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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柒】 ...


  •   是夜。
      戌时三刻,二人回到村中。
      食过饭,匆匆洗漱番,转眼过亥时。
      又端详阵旌旗,仍百思不解,遂暂且藏之。
      远看天色,是时早歇,夏侯瑾轩却去外间取来一物。
      姜世离走近几步,见丝绢竹枝,夏侯瑾轩又去寻笔墨,道:“你……?”
      夏侯瑾轩微侧身,平展开那丝绢,半幅彩燕入眼来。
      联想近日节气,再看桌上物什,当是要做纸鸢了。
      姜世离略沉吟,夏侯瑾轩掳起长袖,露出臂上一截青紫。
      想白日磕碰不少,大小伤口适才擦药,皮肤还正泛红,不易再操劳。
      正去按夏侯瑾轩手,却听后者道:“抱歉,姜兄……这时候做这些确是不妥,可我早前便应承下来,再不做,怕就赶不上了。”
      姜世离一怔,覆在对方手上微一动,似叹息道:“……你大可留下来。”
      此地民风质朴,远离尘嚣,依山傍水,再合夏侯瑾轩不过。
      而想现世处境,倘若回去,恐怕二人——
      “不。”
      夏侯瑾轩摇头道:“作为夏侯瑾轩,我必须回去。”
      他反握住姜世离手,直视他道:“二十年前,我答应过爹,不再辜负他期望,继承夏侯家……我虽食言,但绝不拂逆他老人家,我会尽自己所能,重振夏侯世家。况且……我还不知道瑕是生是死,以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世离心中陈杂,夏侯瑾轩既有决断,何容人置喙。
      一如魔君二字,是他应承,是以担当,倘不能庇护天下半魔,便难以稍减曾经负疚。
      两厢较之,竟是一般心思,无论夏侯瑾轩还是他,都不可作逃。
      一时极静。
      待窗外吹进阵风,烛火明灭,姜世离方一抽手,道:“……我来吧。”
      夏侯瑾轩正专注他神情,似恍惚,道:“什么?”
      姜世离拨开桌上竹枝,留下空处,道:“你一人打算弄到几时?”
      说着用刀剃下片竹篾,夏侯瑾轩会意,笑道:“那便劳烦姜兄了。”
      又过半夜,彩燕画毕,搁在一旁吹干。
      竹篾削裁不难,弯折却不易,稍不慎手上就多道口子。
      二人依丝绢大小,折弄半晌,始成形状,见夜色渐浓,遂歇下,明日再整。
      次日稍早,夏侯瑾轩正去教课,碰上瑕儿爹匆匆赶来。
      原是孩子昨夜发热,退烧没多久,跟先生来告个假。
      学堂置办在近处,夏侯瑾轩也不急,问了几句没事,这才放心去了。
      姜世离绕去后院,把捆柴提进屋里,又往缸里蓄满水,案上摆着些新鲜菜,还没洗净。
      正择菜时,脚边踢到一物,揭开看是存米的罐子,太半见空,不足一天分量。
      想近日事忙,便将米粮忘了,这等夏侯瑾轩放课,回来还不知弄到几时。
      姜世离叹息声,所幸留了些银两在他这,来此半月,村中尚算熟,米行……是在岔口那儿吧?
      午时不久,屋外传来人声,学童正下学,三两结伴走在道上。
      夏侯瑾轩停在篱外,与两男童说话,便是此前见过的刘桐和陈宝。
      二人听瑕儿告假,约了时辰去探病,走前与夏侯瑾轩说起踏青事,神情欢欣。
      待夏侯瑾轩进屋,桌上一锅白米、几样小菜,姜世离替他打盆水,摆在一边。
      正把书簿放下,姜世离递来块布巾,夏侯瑾轩面上一热,道了句谢,才伸手接过。
      擦了把脸,清爽许多,姜世离把饭盛上,碗筷推到他跟前,道:“你坐。”
      夏侯瑾轩应了声,在位上坐下,面上自然,心里却几分高兴。
      二人共处月余,一直是他看顾,今日一尝魔君手艺,自是——
      姜世离看他只夹面前菜,神情也似古怪,道:“怎么,吃不惯?”
