伐又大又快,像是前方有许多美丽的景象不可错过,也不容错过。
也许相信她也不是件坏事,郁蓝对美秋的提议也变得心甘情愿起来。
那是一条她从未走过的小径,野花遍地,芳草萋萋。
阳光扬扬洒洒,透过绿荫的指缝轻抚着她的脸,带着久违的温柔。
有多久没这样晒过太阳了?郁蓝已经算不清了。每天匆匆的来,匆匆的走,从不留意头顶的风景。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只是,偶尔还会思考而已。
“很舒服吧?”美秋也享受地仰起头,任清风扬起她的发丝。
微微将嘴角扬起,郁蓝静静站在她的身后。原来在别人身后观察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可以望见那人的长相,动作,不经意间的小习惯……
就像美秋,她圆圆的脸庞永远都像是一个红苹果,光滑而润泽。眼睛大而有神,睫毛卷曲而纤长。身材略略有些丰盈,却绝算不上胖的范畴。相反,还使人觉得恰到好处的可爱。
在这个初夏,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
即使是暂时,能停在这一刻也是永恒……
“风,等等我!”一个女声传来,突然扰乱了满林的和谐平静。
怎么了?郁蓝蛰伏了许久的好奇心也突然冒出头来。她和美秋互望了一眼,便默契地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躲了起来。
一个男生从远处走近,后面还追着一个气喘吁吁的美女——典型的连续剧情节。最主要的是,那个男生刚好便是失踪一早上的同桌。
“风,求你不要离开我!”柔弱地抓着他的手臂,美女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我们已经结束了,你不要再来烦我。”波澜不兴的语调,清冷地冻人入骨。
“可是……我爱你啊!”乞求的眼神楚楚可怜,可惜好像没什么作用。
“那是你的事。”与他无关。
话毕,同桌便大步离去,仅留下哭倒在地的美女。
爱情的国度,无关对错,只是爱,或是不爱。既然如此无常,又何必执着呢?
最终,还是因为陷得太深,看不破……
自作孽,不可活。郁蓝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浪费在她身上。
“原来是他啊。”美秋突然在一边喃喃出声。
转头以询问的眼神望向她,郁蓝知道她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你不认识?他就是你的同桌——谢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