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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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这几天过得很憋屈，然而再如何憋屈他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自己已经被郑通这小人架空的现实。原来那一日同玄凌暂时性的和解之后，周奕菏也没忘记对李长的过分机灵做出个评价来，而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越发坚定了玄凌要把李长弄下去的念头——既然李长的确是伺候的最贴心的那个，那就让他只负责贴身伺候的活计吧。于是李长虽名义上还是这仪元殿的总领太监，可实权几乎全被玄凌下放给了郑通。
不过心里再如何憋屈，李长私下里还是加倍费心，誓要把主子伺候好了。识时务几乎是他这样人的本能了，为的不仅是什么荣华富贵，更是活着这件事儿本身。然而也往往正是这样的小角色的心思变动最难提防，玄凌到底还是高高在上惯了。
而眼下李长翻着心里的一本账，这一个多月，皇上先是下旨将以后召寝的地点从仪元殿东侧殿改为东侧殿配殿，又着令皇贵妃严查宫人侍卫认干亲结对食等行径；而朝堂上西北归来一应将士封赏也正式下达，周奕菏重掌兵部，刘策接任季宁总督西北，慕容世松迁入兵部任侍郎，各更有御赐之物若干，季蘅入羽林军任步兵统领，以其功同其父之过相抵，并无其他赏赐；另出宫三次，两次至梁王府上，彻夜长谈；以及幸后宫……零次。
李长忍不住暗搓搓的想，皇上不会是那方面有什么问题吧？
玄凌当然不会想到自己身边的总领太监正在担忧着自己的某方面功能，他正同周奕菏、顾珣、慕容世松、郑焕几人商议着如何扩充国库。周朝开国不过四代，战乱纷扰始终不绝，国库本无积蓄，经此一役虽然重伤了赫赫元气，可保得西北几代再无干戈，却也着实是搬空了整个国库，让先帝在位二十几年积累化为乌有，从赫赫处虽也得了些战利品，然而比起此役耗费不过九牛一毛，占领的草场从长远看或许可有许多盈利，却难解眼下之急。
在场人中周奕菏、慕容世松分属兵部，顾珣、郑焕分属户部，郑焕如今虽不过一兵部书令史，却精于计算长于交游，经顾珣引荐后很得玄凌青眼，预备以后大用，是以方能以从四品书令史之身参与此次谈话中来。
如何扩充国库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国不可与民争利，而如盐业等行当每年收益都是一定的，至于在赋税上打主意，玄凌才刚即位，非但没免税还搞加征？他还不想早早的就把自己的名字放到暴君行列中去。
几人说了一阵也不见什么有建树的提议，周奕菏纯属是凑数的，一直不发一言，而本次话题主要关系户部，慕容也并不多说话，至于郑焕，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这样的谈话自己能听着就不错了，当然不会再插嘴。于是开口的一直就只是玄凌同顾珣二人。
这时顾珣开口道，“或许……臣这里倒有一个法子，只是未免有辱斯文。”
玄凌一挥手，“珣华你且说来听听。”斯文是什么，能当钱使吗？
“国家之富，一半在于商贾之手，而商贾之流吃穿不愁，所求不过权势地位，其出路也不外两种，或等三代后参加科举，或使巨资依附权贵，而后者到底是仗他人之势，不如自己身居高位来的可靠。所以臣想，或可使商贾之家以银钱换得科举资格。”顾珣说的很慢，却并无停顿，显然是已经思虑良久。
周奕菏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是冷冷的望向顾珣，眼含审视，“主意不错，不过由谁来上书呢？”语调却还是懒懒的。