      “呃,不是。”
      夏侯瑾轩噎了下,见姜世离认真起来,忙摇头道:“挺好、挺好的。”
      说着夹了几筷子菜,伴着饭囫囵吞下。
      姜世离看了他会儿,确实未勉强,才低头吃起来。
      食过饭,二人一起拾掇,夏侯瑾轩见门边一桶水,走近看两尾鱼在游,奇道:“姜兄,你买的鱼?”
      他早上走的匆忙,没买什么鱼肉,打算晚些去看看,不想对方竟去了。
      姜世离把碗碟擦干,一指脚旁米罐,道:“择菜时发现米没了,顺便一起买了。”
      经他提醒,夏侯瑾轩才记起买米的事,苦笑道:“幸亏有姜兄,不然今日真不知吃什么了。”
      姜世离微摇头,道句无妨,二人收拾妥当,去把纸鸢取出。
      绢上彩墨稍早吹干,待竹篾弯成形,用米糨糊上,又用鱼线绑了,才算大功告成。
      傍晚时候,天上飘起雨丝,想是应了节气,一下就是几天。
      夏侯瑾轩正愁天色,边赶早教课,姜世离替他分了家事,常在村中走动,渐与人熟。
      这一日去菜市时,忽有心神不定感,姜世离略顿下,仍往前行。
      左右熟稔,是见惯面孔,三两对他招呼,背后五六人,各自挑拣菜色,不似异样。
      正停在肉铺前,一道视线紧迫盯来,这感觉无错——
      能叫他警醒,偏又难寻的视线,此前才经历过。
      与之前般,对方似恐他惊觉,滞留只片晌,转瞬又掩没人群中。
      姜世离神情微动,仍做自己事,待夏侯瑾轩回来,暗中留意他几眼。
      此前二人在场,便只得他有感,今日事……观夏侯瑾轩,似仍不觉。
      那么——
      “姜兄?”
      夏侯瑾轩轻喊声,姜世离回神,道:“怎么?”
      来人目的在他,且行踪难觅,自不打算说出。
      夏侯瑾轩看他片晌,料他有心事,又知对方性情,道:“时机到时……姜兄自会说吧。”
      言下之意,暂且不问,然预兆将有事起。
      姜世离略沉吟,后微一点头,此后几日,暗中人不再露面,一如此前沉寂般。
      到踏青日,天空渐晴,一扫连日阴郁,不见雨云。
      三户人家将孩童送来,临行又嘱托几句,方不舍告别。
      此行向西去,沿河谷往北行,近山峦前一道平原,便在此扎帐过夜。
      姜世离驾停车马,夏侯瑾轩拍拍睡熟的孩子,挨个将人抱下。
      此处避风,二人把篷支上,几个孩子去拾柴火,晚间堆火用。
      收拾妥当,姜世离去取水,留夏侯瑾轩照看。
      孩子见他去远,互使下眼色,陈宝一溜烟爬上车座,翻出那只纸鸢,道:“先生,叔叔回来前我们能玩会儿吗?”
      夏侯瑾轩看一眼三人,神情满满期许,另有一丝难掩畏怕。
      此亦难怪他等,姜世离来此不久,素日正经,不苟言笑,莫说孩童,便是村中人也多有疏远。
      “先生……”
      瑕儿走近他身旁,轻扯他袍袖,轻轻喊了句。
      一旁刘桐也凑过来,夏侯瑾轩拗不过三人,一点头算是应了。
      陈宝拍手一声高呼,跳下马车,带头往草原上跑。
      夏侯瑾轩叹息一声,不放心几人跑远,匆匆跟了过去。
      河谷离此不远,姜世离走在林间,手里提着水囊,心思却在别处。
      长老之言、暗处之人,圣山之行……三者间究竟有何关联?
      “呀,风筝!”
