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将台卷二 长夜未明》扶小瑶

1、第 1 章

　　楔子

　　西历117年，西鎏大军在太子轩辕夜的带领下陆续攻破白弥、须和，招降幽国，一统南方。
　　同年，当朝天子靖元帝驾崩，轩辕夜继皇帝位，改年号为靖光。
　　开国大典上，西方晟水、北方龙翔两国国君均派使者到场献礼。
　　表面上三国鼎立的局面似乎暂时维持了稳定，但是谁都知道，晟水、龙翔两国，都在等待机会一举侵占西鎏。
　　大战初定，各国都在休养生息，如此局面，对于西鎏国的新王来说，便成了一大挑战。
　　西鎏朝野表面上下一心，且群臣对新王都死心塌地，但背后隐藏的暗涌，却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渐突出，逐渐形成一股无法压抑的风暴。
　　而除此之外，于轩辕夜来说，还有其他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第一章

　　「北方岿然、黄茗两城再闹旱灾，饥民遍野，之前国库下发的粮食已经用尽。南方涧竹突发瘟疫，灾情严重，涧竹知府程大人上报，恳请朝廷派御医过去帮忙控制疫情。轩辕，还真是个多事之秋呐。」
　　中宫宣和殿是皇帝接见大臣、处理朝政奏折的地方，此刻，君若水正坐在轩辕夜对面，捧着两本奏折轻轻叹气。
　　既然先帝亲封他为惜王，自然要以亲王之礼相待。
　　惜王府如今正在建造中，因此轩辕暂留若水住在中宫，闲来无事，就帮忙一起批阅奏折。
　　这般在外人眼中可能匪夷所思的事，他二人做起来却似乎毫无不妥，若水于轩辕来说，怕是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这天下都想与他共享，又何况是区区奏折政事？
　　轩辕听了若水的话，冷峻的眉眼间神色变得有些暗沉，「轻徭役，减赋税，这些都不能阻挡天灾。」
　　「嗯，屯田制也要到春天才能开始实行，这个冬天对西鎏来说，会是很艰难的数月。」
　　「继续开放粮仓，接济岿然、黄茗两城，让傅老带人去涧竹控制疫情。」
　　「嗯，放粮的人选呢？」提着笔，若水开始在奏折上写轩辕的决定。
　　「让林祈去吧。」沉思了片刻，轩辕淡淡答道。
　　若水闻言一笑，点了点头，眯起眼睛说：「你很器重他，刚立了军功，就给他树立民心。林祈这家伙要是知道你的苦心，必定感激涕零。」
　　稳固的朝纲，并不仅仅需要有万民臣服的皇帝，还需要有百姓爱戴的官员，这一点，轩辕看来很清楚。
　　而林祈这样思想单纯，毫无心机又肯努力的实干家，自然是皇帝推举的朝官典范。
　　轩辕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若水的话。
　　培养受人爱戴的官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朝中老臣基本都是先帝的心腹，虽然对他同样忠心不二，但是他也该是时候培养自己的势力了。
　　「吏部侍郎上书，说最近白弥郡内出现不少蛮族，轩辕，究竟派谁去管理白弥、须和，你可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又翻开一本奏折，若水微挑着眉说道。
　　自攻下白弥、须和以来，轩辕尚未决定由谁去正式管理，目前是由吏部派了官员过去暂管。
　　但是如此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总要有个够分量的人物过去压阵，才能避免他们再起谋反之心。
　　而原本让白弥王和须和王继续管理的计划，因丞相等人的一致反对而不得不取消，两国皇族都被贬为了庶民。
