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将台卷二 长夜未明》扶小瑶

20、第 20 章

　　大婚前一日，天边意外的出了个大太阳，自入冬以来，还是头一回天光大亮，万里无云。
　　若水一早就被香儿叫了起来，问他喜欢哪些糖果糕点，她好上街去买。
　　明日就是若水大婚的日子，虽然因为与皇帝同一天，肯定是没有人会上门来恭喜，加之苏柔现在住在王府中，也不存在去迎亲的问题，所以这个婚事，注定要办得低调简单，无人问津。
　　可尽管如此，香儿他们还是很激动，自那日接到通知以来就忙着布置王府，原本冷清简单的惜王府被他们这一折腾，倒也喜气洋洋了。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为何王爷要选在与皇上同一天大婚，但是看苏姑娘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想那许是两人间的某种默契吧。
　　「你去问问苏姑娘爱吃什么吧，我也该去上朝了。」
　　「哎？今日还要上朝？王爷您还没和苏姑娘去试礼服呢！」
　　「我不试了，你带苏姑娘去试吧。」若水边随意地答了话，边迈步向前院走去。
　　香儿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为何明日就要大婚了，可王爷似乎一点儿也不高兴，王爷虽然在笑，但却笑得一点都不好看。
　　这几日看到苏姑娘也是，总是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了？
　　若水乘着马车进了宫，结果一下车，就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附近的侍卫个个神色严肃，不远处好几个官员正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若水不知出了什么事，只能先进了朝堂，结果一眼看到轩辕静和轩辕峰两人站在一处，眉眼之间的神色也颇为诡异。
　　他二人此次为了选王妃的事被太后召回，选秀时也都各挑了一名女子，现在就等着轩辕大婚之后，再带着王妃回封地。
　　在他们对面，杰一个人静静站着，低垂着眉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出什么事了？」若水抬步走过去，低声问。
　　「今早南方传来急报，有叛军结盟攻占了涧竹。」杰微蹙着眉，低声答了话。
　　「叛军？」
　　「嗯，似是白弥、须和的旧部，两军结盟，趁着夜色一举攻入的。」
　　「白弥、须和的旧部？没有进攻各自国内的政权，而是直接攻入了涧竹？」
　　「嗯。」
　　若水闻言紧紧皱起了眉，此举实在有些不合情理，按理说，只有攻下轩辕设在白弥、须和境内的政权，才能集结军队，重起战争。
　　可叛军如今放着筑玥、铭齐两位王爷的政权不动，而是直接攻入涧竹？他们能有多少兵马？又能坚守几日？
　　于情于理，这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若水尚未理出头绪，轩辕已穿着明黄龙袍出现在了朝堂上，冷峻的面容上一片冰冷，看得出他心情不好。
　　「涧竹被攻占一事，众爱卿有什么想法，不妨都说一说。」眼见底下众人都在窃窃私语，这在议论什么，轩辕自然很清楚。
　　可这问题一出来，先前那些说得起劲的人，却都同时住了嘴。
　　轩辕面上更为不悦，目光落在轩辕静和轩辕峰两人身上，正要开口询问，殷太尉却突然走出了队列。
　　「皇上，老臣以为，涧竹乃多国合并之前我国南方的大门，实在不宜让叛军攻占，还是派兵镇压为宜。」
　　轩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冷声道：「殷太尉的意思是要朕派东南大军前去镇压吗？」
　　「这……老臣确实如此认为，东南大军与叛军之前多次交战，彼此之间最为熟悉，派他们去，应该可以速战速决。」
　　轩辕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没有立刻接话。
　　张丞相在这时也走出了队列，出言附和道：「皇上，老臣也认为应该派军镇压。听闻叛军有北上的趋势，若不加以阻止，怕会扰乱民生。」
　　若水听着这些话，眉心越拢越紧。
　　殷太尉因为牵涉到殷府，他的话让人不得不起疑，可张丞相既然也出言附和，应该确实是为大局考虑。