      远处一声惊呼,姜世离一震,听出瑕儿声音,忙收慑心神,疾速掠去。
      原是风向忽转,陈宝强扯下纸鸢脱了线,燕尾孤零零挂在一棵树上。
      瑕儿才喊出声,刘桐一踩陈宝肩膀,就要去抓树上曳下的线。
      一只手在他头顶轻拍一记,两顽童转眼一瞧,惊了跳,道:“先、先生……”
      “还不下来?”
      夏侯瑾轩沉下脸,刘桐哦了声,乖乖跳下来,一脸听训模样。
      陈宝咕哝了句,想帮忙说话,又怕惹恼先生,只得住嘴。
      二人低下头,夏侯瑾轩各看几眼,叹道:“答应爹娘的话都忘了吗?”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答道,刘桐又加上句:“先生,我以后不敢了,您别生气。”
      夏侯瑾轩正说话,瑕儿一指树梢,道:“先生,风筝……”
      几人随她看去,但见绿树庇荫,稀疏几道光影,浅浅投在眼帘上。
      树身颇壮,需几人环抱,枝桠横生,苍翠似不见底。
      夏侯瑾轩微微叹息,道:“是呀,风筝……”
      循着鱼线往上找去,才半树高便看不清了。
      夏侯瑾轩稍吸口气,掳起宽袖,作势就要爬上去。
      他先一脚在树痂上踩稳了,待两手攀住树身,才开始使力。
      孩子们围在底下,双目瞪大,似大气不敢出,直到耳旁一阵风响。
      夏侯瑾轩忽觉身子一轻,继而后领一紧,被人提将起来。
      来人一手按他肩膀,道:“做什么?”
      夏侯瑾轩微一错愕,转身道:“姜兄?”
      正是匆忙赶回的姜世离。
      他一手提着水囊,两道剑眉微蹙起,道:“怎么回事?”
      此时陈宝站出来,嗫嚅道:“是我……我们放风筝,线断了,风筝挂在了树上,先生是替我们取下来。”
      一旁刘桐也点头道:“叔叔,你刚刚是不是飞上去了?”
      姜世离一怔,难做应答,夏侯瑾轩却似了悟,道:“姜兄可能将风筝取下?”
      孩童至纯,对人事常以为真,尤其英雄豪杰,多生钦羡。
      此时见姜世离腿脚生风,似来去无踪,自兴起趣味,不再畏怯。
      姜世离看向树梢,视线略略梭巡,便定在一处,他把水囊递给夏侯瑾轩,身形一展,踏的声踩上树干,噔噔几下爬将上去。
      几人把眼瞪大,夏侯瑾轩似忆起什么,浅浅笑出声来。
      片刻功夫,姜世离已回到地上,手里捏着鸢尾一角,仔细把线取下。
      瑕儿惊叹声,刘桐和陈宝更是拍手道:“叔叔好厉害!”
      姜世离神情微松,轻拍二人肩膀,把纸鸢递去。
      夏侯瑾轩在旁看得真切,他眼里应有笑意,极轻极淡。
      纸鸢在孩子间传来递去,一时收线、一时放扯,童声清脆,婉转似银铃,尽去世间烦恼丝,而春日正好,艳阳高照,微风吹弹脸上,花草芬芳扑鼻而来,确使人心旷神怡。
      又过半柱香,午时将至,是时备齐午膳,祭祀五脏庙了。
      河谷宽广,浅处有活鱼,姜世离捕来几条,放在火上烧烤,夏侯瑾轩淘了锅米,让孩子们去林间摘些野果,粗茶淡饭,却也自得乐趣。
      食过饭,休憩少顷,孩子是时午睡,夏侯瑾轩去整铺被,剩姜世离在外拾掇。
      各自正忙,忽听一声雷响,姜世离抬头望去,天边几朵阴云缓缓压来。
      风势渐转,红日将去,长草似浪涛摇曳,待雨云稍近,三两水珠打湿嫩叶,变作淅沥降下。
      夏侯瑾轩招呼姜世离回帐里,见他身上有湿气,忙取块布巾给他。
      姜世离随手擦拭下,露出额首魔纹,夏侯瑾轩自习惯,孩子们却好奇起来。
      他平常以发做掩,纹样看不真切,此时挤在暗处,似隐隐泛光,让人禁不住细看。
      帐外大风压境,吹动顶上布帆,细雨转瓢泼,孩子围坐成圈,不时被雷声惊怵下。
      又一阵雷鸣,帐底灌进冷风,啪的声熄了灯台的火。
      姜世离微一蹙眉,见夏侯瑾轩去摸火折,侧身挡在风口上。
      二人正动作,忽听轰的声,一道响雷落在近处,惊得树梢沙沙作响。
      帐帘随风掀起半边,裹挟春雨扑面而来,极目望去,长草处似有鸟兽影影绰绰。
      雨水不住飘进,姜世离放下帘幕,余光处,正见那影奔逃四散,窜进林间躲避急雨。
      他心头怪异,脑中挥之不去那兽模样,远远一团雾色,两足撑地,一跃半丈,形态称奇,隐约似曾相识。
      夏侯瑾轩重新点了灯,看他神情有异,道:“姜兄?”
