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水灵芝

1、风铃

　　她的窗前挂了一串紫色的风铃，微风拂过，叮当有声。我笑了，那是我找的人。
　　一直有一个紫色的梦，内容没有印象，只记得是醉在一起的深紫淡紫，素雅深郁中带有几分神秘，几分朦胧，却又毫不夸张。我要找的人，总要跟紫色有点关系。
　　我在窗沿上停下，收起翅膀——屋中的少女正在书桌前接电话，全然不知我的到来。
　　“嗯……真的？好啊……我知道了……好，好，明天九点在汐水公园是吧？行……嘻嘻，你放心，我一定来……好啦好啦……好，再见！”
　　我透过海蓝色的窗帘，讶然望着少女绯红的双颊，甜蜜的笑容。人类的感情虽然复杂，但我还是多少懂一点。难道这少女竟是异人，不要我的帮助就可以做到么？我疑惑地回头，风铃微微晃动，安然祥静。不用担心，她可以，她可以……真的么？我迟疑着，手中的箭却已收了起来。
　　夕霞红得发紫，风铃仿佛要跟它溶为一体。我看着，似乎都要陶醉了。这正是我的梦。

　　时间，我是丝毫没有概念的。我只知道整日飞来飞去，射出一支又一支箭，那是我的职责。然而我却总忘不了那在风中摇曳的紫色风铃，我的梦。
　　于是我遵循我的希望再次来到了那少女的窗外。风铃仍在，我干脆跳上去，随着它一起摇摆。
　　少女仍在接电话，好像除了接电话，她就无事可做。
　　“真的……决定了么？这么快……行了行了，别跟我说这些，我是个好姑娘又怎样？还是一样抓不住你……行了你别跟我道歉，道歉是没用的，我尊重你的选择。再见吧……朋友。”
　　她无限惆怅地挂断了电话，然后伏在书桌上，双肩微微抽动。我叹了口气，原来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拿出箭，张弓欲射，却被清脆悦耳的旋律吸引——风铃的歌声那样动听，似乎是在召唤我。我一分神，箭就从手中掉了下去。我浑然不觉，只愿听那歌声。
　　不必担心屋中的少女，哭过之后有新的机会等着她。我丝毫不怀疑，因为这是紫色的风铃告诉我的。

　　我不再奔波，风铃已成了我归宿。我陪着它，就像陪着我的梦。所谓的心满意足，大概就是指这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楼下响起了悠扬的吉他声，少女惨白的面颊也泛起了红晕。我笑了。形式虽然老套，却正是传递心意的最佳方法。那支箭不知掉在了哪里，不过找不找得到已不重要，它已经没有了用处。
　　风铃安然凌空，得意非凡——我说过，她可以。
　　吉他声终于在屋内响起，少女纤纤玉指上也戴起了明晃晃的戒指。我忽然觉得我是多余的，这里有少女和她的心上人，有她的风铃，却独独没有我。虽然那个梦使我留恋，但在婴儿的啼哭声吵得我实在不能入睡之后，我还是狠下心离开了。

　　紫色风铃现在可还在那里？少女如今怎样了？仿佛是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无聊的时候，我仍在想这两个问题。我实在不懂为何总是对她们念念不忘。
　　河边，一个清秀少年缓缓行走，他看不见我，我却读出了他脸上写满了的忧伤，也明白那种忧伤。这些年轻人，总是为这种事烦恼。我拿出一支箭，正要射向他……
　　“爸，妈……”少年低着头，不敢面对迎面走来的两人。“你啊你……”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厉声道，“怎么还是这样没出息？”另一女子虽然年轻得多，语气却仍是不善：“现在你居然到河边来，想跳河是不是？”少年头埋得更低，几颗眼泪就要滴下来。“哭，你就知道哭！”女子花容变色，斥道，“你爸刚参赛得了奖，你就要把他的好运全都哭走是吧？真跟你那个妈一个样，有事没事就知道哭！”
　　我的动作僵住了。我见过那中年男子，更见过他背后背的那把刚刚使他得了奖的吉他——他曾用它扰乱了安宁平静的庭院，打开了一个孤独少女的心扉。而如今，他用它获得了一个令他沾沾自喜的奖项。再看他身边那女子，美貌妖艳，却不是当年那人的温柔朴素。
　　河风习习，吹得我全身冰冷。风铃啊风铃，出了这样的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风铃，依然无力地悬挂在那里。昔日梦幻般的紫色，已被一层厚厚的尘埃掩盖。我心中一颤，究竟是什么使少女连她的风铃都弃之不顾？
　　我伸出手，想抹去风铃上的秽物。已老化断裂了一半的系绳却再承受不起这样的恩惠，“啪”地一声，我紫色的梦终于坠地。
　　我惊叫一声，跟着它落到了地面。梦的破灭竟是这样的迅速，迅速到来不及准备。我痛惜地抚摸着它，感觉却与平时见过的那些破铜烂铁差不了多少。
　　脚下微微一痛，原来踩到了当年落下的箭。当初失去它后就没有找过，哪知竟在如此显眼的地方。我拾起它，忽然觉得想哭——一直以为那少女没有我的帮助却一样得到了幸福，实际却是我的自信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葬送得一干二净。这支箭，如果早就射进了少女的身体，她此刻应该是享受天伦之乐，欢乐无比吧？而我却一直沉迷在梦里，沉迷在不可能的幻想里，将她一步步逼进苦海。
　　从来就知道，人类没有我们的箭就没有资格得到爱，我却在见到美丽的梦后就把这个忘的彻彻底底。我的箭，不知多少次射向了那些渴求爱的人，但对那个最需要爱滋润的少女，我却失了职。而这次失职，我竟是在那个梦彻底破碎之后才领悟。
　　我憾然飞起，目光射向那多年不见的窗口。失去了丈夫、孩子的女人，正静静地团坐于地，手中握着一串佛珠，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