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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闭门 ...

  •   早朝。

      玄凌看一眼阶下黑压压一片人头,众臣着各色朝服持笏埋首谨立,不辨面目。他表情沉沉,复又将目光于最前一排扫过。

      果然,那人又没来。

      听着下面大臣絮絮叨叨诉说殿试的安排,玄凌目光放远,难得有些烦躁不耐。有一种痒意仿佛是从骨头缝里生发,细细的潜入血管,随蔓络蜿蜒全身,最终归于心中。令他坐立不宁,若有所系。

      这种不在掌握的心情起落令他厌恶,继而愤怒。

      十三日。自七月廿二自己塞了两个女人过去,那人已有十三日未上朝,只日日闭门不出。

      他现下又会在做什么呢?总不会是修身养性。呵,没准儿还没起床呢,记得那一日同床时候自己可是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他从周公那边儿拉过来。

      然后玄凌骤然惊觉,他竟又一次抛开国事却去想这些……想那人。大抵是不把那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盯着,心下就不安吧,他是如是解释的。也不由得想,对那人忌惮是否太重,竟连正事都会为之耽搁,未免因小失大。

      于是他逼着自己将注意力从那人身上移开,重新回到顾誉这边……咦,刚才不是礼部尚书在讲话么,什么时候换成顾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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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朝后天色尚未全亮,夏花鲜妍颜色活泼泼撒了一路,在半晦的天色下却无端多了几分压抑,似落了茫茫一片尘霜。玄凌沿着卵石小径行走,身侧重瓣的木槿一丛丛,粉的白的太素净,尽教那几朵大红的压了去,小小的柔软的花瓣被衣袖轻轻一带便纷乱坠了满地,鞋子就踩过去,并不存怜惜。他走得颇快,身后的内侍也只有埋头快步紧跟的份儿,一时间但闻衣摆被风鼓荡的猎猎声响。

      他这是要去颐宁宫向太后请安,眼见那宫殿檐角风铃已遥遥在望,玄凌却猛地停下。雨夜惊雷,风铃急转,龙首被电光映亮半边,冷然回顾,它目光落在德阳殿,而那殿里,帷幕半垂,人影纠缠凌乱。这一幕倏然划过玄凌脑海,而檐下奔走的男孩儿刹那间被时光拉拔起来,变成眉目矜然的少年。少年抿了抿唇,复又前行。

      那人无处不在。

      他想,这样下去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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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玄凌贪些阴凉,扔了一摞未经批阅的奏折,端了杯六安瓜片倚在窗前长榻上,很是悠闲。下颌微敛,目光就倾出些,恰恰泼在墙角阴凉处倚壁放置的那一盆儿金边儿六月雪上。那盆景做的很有些奇趣,枝干高高耸起,撑开团团伞面,青白相应和着,唯半途又斜斜探出一条长枝,如在崖壁空悬,挂一串儿雅洁可爱的六瓣小花儿,似乎下一刻便要沿了那枝条滑落,被风吹成了雪去。

      这盆六月雪是大约两三月前吧,在梁王府上看见的,当时他也没见过这花儿,觉得素净的很,就随口赞了句“有如山上积雪”。回头等他前脚回宫,后脚这盆花就给送了来,还附送一张小笺,写的什么“有道是宝剑赠英雄,名花送美人。为叔既无宝剑,小玄凌你也见惯了名花,只好送君一道小葱拌豆腐。”彼时他还没看懂这句玩笑话,有点赧然的去问顾珣去了,这才知道原是句民间俗语——“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再看那一盆花儿,叶如叠翠,花若初雪,可不正是一青二白么!当下哭笑不得、无可奈何,以后再看见了也实在找不回当时初见那一份闲情雅致去欣赏什么诗情画意了,只忍俊不禁。却还是叫人搬到了他寝宫去,捡了一抬眼便能看到的地方。而他给自己的理由冠冕堂皇,如此不正好显出自己对那人送来东西的重视么?

