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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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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想起那一年夏天发生的所有事。
被大哥哥抱着回夏令营地的途中下起暴雨,两个人只有躲进当地人搭建的山神庙。大哥哥用供奉山神的白酒给自己擦破皮的膝盖消毒,却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菜花蛇给咬伤脚踝。他痛得英俊的五官全绞到一起,还是在自己的帮助下才清理包扎完毕。脱险后大哥哥被送往当地医院接受检查,自己也被父母接回了家,没有参加毕业典礼……
本来就不该忘记的,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那是自己见过最最漂亮的男生。
照片上的他被一大群小学生簇拥着,细碎微长的头发,削而尖的脸,眼睛深似青潭,连笑,也抿着嘴。
当时自己就在……喏,在这里,个头还不高,有点害羞,躲在右边角落,
可那明明是10年前的事情啊。
两个人再怎么像,会像到这种程度吗?
更何况,为什么这张照片会出现在蓝夏的家?
“我不接受任何敷衍的解释。”少女维持着不变的动作,声音很闷,“我是比较笨,但别把我当白痴。”
“其实……”张毅鸣抢先一步想开口,立刻被一句“你刚才叫谁表哥”塞了回来,垂头丧气地坐进沙发,再也不发一言。
“你表哥是谁?”商静桐见对方老半天不给答案,索性转而问蓝夏,“或者,你究竟是谁?”
“我是蓝夏。”
“我不是问这个。”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商静桐轻轻抽了口气,吐出几不可闻的话,“怎么可能……”
“是,完全没有科学根据。”蓝夏边说边将围裙解下,“可是我不再成长,时间,就这样停止在了夏令营的那年。”
停了一下,他接着说:“刚开始并没有发现,只是外表一直不显老。直到两年前,因为偶然原因进医院做全身检查,才知道自己的骨骼、肌肉、甚至细胞,自18岁那年后,就再没有丝毫的生长。”
“那……你今年……”
“应该28岁。”
“为什么会……”少女将相框放下,慢慢走近蓝夏,“之前你所说的特异功能?”
“抱歉,骗了你。”
“那些可疑的人?”
“他们的确是为了抓我回去做实验,但是是作为特殊生物个体,而非特异功能个体。”
她走到离蓝夏一步不到的距离,很近很近地看着他的额前发搭在与他眼睛平行的地方,柔软得似乎随时都在微微颤动。
认识眼前这个男生吗?并不。
坐在他前面又如何,曾受他保护又如何,就连以为知道了他的秘密,到头来才发现也是假的。也许就连名字,也是假的呢,商静桐想,他一直是秘一样的人,我从没有真的认识过他。
还喜欢他吗?喜欢这个和自己的时间整整偏差了10年的男生?
只是在此之前,还有更为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会转来我们学校?”
蓝夏迟疑了,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
“为什么,偏偏转到我的班上?”一字一句一顿,丝毫不允他回避或敷衍。
“对不起……”
“你故意的。”商静桐终于也能用那带点嚣张的肯定句,“你早知道我。”
“我很抱歉,一开始就该告诉你真相。两年前我就找到你,直到你也18岁,升上高三,我才找到机会接近你。”见商静桐并没有打断,少年继续,“我只是隐约觉得事情也许与你有关,想找机会带你回那次夏令营的地方,看能不能解开这个秘团。请相信我并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虽然我现在能说的,只有抱歉。”
再一次沉默,不可思议的长。
蓝夏有点手足无措,眼巴巴地等着事件女主角表态。
终于——
“那我们去吧。”
“唉?”
“我们找一天去夏令营地啊。”
“你不骂我?或者,打我?”早已抱着必死决心的蓝大侠士仍然不敢相信。
“我干嘛要打人?你才是比较可怜的人,我从来不欺负弱者。”商静桐想开了,双手叉腰,很义气地笑起来。
“可是……”似乎有点不忍心,但张毅鸣在见到蓝夏欲言又止的表情后,鼓起勇气担上恶人之名,“可是那个地方两周前被某房地产商给彻底铲平了。”
“唉?”少女的笑容有点僵硬。
“意思就是说——我们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从小到大,应该有很多事情值得被珍藏,总是因为种种原因,直到错过才幡然醒悟。
学校里有那么多课程,教人计算教人分析教人解释,却没有一门教人“珍惜”。
商静桐半卧在床上,有点木然地看着窗户。室内暖气充足,玻璃一片模糊。
记事以来就没有发过这样高的烧。40度,40度呢。点滴都打了整整六瓶,热度退下后因为浑身无力不得不再请假几天。
这些日子她睡得很多。班长代表同学们来看望的时候送了一大束白百合,还带了各科的复习复印资料,希望她早早康复。
她有轻微花粉症,不能离鲜花太近,而至于资料……那,根本就不需要。
下了床,从书桌抽屉里拿出蓝氏笔记本,没翻开,只反复摸了摸,又放了回去。
张毅鸣说,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希望,所以,他们要去加国长住。
“那边的朋友已经发来了邀请函,马上着手办签证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摆脱那些科学疯子。”张毅鸣拍了拍商静桐的肩,“你不用担心,我表哥,我是说蓝夏,绝对不会被抓。”
想大声告诉他这不是问题的重点,但张不了口,只有喉咙深处有小得让人听不见的“吼吼”声,无法自控。
会不会被抓,真的不是重点。重点是,加国在地球的另一边……是不是代表着,再难相见?