　　可是，现今这个紧要关头，若让魏真率领东南大军出征，万一内乱的叛军突然发难，皇城这边要让谁去镇守？
　　仅仅靠林祈一人似乎有些不够，虽然轩辕将兵权还分给了离王和朔王，可两位王爷从来没有带兵打过仗，这兵权到了手边也没有用过，临时要他们督军，恐怕不妥。
　　剩下只有自己了，可自己要守在轩辕身边，怎么可能去镇压叛军？
　　但白弥、须和的叛军在这时候发难，却是势必要去镇压的，否则一旦叛军北上，结合内乱，更会打得轩辕措手不及。
　　如此看来，局势已然开始不平衡了，还是说！
　　脑中突然想到了什么，若水面露惊讶，抬头望向轩辕，便见他深邃的双眸也正看向自己，两人怕是想到了一处。
　　还是说，从一开始，这旧国的叛军，也正是宫变的一部分？
　　「皇上，就让臣去领兵镇压叛军吧。」魏真见轩辕久久没有应声，往前走了一步，拱手请命。
　　若水心中的疑惑尚未得出结论，本以为轩辕也不会那么快下令，却没想到，轩辕只朝魏真看了一眼，便淡淡开了口：「如此有劳魏将军了，便命魏将军领兵十万，镇压叛军。」
　　「是，臣接旨。」
　　若水注意到对面轩辕静和轩辕峰的神色都十分古怪，似乎是带着惊讶，也有诸多不解，这样的表情让若水反而也搞不明白了。
　　叛军能从白弥、须和国内静悄悄地组织起来，甚至一路杀来涧竹，这两位王爷按理说不会不知道才是，怎么他二人反倒一副惊讶的样子？
　　下了朝，若水和林祈被轩辕叫去宣和殿，一进门，林祈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这天外面已经够冷的了，怎么这宣和殿里比外面更冷。
　　便见轩辕一脸严肃地坐在书案后，周身的寒气让他身边的刘生几乎打哆嗦。
　　「朕以为他们再觊觎皇位，也不会勾结外人，没想到还是朕高估他们了。」
　　清冷的嗓音中布满了心寒，轩辕这话让若水和林祈都是心中一紧。
　　「皇上认为，筑玥王爷和铭齐王爷……」
　　林祈大着胆子想说出猜测，可是话说了一半，就被轩辕投射过来的目光冻得说不下去了。
　　若水却是拧着眉，微微摇了摇头，「我看他二人的神色不像是事先知情的样子，会不会是有误会？」
　　「是啊，皇上，您先不要动怒，兴许还有别的原因。」
　　轩辕便沉默着不说话了，可他心中烦躁，却是可想而知。
　　正因为万万没想到有人会勾结外人，这叛军的事件，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根本没有一点准备。
　　「不管怎么说，此事和宫变也许联系极大，皇上您要早做安排，魏将军不在兰庭，万一突然出事，很难应付。」
　　若水目前最担心的便是这事，总觉得，当真是到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候了。
　　轩辕沉吟着点了点头，半晌后站起身，走到身后的书架前打开暗格，取出一件物什回到书案前，递向若水。
　　若水疑惑地接过，只见那是一道兵符，木石制成，虎头形状，背面刻着个「鎏」字。
　　「这是皇城禁军的兵符，可以调配禁军，万一出事，朕在宫里无法调动兵马，若水，就靠你了。」
　　「这……」若水吃了一惊，抬起头讶异地看向轩辕。
　　轩辕却只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目光中满是坚定。
　　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但他更知道，到了此刻，他只能走这一步。
　　除了若水之外，他在宫外没有其他能信得过的人，林祈手中捏着御林军的兵符，他要掌管御林军，不可能再分身调配禁军。
　　若水紧紧握着那兵符，心头漫过种种复杂的情绪。
　　他本并不觉得宫变是多大的事，可如今看了轩辕的神色，才知道那事比他想的严重得多。
　　本道不过是场皇位之争，即使输了也只是输了皇位，可如今他才明白，这仗若输了，还会输掉性命。
　　他本以为自己应该要守在轩辕身边，可听了轩辕的话他才明白，轩辕要的并不是他在身边的守候，而是希望他一起为他守住这天下。
　　「我知道了。」将兵符在胸前握紧，若水郑重地点了点头。
　　轩辕面上闪过轻微笑意，又嘱咐了林祈几句，便让他们各自回家。
　　出了宣和殿一起往宫外走，若水又问了穆风最近调查的情况，案情没什么进展，林祈也是一筹莫展。
　　两人一路走出北门，神色都很凝重。
　　林祈突然想起明日若水也要大婚，本想说几句恭喜，可见了他神色，那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林祈觉得不明白，据说太后赐婚之前是问过惜王的，可惜王既然愿意娶那位姑娘，为何却似乎不太高兴呢？