      可他却没想到,便是做戏做久了也有成真的,何况他哪里便真的对那人不重视过呢?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竟叹了口气。他只是起身,将已经凉透了的茶汤放下,打开了个柜子,再拿出了个匣子。雕花鎏金的紫檀木匣子,打开便见内里空荡荡的,只放了四张纸。

      第一张上书[剪烛扫榻,谨然以待。]簪花小楷,灵秀清癯。这是先帝还在时候,有一夜周奕菏留宿紫奥城时候邀他去镂月开云馆时候送来的。当时自己随手便将它扔了,李长给收拾到这匣子里,他却也没说什么。

      第二张是夹在周奕菏借他的书里头的,约莫是周奕菏少年时候写的,顺手夹在这儿了。笔迹尚显稚嫩,也没有如今那狂放倨傲的气势,却也已初具风骨。而一笔一划写在澄心纸上的是实在太著名的那一首情诗,诗经开篇便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他写的那样工整,仿佛透过这笔迹,便可想象那少年认真的心情。大抵也是这样一个闲适悠然的午后,少年周奕菏端坐案前,噙着笑惦念着自己思慕的姑娘,然后兴之所至,索性提笔将自己心事细致书写下来,成这一首思无邪的《关雎》;而当时或者窗外落红如雨,亦可能雪大如席。而能令那人魂牵梦萦思之如狂的佳人谓谁……玄凌懒得再想,只是鬼使神差,他却未将这张纸同那几本书一道归还,而是扔进了这匣子里。

      第三张便是伴那盆六月雪一道送来的[有道是宝剑赠英雄,名花送美人。为叔既无宝剑,小玄凌你也见惯了名花,只好送君一道小葱拌豆腐。]玄凌又读一遍,脸上线条陡然便柔和下来,虽未笑,却有脉脉笑意游走。他摇了摇头,而那笑意却在看到最后一张时候又瞬间冻结。

      这便是那第四张,浅云色谢公牋上,笔走龙蛇,纵横跌宕,行笔到末尾处,墨色已枯,飞白淋漓痛快,笔势惊绝,恣肆而不轻狂,有大自在。却是一阕清词,[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徘徊,且喜无拘无碍。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想到这张小笺的来处,玄凌不由一声冷笑。之前想着要不要去摄政王府走一趟的念头也顿时被掐灭。

      呵,谁还要再去自取其辱不成?!想到七天前自己去那人府上,却被拒之门外,门房请示了半天只带回来一张小笺——那时还乖乖立在门外候着的自己简直是个傻子!分明之前自己来时一贯推门直入,从不见有谁来过问,怎么那一遭那两个门房偏就懂了什么叫尽忠职守。周奕菏……他根本就没有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中过吧,天子亲至居然还要吃闭门羹,他可真是、有种极了!

      那一日,少年天子手中紧攥洒金小笺,面无表情,一双笑时弯如月牙的桃花眼不笑时但叫人觉深邃如斯不可测也,眼角微微挑起,挑多少威仪不动声色,直把那两个门房看的跪伏于地,颤颤不止。而后他忽的展颜,却是想明白了不愿再和这两个下人较劲,他只是说,“好极了……皇叔,你可真是好极了!”声音很轻,语气却能截断流水!

      可不是好极了!天子临门,主人不露面也罢,连个管事的都不见,正经好大的派头,好狂的做派!盛怒的少年天子挥开相扶的内侍,直接跳上了马车,待得车行路半,方才平复了心情。却见那一张小笺已被他捏得皱成一团,谢公牋本就质厚,轻易便能留下痕迹,更别提他这样蹂躏,纹理断掉的不知凡几。长出一口气,他却将这纸细细的捋平了,回宫后也放进了那一个匣子中。

      玄凌注视这第四张小笺良久,确定彼时“如此狂徒,杀之可也”的愤恨又悉数回到胸腔中后,方才将它放了回去,重重合上了盖子。

      他已经发觉自己对于周奕菏的心情正走向未知的变数,不复当初纯粹的怨忿。他不愿想这是为何,更不可能顺其自然任其滋长。他只想将这一切统统抹杀掉。而事实是,面对他这厢悄然生发的妄念与期待,周奕菏的反应从未让他失望过,无论是当时他脱口而出的问话,还是后来他按耐不住的私访,他都毫不犹豫的告诉他——他周奕菏从未将他玄凌放在眼里过,更遑论心头。

      可这本身就够让人失望的了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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