      姜世离微一摇头,沉吟道:“这雨估计要下许久……”
      夏侯瑾轩挪到他身侧,掀起一角向外看去,天地晦暗,声息掩在雨幕中,难以视物。
      才把灯放下,林中忽而闪过一影,以为是何兽时,恰与那物对上正着。
      姜世离就在他旁,此时觉出不对,心头警铃大作,一推夏侯瑾轩道:“跑——”
      哐——
      木屑飞溅声,紧接是马匹嘶鸣,一记惨烈呜咽下歪脖倒地。
      孩子惊吓不轻,纵声啼哭起来,声响引来动静,一兽扑上帐顶,哧啦声抓开布帆。
      雨水哗哗灌进来,不待看清模样,姜世离一腿扫出烛台,火星遇水将熄,他趁势挥出一记重拳,劲风过处,火势顿涨,那兽果然遮眼,夏侯瑾轩抱起瑕儿,姜世离则左右圈住陈宝刘桐,奔逃出帐。
      到帐外,几人皆一寒噤,原是雨中夹着霜雪,此前全然看不出。
      姜世离一惊,张口欲喊夏侯瑾轩,后者正巧望来,彼此了然,这雨……怕是术法所为!
      他二人自可支撑,三个孩子又岂能敌,而适才一击不过脱身,那兽避开拳火,仰天一声长啸,作势就要下扑。
      夏侯瑾轩一手圈住瑕儿,另手牵过刘桐陈宝,掌心聚起火灵,稍减寒侵之苦。
      姜世离将人护在身后,正摆开架势,半空一道雷响,把四周照得亮堂,长草处黑影幢幢,散出一股妖异气息。
      那兽始露出真相,原是一只雪白纹虎,长身巨爪,细尾赤睛,可怖至极。
      夏侯瑾轩靠后半步,二人背心相贴,灵力自然流转,使手足不至僵麻。
      此时便是说话也是吃下满肚水,倘若只他二人,且战且退不成问题,然孩子无以自保,车马又遭毙,看似毫无关联,实则负累,迫二人硬拼。
      不及细想,帐顶白虎猛然扑来,前足高抬,露出花白爪尖,瞧之森然。
      姜世离待它近前,后背一推夏侯瑾轩,他则侧身一闪,乍看腾挪避让,其实左腿一蹬,扭开身形,觑准那兽肚腹,双拳将出。
      凶兽怕灵智未开,面前人影稍纵,便一径扑向夏侯瑾轩等。
      夏侯瑾轩一早捻诀,此时趁白虎扑来,转身打出一道缚神印,那兽认出术法,竟大张血口,半空鼓足一气,横尾一扫,硬将紫芒弹开。
      二人大吃一惊,料到来敌不弱,姜世离抛去眼神,夏侯瑾轩会意,施展仙风云体术,携孩子向后急退。
      白虎一击扑空,四足正落地,三昧真火凭空降下,姜世离栖身火间,双手握拳,照头打下。
      火势燎原,点燃成龙首,惜遇水则化,而风助火涨,夏侯瑾轩便借周围寒风,卷起一道气旋碎空,生生将雨水蒸干,姜世离火龙凝聚成身,在凶兽惶恐眼下露出齿牙,作势撕咬。
      尚不及解那焚身之苦,天灵猛遭重拳捶击,但见白虎赤睛一翻,头骨凹陷大块,四足抽搐阵,就此咽气。
      姜世离翻转个身,落在夏侯瑾轩旁,后者连续施法,似力有不支,正急剧喘息。
      孩子怕受惊吓,勉强止住啼哭,然神情怔忪,对二人说话仿佛不闻。
      深处暗影终于动作,先是一股,后散成数团,四面八方合拢而来。
      雨水不住打下,滑进颈子里,似要夺去胸口温度,姜世离拦在几人前,额前魔纹闪动,有魔息渐攒起,似飘渺烟火悬浮在侧。
      他两眼梭巡,左右正前皆来敌,惟身后密林一途,却未必不是他人设计。
      思忖间一兽扑出,身量矮小,浑体灰白,不足半人高,前有两爪,正是冰泥。