　　「此事我正想与你商量，自我登基以来，尚未给其他皇子封王，趁着此事，一起处理了最好。」
　　轩辕这话语气颇淡，但是从他的神色来看，显然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若水单手托着脑袋，狡黠地勾起嘴角，看着轩辕戏谑地说：「这倒是，不过你那野心勃勃的四弟、六弟，还是不要太过纵容的好。」
　　虽然若水入朝不久，但是朝野之中隐藏着的玄机，他倒是都看了个明白。
　　三公九卿虽然都很忠诚，但他们忠的是整个轩辕王朝，而并非仅仅是轩辕夜。
　　也就是说，如果轩辕夜被其他皇子取代，他们一样也会效忠新王。
　　四皇子轩辕静、六皇子轩辕峰，两人都对轩辕夜有些不服，且这两人外戚势力颇强，真的要动起手来，恐怕会有大麻烦。
　　虽然若水觉得他和轩辕联手要保住皇位应该不难，但是逼宫这种事，还是能免则免，真发生了，麻烦一大堆。
　　轩辕却在此刻一语惊人，冷峻面色上透着一丝坚定和自信，「其实，我正想让他二人去管理白弥、须和。」
　　一言既出，若水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明显的惊讶。
　　这么久以来，他与轩辕的意见总是保持一致，没想到在这件事上，轩辕与他的想法不但不同，还南辕北辙。
　　而且看轩辕面色，显然是对自己的决定颇有把握，这让他忍不住有些好奇。
　　轩辕这家伙，是不是太过托大了些？
　　就算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也没必要拱手将谋反的机会直接交给对方吧？
　　白弥、须和可是两个国家，交给他那两个弟弟管理，不但给了他们私建军队的空间，更是奉上了大批资源。
　　这在若水看来，绝非明智之举。
　　轩辕站起身，负手踱到窗边，望着窗外满园落叶，平静地说：「白弥、须和在接下来的一年之内恐怕不会太平，让他们二人去，正好体验一下治国的艰辛。再者，要压下反叛势力，势必要动用他们的武力，我也正好看一看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人马。」
　　「这话听起来倒是在理，只是，你就不怕他们与外敌勾结？」
　　「再怎么说，轩辕氏的骄傲他们总是有的，这种事，他们不屑做。」
　　轩辕家的男人，讲究光明正大的抢夺，他们也许会拉拢朝中势力，却绝对不会勾结外党。
　　若水闻言耸了耸肩，沉思了片刻突然又笑了起来，语气揶揄地说：「好吧，既然你已决定，我自当全力支持，反正不管日后出了什么事，我都舍命陪君子便是。」
　　既然轩辕觉得对自己的兄弟足够了解，那他也就不必杞人忧天，再说以当前的局势，也许确实走一步算一步比较好。
　　他的话却让轩辕回过了头，微眯起眼睛霸道地道：「我可不许你舍命。」
　　若水低声轻笑了起来，看他笑得如此轻巧得意，显然是根本没把轩辕的话放在心上。
　　轩辕反身从窗边走回，在若水桌前站定，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问：「若水，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这家伙，不问他要一个承诺，还真是无法放心，尽管这话自己已经说了数次，可好像没有哪一次，他是正面作出回应的。
　　知道自己今日不给个满意的答复恐怕会被轩辕盯死，若水举手投降，柔声道：「是是是，陛下，臣听到了。」
　　平时明明话很少，可偏偏到了这件事上，轩辕啰嗦得很，若水虽然无奈，可也知道，那是轩辕在乎他的表现。
　　终于得到想要的回答，轩辕轻轻勾起了嘴角，片刻后又道：「封王大典交给礼部去办，你的王府已经建好了，过会我陪你去看看。」
