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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长公主.前世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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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的小郑大人,现在的郑相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长公主,无论是自小在宫里还是后来嫁入郑府,她都是极受宠爱的,身边侍从无数,生活富足无忧,简直是天下最幸运的女子,哪知如今,却似乎成了最不幸的存在。
“郑坤,”长公主转身看着那下朝回来的人,两人自离合后再不曾见过,如今再见自然恍如隔世,那个记忆里俊美的状元郎如今成了相国,还是那样板着张脸,两鬓却已见斑白,“郑坤。”
长公主连唤两声,唤得郑坤2心都软了,即使两人早已不是夫妻,但在他心里,温婉依然是他唯一的妻子,可如今人就在他面前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无论谋反还是那个昏庸旧帝的死,他都可以问心无愧,真正让他觉得无颜面对温婉的,是他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儿子。
长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向他,一步一步,好像用尽了这个女人的力气,她问:“小宝呢?”
郑坤这才明白新帝那所谓的大礼,“小宝很好。”
只一句话,长公主放下了心,这一路的疲惫却一并涌了上来,直直倒了下去,连同那武侍女也到了极限再也无法强撑,一时间相国府门口乱作一团。
长公主一睡就是三天,偶尔醒来也是神志不清,喂几口汤药又睡了过去,郑坤顾不得两人已无夫妻之名,将公务都搬到了房里,一回府就陪在一旁,寸步不离。
长公主回京的消息自然瞒不住,朝堂里众臣心思各异,摸不清到底该是去祝贺他们破镜重圆还是怎样,民间更是炸开了,关于这位正值壮年却位及相国的郑大人会如何对待身份已不再尊贵的前妻,就像在听一段离奇戏文,只看唱的是痴情郎还是负心汉。
武侍女好歹是有功夫傍生,休息两天就恢复过来,也守在长公主榻前,每每看见郑坤却是欲言又止,直到第四日,郑坤下朝归来,武侍女才鼓起勇气一般问道:“相国大人,奴婢斗胆一问,小郡王是不是根本不在京城?”
若是在,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看长公主才是,如今过了四天依然不见踪影,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
郑坤早知此时瞒不住,可当时看见那样风尘仆仆的长公主,她的语气她的眼神都让自己不忍心说出真相——这不过是新帝的如意算盘,用郑宝尚之名引来长公主,再以长公主为饵,只等郑宝尚上钩。
他并不希望郑宝尚回京,所以从来不关心悬赏之事,以至于京城以外都撤消了悬赏令他都未有察觉,而事实上,京城还保留着悬赏令,就是新帝为了骗过他的耳目。
“他总会回来。”郑坤丢下一句话,转身去了前厅会客。
“主子......”武侍女难过的看着床上睁开眼的长公主。
如今长公主怎会不明白其中种种,只是心力交瘁,心绪大起大落,实在无力再怨恨指责什么,身子一颤竟呕出一口血来。
“相国大人!相国大人!夫人她......”
温婉冷笑,是啊,她现在已经不是长公主了,可这声夫人,她也万万当不起。
老郑大人已经告老,与老夫人在乡下买了出僻静的园子安享老年,得知儿媳回京的消息,也立马赶来问候,哪知刚进门就听说儿媳呕血,着实吓得不轻。
老夫人在床前看着又昏睡过去的儿媳抹泪,儿子在小宝火场失踪后只一夜便多出了许多白发,如今儿媳也好不到哪去,往日的神采消失殆尽,像空壳一样,一整天都难得睁一次眼,让人不得不担心她有一天会这么睡了过去。
好在温婉本身比他们想的都要坚强,卧床几日就彻底清醒了过来,虽然精神依然不好,但好歹不再整日昏迷,与郑坤终于有了一次正面交谈。
“当年你带那个孩子回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根本不可能是你儿子,那是大皇弟的幼子,我当时竟以为你只是不忍他小小年纪被诛连......”所以她带着郑宝尚离开,她知道劝不动丈夫和公公,所以提出离合,哪怕将来皇帝发现郑家藏匿死囚也不会连累到自己儿子,哪知那个孩子却混进了自己亲卫培养的孤儿中,可恨自己隔了几年竟没认出那张脸,还亲自把他送到小宝身边,“当初玩捉迷藏的时候,你也总教小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个小傻瓜最听你话,总都躲在我身后,害我好几次转身都险些撞倒他。”
往事越是美好,现实就越发不堪,“这就是报应,夫妻本是同林鸟,我怕受牵连而回了宫,却害了小宝......你也知道对吧?你也知道吧,父皇他......”
说至此,长公主泣不成声,自己的父亲毒害了小宝,她哪里说得出口,“我还亲手喂他喝药,拿蜜饯哄他,做甜粥逗他,每日每日看着他喝下去!为什么你们都能这么忍心,怎么都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小宝......”