      夏侯瑾轩轻咦声,回头打量白虎尸身,此二兽善风雪,乃水性妖兽,昔年曾于雪石路得见。
      或是天意,水克火、土又克水,姜世离专精火术,其实身中暗藏土灵,业因折剑山庄地处极北,常遇雪兽等,故土术亦毫不逊色。
      姜世离心思则在另件事,雪兽不足为惧,然数量众多,一旦遭其合围,再要突破,恐怕不易。
      “先、先生……呜……”
      瑕儿抽噎声,圈紧夏侯瑾轩,纵是二人合力,时辰一久,孩子也耐不住寒气。
      刘桐陈宝胆子稍大,一人抓夏侯瑾轩半边,用力挺直身子,似给自己鼓劲。
      夏侯瑾轩心中焦急,但见姜世离仰观天色,而丛中窜出妖兽愈众,冰泥、雪魂,且有几只白虎,身形较方才还大。
      这般数目,不会无故聚集,目的还是他等——
      “去林子里!”
      姜世离忽地道。
      夏侯瑾轩尚怔忪,他已抱起陈宝刘桐,向后奔去。
      而看姜世离神情,似打定主意,夏侯瑾轩心生不祥,料不到他要做什么。
      二人不动则以,一动下雪兽接踵而来,左右同闪出数道黑影,姜世离滞后稍许,掷出一招蛟岩戮,轰隆几声,大地崩陷,泥石变作岩浆,将追来几兽尽数吞下。
      夏侯瑾轩适时捻出道水屏,背后袭来冰箭哐哐几下砸在光屏上,转瞬消没成水,滑落地上。
      二人纯以术法应敌,耗损过盛,眼看密林在前,姜世离忽的顿下脚步,放下两男孩,一推向夏侯瑾轩,道:“别回头,跟着你们先生跑!”
      也不知何来的勇气,但听姜世离一句话,二人一咬牙关,互搀着彼此手,向前奔去。
      夏侯瑾轩此时回头,正见姜世离周身魔气动荡,渐攒成火势,飘泊无定,又仿佛炽烈无比。
      那雨水再不可冲刷,而是与此前般,被他魔火逐一蒸散,化作一团雾气,将人影吞没。
      夏侯瑾轩欲呼喊,蓦地一声长啸破空而起,姜世离发丝拂扬,足边火星一点一点、火焰一簇一簇绽裂开来,到燃至极限,便与那赤黑魔气互为绞缠,化作团团恶火,在云浪中翻滚倾覆,抬头似惊见巨龙。
      龙火将出,净天焚世。
      姜世离一手高举,神似淡然,毫不关注面前景,赤龙嘶吼声,龙身腾起,指爪扑向阴云。
      雪兽似碍于神威,纷纷顿足,仰天悲鸣,有胆大扑咬者,顷刻化作龙尾下一丝余烬。
      待龙火烧透云层,过处魔息激荡,那云朵仿佛被拧成绳结,随龙身绞缠收束,又在龙爪撕扯时挣动膨胀,姜世离眉心攒起,五指欲收,云片便似张纸,瑟缩成团,砰的声消没影踪。
      这奇观一时无人赏及,夏侯瑾轩两眼紧盯姜世离,果不其然,但见他身形微晃,勉强站住脚跟。
      孩子同样回头,此时忽的爆起声惊呼,雨云消散时,那林外雪兽也消去踪迹,仿佛适才惊怵不曾出现,抬头看去,又是一日晴好。
      几人浑身湿透,模样狼狈,待喘息底定,夏侯瑾轩放下瑕儿,姜世离则收拢魔气,平复气血。
      他深吸口气,闭眼复睁开,胸中疼痛稍减,这才缓缓转身,迈步向夏侯瑾轩等走去。
      反观夏侯瑾轩,似神色不定,开口欲询问,又碍于孩子在场,不便言及他伤势,只暗自心焦。
      看火龙态势,适才众人当入迷境之中,倘不破除层层雨云,纵是雪兽消亡,也会塑出更多妖兽,只待他等力尽气竭,再逐一击杀。
      而姜世离为修复魔元,非必要不动用魔息,若此乃人设计,迫姜世离出手者,目的为何?