　　「甚好甚好，我也很想看看我那亲王府。」
　　点了点头，若水看起来兴致盎然，可其实他与轩辕都知道，如今西鎏王朝的不安定因素，他君若水也算一个。
　　对于他这来历不明的惜王，朝中不少官员都很不服，这个隐患，还真不知哪一日会突然爆发呢。
　　近来明里暗里投注在身上的怀疑视线越来越多，若水知道，此事终有一日会给轩辕带来麻烦。
　　只不过，他暂时不想太多地去担忧此事。
　　一起用过午膳后，轩辕换上便服，和若水一起离开了皇宫。
　　惜王府就建在皇宫北面不远的地方，附近还有两座亲王府，是先帝在位时就建好的。
　　听轩辕说，一座他打算给他大哥轩辕杰，还有一座，打算给他同母所出的八弟轩辕明。
　　这样的安排也是在为若水考虑，轩辕杰生性安静，没什么野心，封王之后想必会安安稳稳地守着亲王的头衔过一辈子。
　　轩辕明是他的同母兄弟，自小对他服服帖帖，让明和若水住得近些，会让他觉得安心。
　　朝中暗藏着的玄机轩辕心里自然也很清楚，对于若水的过去，他虽然可以不在乎，但是他的臣子们却似乎做不到不在乎。
　　凭空出现的少年仅仅凭借一场战役就荣升亲王，这对那些在朝中已经奋斗了几十年的老臣来说，绝对是一个晴天霹雳。
　　即便暂时还无人对此提出质疑，但是相信随着时局的稳定，时间的推移，那些怀疑和妒忌，都会渐渐冒出来。
　　走进惜王府的大门，管家王安立刻迎了上来，对两人恭敬地行礼道：「皇上、王爷，你们来了，府里已经都准备好了，王爷何时搬进来？」
　　王安是若水前几日在街上遇到的，年纪比若水还小些。
　　当时他正卖身葬父，若水见了不忍，给了他银子让他安葬了父亲，还让他进惜王府当管家。
　　轩辕身边的内侍总管刘生本来给若水安排了管家和仆役，但都被他谢绝了。
　　用若水的话来说，愿意卖身葬父的人至少良心好，会不会做事他可以从头调教。
　　而且他反正一个人，也不用太多人伺候，所以只从宫里的人里留下了一个名叫香儿的婢女。
　　轩辕对此虽然没有反对，心中却忍不住想，若水这家伙不用宫里的人，是不是为了以后再看到像王安这样的可怜人，都可以纳入王府？
　　他为人处事总是经过周全考虑，但为自己考虑的不多，为别人考虑的却不少，正是这样的性子，才让自己放不下心。
　　「明日就搬进来了，香儿呢？」若水边笑边答，进门没有看到那个颇为朝气的丫头，忍不住问道。
　　「她去给您置衣物和枕被，就快回来了。」
　　「好，你先去忙，我们四处看看。」
　　「皇上、王爷，你们走好，有事叫我就行。」
　　待王安走开，若水这才举目环视整个王府，沿着脚下的石子路走了起来。
　　大门进来是前厅，右边有厨房和柴房，左边是花园和可供客人住的厢房，从花园的小径往里走是后院，那里有他住的院落。
　　花园里种着一棵枫树，一片枫红压过满园秋色，片片枫叶迎风摇曳，如起舞一般撩拨人心，又因为树干笔直挺拔，透出威严之意。
　　「对了，轩辕，快过来看，你可还记得它？」
　　看到那枫树，若水凤眸忽然亮了起来，一把拉起轩辕快步走过去，指着树干下部嘿嘿直笑。
　　轩辕看到那里刻着个工整的「夜」字，深邃眼眸中顿时浮起惊诧，「你从林府移来的？」
　　若水笑眯眯地围着这棵树转了一圈，得意地说：「不错，可费了我一番功夫呢。」
　　轩辕站在树下感慨地抬起头，繁茂的红色叶片交织成一片，湛蓝的天空从叶片的缝隙间露出来，红蓝相间，煞是好看。
　　「多年不见，它倒是没变。」扶着树干，他低声叹道。
　　若水知道他心思，眯着眼睛看他，那笑容带着狡黠，却清丽非凡，似乎硬生生将这枫树之美也给压了下去。
　　轩辕忽然心中一动，身体不经意识控制地动了起来，待回过神，他的吻已经落在了若水的眉眼间。
　　若水被吓了一跳，清秀的面容上顿时浮起红云，他嗔怪地瞪轩辕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做什么，被人看见怎么样！」
