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岩X姜承]长拳短打》小声

2、下

　　下

　　千峰岭墓地灰白凄清一片。
　　山顶风大，寸草不生，那些孤寂平凡微末的姓名简单刻在石头上，一粒灰尘都没有落在上面。

　　姜世离负手站在崩塌的山寨门口，这只余干瘪的一堆木片，还染着当初火烧烟熏过的黑色旧迹，血手虔诚地在一个个坟墓间敬酒拜祭。
　　这是他们两人心里抹杀不掉的愧疚与遗憾，并由此熊熊燃起怒火，既对那群自私阴险的人类，也对无力回天的他们自己。
　　得知了这次的拜祭，枯木长老大有深意地对他们说：如今的他们有决心有力量，净天教的居民们不会再遇到这种惨事了。

　　是啊，假如当时的他们也有，这一切决不会发生。

　　姜世离抬眼看了一圈，当初的房舍烧毁的烧毁，倒塌的倒塌，在他眼里浮现的却都是当时那破烂简陋的它们完好无缺的模样。
　　那里是冯云和孙山的屋子，隔了板材还能听到不知道是谁打呼磨牙，千峰岭夜晚浓重的风啸都压盖不过；
　　那里是夜晚聚会的屋子，中间的火塘好像还噼噼啪啪燃着炭，上面是一只动物，边上围着橘子，灰堆里埋着花生；
　　那里是厉岩的住所，简单就一张床榻，大家曾偷偷告诉姜承说，他的床下藏了私房钱，是娶媳妇用的。
　　越是想到这些，越觉得他们都还活着，摇摇头眨眨眼，他们却都不在了。

　　待踱到当初的小练武场，他惊奇地发现，那张高脚桌还在。
　　他在里面打拳，身边围了一伙兄弟。
　　他们没有上过学堂，没有吃过席面，没有跟过武馆，没有逛过大街。他们和人类主流社会最近的接触，只是观看过一次世家弟子耍拳。

　　“主上。”这时血手已经拜祭完毕，尽管仍然是面无表情，那眼神中的急痛却是抹不掉的。
　　姜世离伸出手，去碰触血手那张苍白的脸。
　　他本意是安抚那被悲痛拉得铁硬的表情线条，而血手却僵了僵，迅速低下头去。
　　然后闷闷地说：“主上，兄弟们都知道，不关你的事。你还教大家打拳。”
　　“......只恨我教他们的太少。”

　　即使是如今行事张狂的姜世离，这份把自己人的伤害也朝自己身上揽的心性，却是一如既往，不曾改变。
　　千峰岭呼啸的风猎猎而过，血手忽地抬了手，覆上他家主上的手，坚定捏住。
　　他手心早就沁出了汗，回忆里的悲伤顺着他极少改变的面目表情就这么润润地凉凉地抚进了姜世离的掌纹，然后一点点，被吸收起来。
　　姜世离愣了愣，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样对望执手的动作于两人身份已是逾矩。
　　或许是风大天干这亲密的触碰只让他舒适，或许是血手这坚定霸道的哀伤明确地摆在空寂的墓地里，或许是他被收留过的那段岁月，真的很温暖。

　　血手说：“主上，不要自责。”
　　他声音了带了一丝不同于他平日骄傲冷酷的恳求意味，姜世离只觉得这心结堵在喉口，说不出也咽不下，往日被背弃的绝望感铺天席地弥漫开来，终究化做一声叹息。
　　然后他抽手。
　　没能抽动。

　　姜世离这时已经有了身为魔君的气势，他眉毛都不皱一下，只看向血手。
　　而血手微微仰面，敛眉肃目，一派虔诚：“主上，属下还记得你那套长拳，兄弟们也都记得。”
　　便是姜世离自己也不曾忘记，不过区区简单的那场展示，那群淳朴汉子崇拜的热闹的喜爱。想他在折剑多年，都没有收到过这么明确的被认同和不孤单的快乐。
　　他轻轻叹了口气：“血手，你当初说得没错，我就是魔，应该和魔在一起。”
　　应该带领魔族在覆天顶上安居乐业，开疆拓土。

　　血手忠实地跟着他，这是姜世离目前拥有的唯一确定不会抛弃掉自己也不需要利用自己的人和感情。珍贵并且浓烈。
　　所以他看着血手慢慢侧了侧脸，捧起自己的手，轻轻地吻在上面。

　　血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就用那干裂粗糙的唇细细地点吻吮吸，谦恭痴迷得仿佛姜世离就是他的图腾他的信仰。
　　被以这样密切旖旎的方式膜拜着，姜世离并不知道这种情感表达方式，他需要怎样去回应。
　　他没有被轻薄，也没有被侵犯。
　　所以捏一头火龙出来吞噬掉血手这种暴躁矫情的事情，并不适合这种情境。

　　血手抬起嘴来，热烈地盯着姜世离。他背后林立的那些粗糙石碑下掩埋的是他曾经拥有的全部生存理由，他面前迎风长立的和他尊崇捧举的，则是他未来的全部生存理由。
　　他记得那乖顺低垂的俊美的脸，他记得那柔韧灵活攫惑住自己全部注意力的腰，他记得他坚定耐心追随至今的这个人和他干净温暖的呼吸，他和现在一样站在这里，站在他的山寨里，站在他的世界里，站在他血手义无反顾想要护住的生命里。
　　他追求的，从始至终都是鲜活灿烂的姜世离，无怨无悔。

　　姜世离起初为这样绝对完全的膜拜的神色吃惊，但是很快他明白这厚重缱绻的意味。
　　他有点惶恐，他既没有料到血手的这份推崇与尊重下是如此挚纯深绵的情意，也还从没有被如此炽热地爱过。
　　于这种直接的、饱满的情愫表露，他还太陌生。
　　他只知道自己直觉，是超乎平常的安全感。

　　姜世离略僵硬地伸出另一只手，向着那明确的安全感的方向。
　　接着他整个人被温暖包围了起来，血手想护着他，想暖着他，想要让他不再忧愁牵挂那绝望罪孽的过往。血手想要抓紧这个人不放开，他知道主上已经长久没有打过那沉重的、枯燥的拳。
　　魔君大人的蚩尤之力不需要他再使用躯体去战斗，不需要他以肉身去腾挪拳击。
　　他很久没有接触过体温与生命体，覆天顶的日子那么暗，江湖的日子那么长，不再和凡人一样的战斗模式，他很孤单。

　　那时，不过是简单的拳脚，却为他引来真正有归属感的倾心亲近的爱护。
　　大家和血手。
　　同族们的本能的亲近和吵闹熟稔的围绕仿佛还活在自己身遭。
　　风很大，周围是姜世离恐惧和负累的记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