玄凌几乎是立时便猜出周奕菏心中所想，心道这皇叔是多虑了，顾珣从来都不是怕得罪人的人。果然，顾珣答得毫不迟疑，“臣之意，自然不需旁人代行。”
“呵，那便好了。”周奕菏得到满意的答复，又无聊起来，斜倚在椅子上，垂头望着地毯上纹样出神。
玄凌笑了笑，道，“珣华行事还是如此无所顾忌，莫怪顾师临行前还不忘求朕给你寻个好岳家，现在慕容卿家也在这里，你还不快同他亲近些，以后也好求他照顾着。”言下之意便是准了，不但如此，还要慕容家也支持着。
不等顾珣回话，慕容便连道不敢，心里也感慨这顾珣同皇上果然交情不浅，以后还说不准是谁照顾着谁呢！
这边周奕菏嘴角微勾，笑的几分冷淡几分懒散还有几分邪气，却并不说话……至于郑焕，他只看不说装哑巴。
之后又说了几件事，玄凌便叫人都散了，只留下周奕菏在书房里。人一走，他顿时便少了那份高高在上的凛然姿态，说话时主语也从“朕”变成了“我”，“皇叔方才怎么都不说话啊。”
周奕菏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皇上待臣亲切臣心里知道的，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也不必非叫上我的。”此次事情与他的干系实在不大，而玄凌召他参与无非是要显示他对自己的信任罢了，何必呢，自己总不会害他的，也不单是因他是阿璧姐的孩子，还因为这是头一次，有人用这样亲切又信任的姿态依赖着自己，而这个人，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是自己看着他从天真而早慧的孩子，一天天，一年年，开始接触世情之薄，见证人心之恶，知道前路之险，然后被时间拉长了影子，变成敏感又自卑的少年，再磕磕绊绊的，踉踉跄跄的，成为今天骄傲而自矜的帝皇。经历了许多后，他的眼光开阔起来，他本该憎恨自己的，而他却开始试着原谅。何其难得。
这是他自太后仙逝以来，在这同他血脉相亲却又至极疏远的宫廷里找到的唯一一点安慰，一点光芒。他怎么忍心他失望，怎么忍心让这束光熄灭。
“皇叔长我许多，积累许多经验，自然能想到凌所未及的地方。”玄凌笑起来温和又乖巧，眼神里能说千万言，而在周奕菏面前，他也从不吝惜笑容。
果然，在这样暗含妥协求恳的言笑里，周奕菏也不再坚持推辞，只是轻轻地叹了声便罢了。而这殿内，空气蓦然也柔软了下来。玄凌不时念几本奏折给周奕菏听，多半时候周奕菏并不置评，偶尔也会说上一二句。周奕菏说话向来不留余地，遇见那些不说正事大拍马屁的，往往不几句话便损人于无形，偏用词还很委婉有趣儿，常把玄凌逗得止不住笑。
殿外李长听见里头传出来的一阵阵笑声，心说这是什么毛病，见到男人反比见到女人开心。转念又想，他这样阉人，自然理解不得那些完整人的想法，不免又有些自伤。
翌日，顾珣果然上书提议。这提议同捐监倒有些相似，却又不同。捐监到底规定了得益者的身份还是属于士族清流，而顾珣这提议却是让商贾之流立时有了上位的资本，如此一来，自然无甚附议者。毕竟，若是他的提议真得以施行下去，世家大族顿时要少了许多趋奉，而凭科举立起来的所谓寒门子弟的进阶之路也要艰难许多，朝堂之上官位是有定数的，而考的人多了就……而且寒门子弟取得功名后可以使用的资源也远不如商贾之子多，这又是一处不是，更有人言称此举有辱斯文，若自己要同商贾出身者并立，不如归去。
一时间群起而攻之。世家倒还好，如今世家虽式微，几世累积的巨富也让他们可以财大气粗的表示不差商户给的那点供奉，而寒士清流一类的反应却要激烈的多。玄凌看着下面暗流转明流，那叫一个汹涌，不由想到昨日周奕菏说起世家“他们没准还要替顾珣叫好呢，虽然他们也有损失，但是那帮自持身份的人就是那样，宁可拼着自己老底儿掉光也要撑起一身光鲜的皮囊，好叫那些泥腿子暴发户若咱们知道厉害。”果然被他给说中了，朝堂上寥寥几个世家的实权人物竟都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上一句便罢了。
