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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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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的,二弟和以前不一样了。
站姿不一样,从前都是双手下垂贴到身侧腰杆挺直的。现在总是端着右手放在身前,左手微微握成拳头,小臂依旧微微弯着贴在身侧。
酒量不一样,从前即便酒量不好也隔三差五小酌几杯,只不过这几杯后就醉倒桌上不省人事。现在不知道他能喝多少因为他从不主动去喝,总是推脱身体不好借故离去。
睡姿也不一样……到底梦中烦扰他的是什么,总是眉头轻蹙。夏侯彰只是偶尔梦醒时看过夏侯韬的睡颜,每一次都是会看到他在微微皱眉。
醒来的时候依而旧是宽和温厚的夏侯韬,但是睡梦中的人似乎才是真实的。
打理家业,为人处世,吃穿用度,举止言行。呵……夏侯彰对夏侯韬的一举一动都是了如指掌,所有微小的变化也逃不过他的眼去。
依旧是夏侯韬个性的范畴内,但是他的习惯一点一点地在改变着。
有时候夏侯彰点害怕,害怕这个失而复得的二弟不是他的二弟。他更害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害怕一转眼活生生的二弟在他眼前就那么碎了,和夏侯府一样在大地动中支离破碎灰飞烟灭。
那时候夏侯彰刚刚添了个儿子,总算让夏侯家后继有人全家欢庆。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夏侯韬又生病了,虽然不重稍稍染了风寒,但夏侯彰对这个二弟的关心更加超过自己的娘子每天都抽出大把时间陪着。
无非是喂药喂水陪说话,但这一天三次雷打不动。
午饭过后夏侯韬笑呵呵想把夏侯彰赶出去“大哥,你往我屋子里跑三天了,这几天我都怕你沾了病气传染给瑾轩,今晚还是别来了吧。”
“你快些病好我才能把儿子抱过来给你看对不对?你怕吃药我还不清楚,一回头你就会把药吐了还是看着安心。”夏侯彰板着脸用勺子轻轻在药碗里匀了几气,舀了一勺往夏侯韬嘴边送。
他那二弟苦笑一声,把汤匙含住提起两三口气勉强咽下去。
“大哥,这几天嫂子也辛苦了,今天你就多陪陪她不要往我这里来了。”夏侯韬皱眉喝完药拍拍夏侯彰的手背轻声说。
“她比我还担心你的身体,你嫂子昨天跟我说要不是还得带瑾轩她就自己来看着你吃药了。”
“呵呵,有劳嫂子挂念,我一定按时吃药。所以大哥,你还是去陪嫂子和瑾轩吧,明后天我也该好了。”
说完,夏侯韬看看夏侯彰的神色依旧没缓和,对着他大哥展颜一笑。
“你不信我么?”
每次夏侯韬这么轻声细语,歪着头看向夏侯彰的时候被看的那位从来都不能拒绝他的请求。
何况这个请求并不过分,合情合理,只要夏侯彰能相信他那二弟能按时吃药。
他自然是信的。
……他真的希望自己没相信过。
那一刻地动山摇,在震动开始的那一刻夏侯彰以武人敏捷的身手抱着瑾轩扯着妻子从屋中逃出来。仅仅是迈出去的一瞬间看起来坚固石料修建的柱子就倒塌下来,紧随而来整栋屋子顷刻间坍塌惊天动地一声响。
夏侯彰没有机会松口气,他的心里的弦绷得紧紧,什么都顾不上身形一展落到夏侯韬的屋子前,或者说屋子的残骸前。残垣断壁,瓦砾间掩埋着散落的书籍,却不见人影。
二弟呢?他发疯般扒开屋瓦的碎片,门口的地方没有,床榻的地方没有,然后他在书架下面发现压着红色的衣角。小心翼翼把那还有温度身体搂进怀里,夏侯彰胸口剧烈地起伏。
夏侯韬一直就是个很安静的人,但他从来没这么安静过,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
死了……不会的怎么可能。
“二弟!你醒醒!”