　　若水看到林祈皱着双眉看自己，笑着说：「林将军，明日我不进宫，回头我让王安把我的贺礼送到将军府，你代我呈给皇上吧。」
　　说完，在彻底愣住的林祈肩膀上拍了拍，若水又笑了笑，转身上马车回府去了。
　　很多麻烦，他心里纠结得再多，终究不愿意让外人看到。

　　「王爷，您可回来了，礼服楚家布庄的裁缝已经送来了，您还是赶紧试试吧。楚公子说，若是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再拿过去让裁缝改。」
　　刚进惜王府大门，若水就被王安一把拦住，随即被他往后院拖去。
　　「既然是楚公子吩咐人做的，不会有问题的。」想起之前楚羽臻送他的衣服都很合身，若水无奈地答道。
　　「哎，不行不行，王爷，您可是要大婚啊，哪能如此马虎。您快进去试一试，我在外头等您。」
　　结果还是被王安推进了屋子，若水看到已经搁在床上的大红礼服，头大地叹了口气。
　　心想着还是试一试吧，据说明日婚典的司仪和乐队都是太后派来的，他就算是装装样子，也不能太过随便了。
　　便脱下身上的衣物，打算试一试那礼服。
　　结果看到了那块被自己隐晦地挂在腰间的玉佩，羊脂白玉的玉面上，那盘龙今日看起来，竟似是也没什么精神。
　　摇了摇头，抛开脑海中奇怪的念头，他换上礼服，开门让王安看。
　　「哇，王爷这一穿上，当真是玉树临风，我看呐，皇上也未必比您强呢。」
　　「贫嘴，你有几根舌头，这话要是传出去，保管太后割了你的舌头。」
　　「哈哈，我为王爷高兴嘛，苏姑娘今日也去试过礼服了，可漂亮了。老实说，王爷和苏姑娘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若水想，这在外人眼中，他与苏柔，确实应该是般配的。
　　只可惜，郎无情，妾无意。
　　却是谁的心都不在对方的身上。

　　大婚那日又下了一整日的雪，听香儿说，兰庭今年的冬季特别反常，往年的话一整个冬天也不过就下两场雪。
　　可今年，冬天刚过了一半，这雪倒是下了三场了。
　　惜王府中的婚礼简单安静，虽有宫里派来的乐队，却仍然无法改变这婚礼的本质。
　　除了苏晓云，没有第二位长辈，除了香儿、王安和赵琪，也没有第四个宾客，这一场冷冷清清的婚礼，叫宫里来的司仪看傻了眼。
　　仪式结束之后，还没有将新娘送入洞房，若水就打赏了司仪和乐队，让王安把他们送走了。
　　偌大的前厅转眼间便安静了下来，若水望着仅有的一张饭桌，那上面放着几道精致的小菜，布着碗筷，却还没有人动过。
　　他转过身，掀开了苏柔头上的红盖头，朝她微微欠了欠身，作揖道：「委屈苏姑娘了，今日折腾得也累了，用完膳后，有什么需要吩咐香儿就是。」
　　说完后，他又朝苏晓云作了个揖，转身往他的后院走。
　　香儿这下彻底看傻了眼，这是怎么了？王爷和王妃竟然连洞房都不入了？
　　却听到苏柔哽着声，朝若水的背影盈盈拜了拜，「王爷，是苏柔欠了您的。」
　　边上苏晓云也是一脸无奈，偷偷抹了抹泪。
　　若水没接话，回头微微笑了笑，独自离开了。
　　回到后院，他换下了身上的礼服，抱着轩辕给他的琴，一跃跳上了屋顶。
　　下了一整日的雪在屋顶上积了厚厚一层，他盘膝坐在雪中，竟似根本察觉不到那寒气一般。
　　皇宫的方向，整个夜幕被灯火点亮，欢庆的喜乐乘着风隐隐飘来，就连天上的云朵和月亮都激动地涌去了那边，遥遥观礼。
　　脑海中想象着轩辕穿着礼服的样子，想象着轩辕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他的后妃们一步步向他走去。
　　此时的轩辕，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神色？
　　还似平时那般冷若冰霜吗？亦或是在淡漠中夹杂着落寞呢？
　　他想了许久，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确定轩辕的表情了。
　　不同于当时在白弥国中，他领着千余人的伤兵往弥都赶时，在得知轩辕已破弥都之后，他能完全想象出轩辕英姿飒爽的模样。
　　原来只是换了背景，那般心意相通的想象，便无法继续了。
　　苦笑着勾起嘴角，他抬起了手，仍在不停下着的雪落在他的发上、肩头，落在他伸出的手上。
　　冷，刺骨的冷，却不及心中一团冻彻心扉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