　　轩辕却戏谑地勾起嘴角，凑近他道：「这是你家，怕什么，再说，你当初不要府上人多，不就是为了方便我吗？」
　　没想到轩辕这家伙居然也说得出这么无赖的话，若水当即哭笑不得，用力推开他，笑骂道：「去你的，谁是为了你方便。」
　　说完，他扭头朝后院走去，可心头的甜蜜，却满满的。
　　轩辕失笑地摇了摇头，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悠然恬静的环境下，两人便似是在散步，附近植物的清香淡淡传来，花园中一片人造小型瀑布传来淙淙水声，让人不自觉地静下心来。
　　到了后院，轩辕看着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显得有些狭小的院落，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何不愿把府邸造得大一些？」
　　按原本亲王府的规模，应该比现在的大上三倍，但是若水当初一看图纸便直摇头，然后自己拿笔画了个图，让工部的人按着图建。
　　「这亲王府就我和王安、香儿三个人住，太大的话人少屋荒，还担心会闹鬼呢。」吐舌扮了个鬼脸，若水说得煞有介事。
　　轩辕被他的话噎到，想到自己那空荡荡的皇宫，无奈地摇了摇头。
　　若水已经抬步轻快地走进了他的院落，院子里根据他的意思圈了个小药圃，好让他自己种些草药。
　　屋子里除了基本的家具，还没有添置任何装饰，看上去简朴到了极点，若是不说，怕是无人能够想象这里竟然是亲王府。
　　若水却似对这环境非常满意，四处摸摸看看，嘴角的笑容都是满足的。
　　一抬头，却看到轩辕正直直看着他，他微怔片刻，笑问：「在看什么？」
　　「看你这屋子如此简陋，父皇在天有灵，怕是回头要托梦责备于我。」
　　「哈哈，才不会，先帝看我如此简朴，应该要托梦夸我才是。就算西鎏国库丰盈，也没必要大肆浪费，是不是？」
　　「你是为了给我节省开支才把府邸弄得这么小？」轩辕有些无语。
　　若水夸张地摆着手，眨了下眼睛戏谑地说：「都说了，我是怕闹鬼。」
　　这话让轩辕额头上冒出了无数黑线，这家伙，连死都不怕，还怕鬼呢，真是胡诌。
　　「王爷，听说您来了……」
　　这时，香儿从门外跑了进来，手上抱着枕被，肩上还背着个大包袱。
　　兴高采烈的声音在看到轩辕也在时顿时停住，香儿愣了半晌，才低下头有些紧张地给轩辕请安：「皇上万福，奴婢一时激动，没想到……」
　　「无妨。」轩辕淡淡出声，表示并不在意。
　　边上若水却毫不客气地露出了戏谑的笑容，看着轩辕的目光似是在说：瞧瞧，我们皇上的威严就是不一样。
　　无声的调侃让轩辕哭笑不得，当下暗暗瞪他一眼。
　　若水见他这般神色，咬紧了牙关，才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
　　什么都没有察觉的香儿轻松口气，把被枕都扔到床上，又把背上的包袱在桌上解开。
　　她兴奋地对若水说：「王爷，我今日去了楚家的布庄，本想给您订几套衣服，没想到，楚少爷竟然说要送您呢。而且啊，他之前就命裁缝做好了，说是前日在街上遇到过您，顺便观察了您的身材尺寸呢。」
　　香儿说着，将包袱中的衣物一件件取出。
　　若水走近一看，全是上好的绸料缎面，式样剪裁，竟也都是他喜欢的。
　　「楚公子倒是有心。」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句，他脑中想起前日下朝之后去街上闲逛，确实遇到过那位楚公子。
　　只是，不过片刻的交谈，对方就已经将他的身量都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