郑坤也红了眼眶,却不知该怎么安慰长公主,若不是郑宝尚儿时偷偷出宫来找他却遇到了人贩子,若不是自己一时情急动用了不该用的势力,也不会被老皇帝发现他们的计划,也就不会害了小宝,等他们发觉那些药有问题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说来说去,说不清是谁的错,但最后受苦的,却是最无辜的人。
“我现在就走,你们休想用我来引小宝回京,你若敢拦着试试,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新帝对郑宝尚的心思她如何不知?当初是自己儿子带着人到自己面前坦白的,自己只当儿子年幼玩闹,养个娈童而已,也无所谓,如今却万万不敢让郑宝尚再与那人有半点牵连。
可是,无论是如今贵为相国的郑坤还是落魄的温婉都不是能决定自己去留的人,新帝的传旨官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郑府,温婉看着面前的圣旨,真是可笑,“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谁还稀罕这个长公主之位?!”
传旨官仿佛没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言论,依然讨好的笑着,“皇上说了,无论如何,您都是他的亲姑姑,本就该尊为皇长公主。若是方便,还请长公主这就跟奴才进宫,您以往的寝宫一直都有下人搭理看护着,今日就能住了。”
“做梦。”温婉示意武侍女搀扶着,转身欲走,传旨官却不急不慢的抛出杀手锏,“那可如何是好,皇上方才得了小郡王的消息,正等着与相国大人和长公主商量。”
御书房里,新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看着温婉,“前几日听闻姑姑回京,朕忙于政务怠慢了姑姑,今日才得空却听闻姑姑又要离京了?”
“皇上的一声‘姑姑’我还当不起,”温婉冷着脸道:“我为何而来又为何要走,你不是清楚得很吗?”
“看了公主并不待见朕,那朕也就有话直说了,”新帝起身绕过书桌,“您为何不愿将小宝交付于朕?如今纵观天下,除了郑,还有谁能给他最无忧的生活最尊贵的身份?”
温婉冷笑,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他,“最无忧的生活是受众人非议鄙夷?最尊贵的身份是以男儿之身却和女人一样后宫争宠?”
“朕不会让他受委屈。”
“如何不委屈?你能为他退位?还是为他一生不娶?”
“我退位与为不委屈小宝无关,国不可无后更不能无储,但我能保证,小宝不会被留言所扰不会被人看轻,他的身份永远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为了小宝可以放弃一切,连命都能不要,你待小宝尚不及我,又如何敢大言不惭让我将他交付于你?”温婉转过身不愿再谈,而郑坤一直在她身旁一言不发,新帝却明白,他是个比长公主还麻烦的存在,如今再说下去只会是得其反,新帝便转了话题。
“公主可还记得当年您送进宫的那个唤作小珠的丫头?小宝的行踪就握在她手上,而那个丫头十分顽固,不见到您便死不开口,朕正是为此事才传出假消息引公主回京,其实也是迫不得已。”
小珠的事连郑坤都不曾知道,却看地牢里那个娇小姑娘的凄惨模样便知她早已落入新帝手里,受了不少刑法。
小珠看见温婉,强撑着起身,踉跄走到牢门边磕了三个头,“公主大恩,小珠感激不尽,当日却疏忽未有追随小郡王左右,愧对公主大恩。”
温婉怜她忠心耿耿,想用帕子擦去她面上血污,哪知那些痕迹好似从皮肉里生出来,抹不去洗不淡,好好一个姑娘,就这样毁了容貌。
“长公主,”小珠感激的握住温婉的手,“您为何要回来?您若是不知道,还能有个盼头。”
在场的人心中都涌出不祥之感,便听小珠接了下去,“小郡王在觐州失去了踪迹,我的手下只在郊外找到一滩黑血和驴骨。”
驴骨,驴骨,张宝胜的坐骑不就是只枣红毛驴吗?还是自己当年见他闹着骑马,又怕点着他,所以送给他的......
不只是常常在奏折里、地方官口里听到觐州境况的新帝和郑坤,连温婉都苍白了脸,觐州那样的地方,即使只是绕路远远的走过也知道里面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觐州......”温婉倒退几步,若不是郑坤扶着,她早就倒在了湿冷的地上,“我的小宝,去了觐州......”
那夜温婉做了个梦,梦到了小小的郑宝尚三岁生辰的时候,再好再珍贵的礼物他都不喜欢,闹着要出门看花灯,自己抵不过他撒娇耍赖,只好与丈夫一起将儿子包成一个小汤圆,胖嘟嘟牵到街上去看花灯,小儿子看见漂亮花灯就闲不下来,一路又跳又叫,自己不小心松了手他就立刻跑得不见人影,任自己在后面如何呼喊如何追赶都没有回应。
第二日,武侍女见温婉迟迟未起便进屋去探看,宫人等了许久却不见不见里面传唤,斗胆推门进去看,却见长公主身子发僵脸色青白,早在睡梦中去了,而武侍女也自尽于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