蓝夏低着头,没有直视她,她也抓不住他的表情和目光。
像孩童时代玩的那个游戏,她是鬼,他是人,因为被抓到就要作鬼,所以只有一直躲,一直逃。
记忆中从未跟他面对面说过超过10分钟的正经话,不是被打断,就是出状况,或者,自己先逃了出来。
这次也同样。
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地离开蓝夏家,只记得回家后就一病不起,温度蹭蹭蹭一路飙升,第二天不得不进医院接受诊察。
秦珈来过几个电话。
张毅鸣让她转告,说蓝夏和他因为要办理签证,决定立刻动身北上,应该会直接从那边飞加国。
“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蓝夏的笔记本送给你做纪念,由于风头还不太好,不方便登门道别,但以后一定有机会联系。他的原话是这样。”
“哦……”很心不在焉地拿着听筒,食指缠在电话线上。
“很过分吧,我都还没有见到他们最后一面,大家甚至没有合影。”大小姐很不满。
“嗯……”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反应。
“我是有点生气啦,好想上街去把他的秘密给抖出来。”
“呵……”可惜那是假秘密。
“你烧痴呆了?这么有气无力?快回去躺着吧,本小姐做面膜去了。”
搁下电话,觉得头还是有些发晕。
说什么以后一定有机会联系呢,怎么可能?
纵是再不经世事的小孩,也能看出这摆明是张空头支票。
商静桐有点机械地躺着,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闭上眼。
梦里蓝夏来过她家,被母亲挡在门外没能进来,只有绕到窗户下面干那种最没想象力的事情——拣小石头扔。
她在梦里开了窗,窗外是初秋时节,黄叶翩翩。
少年问她怕不怕他。她傻傻地摇头。
少年想说谢谢,她预料到了,连忙阻止。她说等自己真的为他做了什么事情后,再说也不迟。
梦里的季节瞬间转为严冬,风雪连天。
少年戴上她送的帽子,转身说再见,她问他是不是再也不见的意思,他摇头,说是一定再见面。
什么时候呢?她问得急,声音被风撕成碎片。他听不上。
出了一身汗后醒了,床头的闹钟滴滴答答响不停。
蓝夏转来的那天,闹钟第一次罢工,以后每每它再次罢工,都会做与他有关的梦。
正想到兴头上,商妈妈开门进来,“你前段时间在屋子里大翻特翻,说是找什么夏令营的照片,看看是不是这张?”
没错,和蓝夏卧室里的一模一样。
如果早一点找到,有了心理准备,大概不会惊慌得连道别都顾不上。
这世界上果然有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只等人来发现罢。
以手指点着照片上的人头,一个一个,点到蓝夏时停顿了下来——
救过我的人,我要怎么报答你?
病好以后紧接着就是期末考。
寒假第二天,商静桐向母亲打听了当年夏令营的地点,再从网上查来路线图,自己背着包出发了。
地方在邻城郊区,并不太远,坐长途车三小时就能到。
还算顺利地找到了正在开发的工地,并在当地人带领下,找到偏离工地的以前那个山神庙的位置前。
山被挖掉三分之一,庙也被推倒,但原先供奉山神的台子还在,插满了香烛。
带她去的人说这座山有灵有神,可房地产商刚开始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结果工程接二连三出事故,这才怕了,带头给山神上香。
“后来呢?”少女问。
“后来?”那人用鼻孔笑了笑,“后来当然没出什么事了,所以说,有的东西不能全信,但有的却不能不信啊。”
待那人离开后商静桐才从背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酒,一个人喃喃自语道:“是诅咒吧?”
她向神台鞠了三次躬,拔掉酒瓶塞子,一边缓缓地把红酒浇在台前,一边说:“山神大人,您老人家在吗?我没有很多钱,买不起茅台,恐怕只能请你喝红酒,听说这种牌子的味道不错,你觉得呢?”
少女抬起头四下张望了一下。
远处有工人在挖地基,庞大的挖地机伸着巨臂一下一下戳向土地,又一下一下拉将起来。她见没人注意自己,又继续,“他们挖了你的家呢,如果你要诅咒他们的话,能不能先撤消一个10年前的?就算是犯罪坐牢的话,10年也够长了吧。
“说起来,当年他也是为了给我消毒才动用了献给你的酒,如果要诅咒,也该诅咒我,不是吗?我现在还给你整整一瓶红酒,虽然不是很贵,但最关键的是味道嘛……
“蓝夏他呀,虽然有时候嘴巴恶毒了点,人还是不错的。对同学亲切,对老师有礼貌,篮球玩得好,成绩更别说了……”
想了想,从书包里又拿出一个东西。
“这个闹钟,也送给你吧。人类一天有24小时,一年365天,如果你答应了,记得从现在开始请每年给蓝夏加上24乘365……我也不知道是多少的小时……这个闹钟偶尔会罢工,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很好,值160块钱,算是奢侈品吧。
“你看,我已经还了酒又送了礼物,很诚恳吧……所以……所以,能不能让那年的好少年继续长大,20岁、25岁,结婚,生子,过完平凡一生?”
唠唠叨叨不知道多久,登上返程车时天都黑尽。
商静桐缩在座位上,将蓝夏送的帽子拉得低低,挡住大半张脸,眼看就要睡过去。
火石电光之间——
山神大人,您老人家的法力……漂洋过海到北美,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