“二弟你还没看过瑾轩呢你醒醒啊!!”
夏侯彰不敢去探夏侯韬的鼻息,哭嚎过后只是把头贴在那张满是鲜血苍白的脸上,轻声说道“你……别丢下我啊……”
在他低头忍泪的一瞬间有一颗紫色的珠子从远处迅速飘过来,在夏侯韬的头上停了一小下,似是犹豫一会然后没入那具残破的躯壳中去了。
夏侯韬慢慢睁开眼,眼神清澈果敢全然不似身受重伤之人不过也仅仅是一瞬,眸子里的精气立刻淡下去眼神涣散起来。
“大……哥……?”夏侯韬,或许该说是魔翳吃力地发声。
附魂术依附的身体所受痛苦即便不会伤及施术者的真身,但其中的感受也会全部体会到。魔翳觉得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疼过,弱小人类的躯壳果然太过脆弱,仅仅是被瓦砾砸到也会断了骨头内脏受压,喘口气都牵扯到全身痛苦不堪。
他已经完全接收了夏侯韬这个人的记忆,并把这些深深印在脑子里。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夏侯世家的二老爷夏侯韬了,虽然不知道这个身份会维持多久。魔翳从来不缺乏耐心,耐心等着夏侯韬的身体好转,耐心融入这个家庭,耐心教导夏侯瑾轩就好像自己是他的亲叔叔。在夏侯彰妻子过世后他把教导瑾轩的责任全拉过来,然后慢慢把夏侯家的生意一点点做大。
比起夜叉族国内的事物魔翳对人界对夏侯家似乎更上心。有一段时间他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原本的目的是什么。
不……并不会,对于夜叉族的责任心魔翳永远不会忘记,他把这些隐藏在夏侯韬的身体里,慢慢地细心地挑选着棋子,一点一点布局。闲下来的时候收集各种古籍珍本,以求解决夜叉水脉问题之法。夏侯韬的身份好像既是本职也是消遣,他用自己期望但不曾奢望教育外甥的方法教育瑾轩,也会迎合夏侯彰的情欲和自己的情欲行床笫之欢。只要不超出为了夜叉族这个大方向一切的一切他都无所谓。
有时候魔翳也看得出来,夏侯彰在床上搂住自己的时候总是不太镇定,甚至有些迷茫。有好几次夏侯彰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着夏侯韬的肩膀,似乎怕下一个瞬间眼前的人就不见了。到底是不是知道真正的夏侯韬已经死了,魔翳无从得知,既然夏侯彰没有戳穿他那么这夏侯韬的身份还能继续用。
一切都是过眼烟云,区区十几载的朝夕相处又算得了什么呢。对夏侯家他真的有感情么?魔翳自己也问过,随后他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无聊换上黑衣黑袍去明州城与暮菖兰会面。
夜叉族第一位,其他都是第二位,包括他自己的命。
在覆天顶夏侯韬的身体已经不堪使用,那种疼痛感让魔翳想到二十年前最初使用这身体的时候。真的该跟夏侯家切断一切了,魔翳想。面具下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却在亲手杀死先头冲上来的夏侯家弟子后有些犹豫。
没想到这一刻,这么快……听着领头人的脚步声他就知道是夏侯彰来了。
二十多年的大哥,呵,相处时间算起来可能比起自己在魔界跟姐姐的时间还要长。那么还是以夏侯韬的身份给他送终吧。
这样,他也能跟真正的二弟团聚。
夏侯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大哥。
“你也去吧。”魔翳摇摇头抬手,不祥的紫色光芒在他手心里聚拢朝夏侯彰扔去。
那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就这样静悄悄死去,比当初夏侯韬走的还要干脆。说到底,人不过是六界中最渺小最脆弱的生物。
已经完全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魔翳起身,背对着楼梯负手而立,等待着新身体的到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