      夏侯瑾轩正思虑,耳旁一声极轻动静,陈宝咦了声,才去扯他衣袖,一物自林间戛然窜出。
      此时姜世离稍远,右手挥出重拳,也不过变作道罡风,看似凛冽,其实威力骤减,只勉强蹭去手足,将其震开少许。
      夏侯瑾轩先一步回神,挥手打出道风咒,以为一击将中,哪知唰啦一声,那物竟分作大小数只,齐往几人扑来。
      姜世离奔到近前,抬腿扫中一只面门,蓦地一股酸味飘来,他心中一紧,忙抽身回撤。
      适才站立处,滋滋几声响,皆被毒液侵蚀,众人定睛看去,果不其然是腐丝毒蛛。
      此毒兽不难应对,但需留心莫让毒液沾到,几人踏青而来,伤药是有,解毒草却未必管用,何况包袱一早落在帐中,还不知在何处。
      二人互递个眼神,夏侯瑾轩一拉三个孩子,道:“快跑!”
      跑字才出口,噗噗几声,大小毒蛛喷出腐液,当头浇来。
      姜世离纵身一跃,引开几只注意,他一踩树干,从面前棵跳到另一旁,拉远距离。
      夏侯瑾轩咒诀不断,倘没记错,这毒蜘最惧风术,边护着孩子躲藏石下。
      一只紫蛛迎面扑来,夏侯瑾轩一道风咒正中面门,见那毒蛛矮身一颓,长足犹挣扎几下,便没了声响。
      他正松口气,刘桐哇的声,原是背后又有一只,再捻诀已是不及——
      “夏侯瑾轩——!!”
      炎弑斩才斩下绿蛛头颅,抬头一幕让姜世离浑身一震。
      尚有毒蛛围在四周,姜世离心中大急,再顾不得其他,骤起一道魔息将其掀飞,纵身往夏侯瑾轩处扑去。
      毒蛛还要纠缠,却见面前人额头烁闪,紫纹似绽出异彩,其心生胆寒,一哄下竟作四散奔逃。
      夏侯瑾轩听他大喊,拉退几个孩子,心中急念咒文,眼见毒蛛血口大张,朝几人扑来,他喝的声勉强结出道风屏,那蛛四爪不停抓挠,光壁渐不堪其力,逐一凹陷下去,刺向他手腕。
      便在此时,姜世离栖身毒蛛后,一剑将其斩落,赤炎卷成烈火,把那毒蛛吐出丝结一并烧尽。
      适才一幕惊险万分,倘若夏侯瑾轩难以支撑,又或姜世离晚上一步,恐怕身首异处者还不知是谁。
      众人略松口气,姜世离接连动用魔息,此时心口急跳,面色骇人,他一手撑在胸前,呛出咳声,夏侯瑾轩慌忙查看,反被其握住手,一翻手腕,果然一道伤口,浅浅流血。
      二人皆一惊,但看血色艳红,而夏侯瑾轩似无碍,始知无毒,遂安下心来,又同生诧异,缘何独独这一只不曾□□,是巧合,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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