再看顾珣，此刻正被一白胡子老头儿指着鼻子骂呢，玄凌看着那吐沫星子飞溅的轨迹真想冲下去替顾珣擦把脸，倒难得他还一脸淡然，无悲无喜的由着老人家喝骂，等老人家骂累了站不稳时候还扶上一把，这才不紧不慢的逐条反驳回去，直把人噎的不行。
等到辩论到达白热化，这群文化人几乎维持不住斯文面具的时候，顾珣往慕容世松处递了个眼神儿，突然就毫无征兆的倒了，一下吓住了一群人。慕容及时接住了自己妹夫，而阶上皇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小皇帝一改往日温和从容模样，怒气勃发的一甩袍袖，“成何体统！还说什么有辱斯文，我看最有辱斯文的就是你们！这是朝堂不是菜市场，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呢！朕是叫你们议事，不是叫你们拉帮结伙打群架的！……顾卿所言甚是有理，朕看可以一试。”
大段的喝骂顿时把一众朝臣骂的懵了，待到玄凌最后一句话落下，猝不及防间众人还未能反应过来。而待他们反应过来了，众矢之的顾珣不知何时已经被扶到殿后休息去了，想冲着皇上谏言，便听得慕容家父子三人齐齐跪下道“陛下英明”，然后特许殿前佩刃御前赐座的梁王千岁大马金刀地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椅子上一坐，慢条斯理开始擦起剑来。
万恶的军痞！流氓！文明人们登时熄了火，只能暗自腹诽。到这时候谁还有看不明白的，这分明是皇帝的意思，这一帮贱人都是串通好的，不然按慕容家护短的性子那可能等到未来女婿倒了才站出来，而周奕菏平时可也从来没在早朝这么摆过谱儿！
而也是此时，太液湖常芳州。新提拔到一等的小侍卫被人排挤欺负时，恰巧被途经此地的朱修容碰见。
女子怀孕时总是格外脆弱多思的，而怀孕时爱侣又未能陪伴左右就更叫人伤怀了，尤其在见识到妹妹有孕时玄凌的珍之重之，而原本的未婚夫季蘅如今的风光又在宫内风传，本就心思重的朱柔则近来更是难得开颜，终日里只愁眉不展，这一日还是被左右说动了这才勉强出来走动一番。
却也是因为心思郁结，随着肚子一日日胀大，她脸容却愈发清减，真如一束绢丝般的柔弱，唯有腹部有着明显的突起，而她微蹙蛾眉一手捧腰的姿态也越发楚楚。见到这侍卫被同袍欺辱的场景，柔则也不免伤及自身，她同宜修何尝不是同出朱氏的姐妹呢，可宜修却也因为权势全不顾及姐妹之情，百般针对自己，想起宫人暗地里的轻鄙还有自己至今未能恢复的位份，而宜修总领宫务却从不曾照拂自己，柔则心情不由更为沉重，面上也难得有了一丝凛然孤傲，“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彼此同袍本该互相扶持，你们却在排挤针对，难道都不觉得羞耻吗？！”
那几个扮演着欺负者角色的人悻悻然的走了，走远后一人啐道，“她什么货色老子还不知道？！老子和季小将军那可是发小儿，她当初看季小将军家遭难了就爬上了皇上的床，这种女人也有脸说别人？！”几人就都笑起来。
而停留在原地的侍卫怔怔然的看着女子走进，她一袭浅堇衣裙，刚烈同柔弱在她身上矛盾着又奇异的达到了统一，光从她身后洒下，筛过发丝，将一切漂染成无暇的白金色，而她美得晶莹剔透，俨然若神人。他就在这瞬间忘记了所有关于她的言语评论，然后将一切重新定义。
而女子微笑时，又流露出温和的母性光辉，抚慰人心，“你没事吧？”
他愣了很久，直到女子走后才迟迟的开口，“没……事。”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