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八-非关他物》洛叶生

4、第四章

　　八田做了个梦。

　　梦里的伏见一直抱着他哭，他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无法挣脱伏见越加紧缠的怀抱的炸毛，到别扭生涩的安慰，到沉默不语，到最后的伸手回抱。

　　猴子这家伙，居然哭的这么伤心。八田拍着伏见的背想到，有机会一定要嘲笑他一下，太不男子汉了！不过……会哭的这么伤心的猴子还真是少见……不，其实是从来没有见过。八田眨了眨眼，像妈妈安慰小时候的自己一样蹭了蹭伏见，并轻轻地顺抚着伏见的背，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强大到了伟大的地步，因为这个哭泣的伏见是需要他的保护和庇护的。

　　他尽量放柔了嗓音：“没关系，会过去的。”他竭力从本来就贫乏的漂亮词汇里调出安慰人的话语，“一切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没关系的，猴子。”

　　然后——梦醒了。

　　八田眨了眨眼，雪白的天花板让他一瞬迷茫，他重新闭起了眼睛，再次睁开后，没有天花板，印刻在视网膜里的是伏见凑近放大了的脸。他张了张嘴，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干涩无力，并且轻的像猫叫：“猴子……不要哭，没关系。”说完他就愣住了，继而有点尴尬地想着自己好像把梦和现实弄混了，糟了，肯定会因为这个被混蛋猴子嘲……笑……的吧？啊咧？八田这下是彻底傻了。

　　梦和现实重叠了吗？他被伏见拥住的时候下意识地想。

　　伏见发誓自己没想哭的。
　　被打，疼得要死的时候他没哭；看到美咲浑身是伤躺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没哭；冷静之后抱着人去医院的时候他没哭；一直看着昏迷的八田沉心思考的时候他没哭……所有的没哭，都因八田的一句话而变成了荒诞的笑话。

　　你到最后都那么固执，说会追上来全是谎话。你做到了你的原则，即使败了也不逃避退缩，骄傲地挺起胸膛绝不示弱。

　　他用紧紧的拥抱和温热的眼泪来传递自己的感情，死命抿着嘴把头埋在八田的肩窝才没有发出丢人的哭声。他被自己的想象逼疯了，但越自虐他越要想，越是想就越自虐。没有八田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他逼自己去想：自己会有多颓丧多痛苦？比被深海淹死还痛苦？比融化在熔岩里被灼烧致死还痛苦？他打了无数比方，最后的答案是：无法想象。

　　伏见不是个自私的人，但他的心里确实装不下太多的东西。从前那里面只有他自己，有时候连自己都没有，现在那里面却只有八田。

　　怎么样，是要发现我对你的感情了吧？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八田，怀着恐惧和忐忑，还有一丝莫名的期待：害怕吗？觉得恶心吗？推开我吗？一定发现了吧，不用说也会发现吧？我都已经在用一切向你诉说了，身体、心、一切，只差了语言。我们会连朋友都做不成，你的眼睛里，再也不会有我了吧？

　　“……嘛，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八田对哭泣的伏见无计可施，他垮下了那张总是显得暴戾不好接近的脸，垂下眼睫放柔眉目微笑的他，居然有着再温和不过的五官。他反手搂住伏见的腰，偏了偏头，选了个让自己也舒服的姿势靠在伏见肩膀上，小声说，“想哭就哭出来吧，猿比古。我会装作看不见，也不会嘲笑你的……不管是为了什么，都没关系的。你讨厌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我们还要一直在一起呢。”

　　白痴，白痴，白痴白痴！你这个白痴知道什么！
　　伏见闭上眼，将八田往自己的怀里摁，要把他融进骨血一样用力，八田疼得抽气，却没有阻止他，反而是放任一般，也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伏见。

　　你没有机会了……
　　伏见在心里说，携着几分连自己都未有察觉的冷酷：你没推开我，你对我温柔，你纵容我。你没有机会再逃走了，你完蛋了。

　　“啊，抱歉——”莽撞走进来的小护士被相拥的两人惊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放下手里的托盘，“不过，病人必须得换药了呢。”

　　伏见动了动胳膊，慢慢地松开了八田。八田早在小护士进来的那一刻就浑身僵硬，脸色泛红，眼珠子乱转不敢直视，他磕磕巴巴地说：“麻、麻烦、你、你了！”

　　“没什么。”护士小姐露出个安抚的笑，“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谢、谢、谢谢谢……谢谢！”八田险些咬到舌头。

　　护士小姐刚准备解下八田的绷带，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被伏见抓住了。这两天也没有休息好的少年黑眼圈很深，如果忽略两人身上的伤痕，看上去甚至比八田还憔悴几分。他迎着护士的目光抿了抿嘴，垂下眸子看到八田一脸疑惑，眼中却隐约有着“帮大忙了！”的意思。他舔了舔干裂的唇，扯出个牵强的弧度：“我来吧。”

　　“哈？”护士小姐表示难以理解，“但是这是我……”

　　“我来。”这次更加强硬地省略了“吧”字，伏见满目坚定地拉开护士的手，走到她身边继续她未完成的事情——帮八田拆解着绷带，“你只要口述就行了，”他说，“我来动手就可以了。这家伙比较不习惯被陌生人碰。”

　　骗人，他在心里苦笑，明明是丑陋的独占欲不想让别的人触碰到只属于自己的misaki.却用冠冕堂皇的借口为自己掩饰太平。

　　在他的坚持下，护士小姐只能无奈地旁观指导。所幸伏见的学习能力非同一般，包扎的结果让三方都很满意。

　　伏见重新在床头边坐了下来，等到护士小姐离开的脚步声已经彻底听不到的时候，他推了推眼镜，音色平稳带着几分伏见style特有的沉郁和懒散：“今天那批人是上次那些家伙找来的，看到了几个熟面孔，因为没有记住的必要所以才没有在当时立刻想起来。”他顿了顿，给自己几秒钟的时间整理下文，“这么做的原因应当是非常简单的报复心理，上次他们可没从我们手里讨到便宜。我猜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可能还对‘是否要动手’这件事感到犹豫，但是，最近的misaki没有以前那么大的威胁力了——”他隔着反光的镜片瞧着沉默倾听的八田，“因为你最近总是很安静，也没有再频繁逃课，他们以为你的攻击力下降了，才下定了决心敢对我们出手。现在，我能问个问题吗？”他眯起眼，“最近的反常，是为什么？”

　　八田吸吸鼻子，身材娇小的他做这个动作莫名的可爱，他语气轻快地说：“猿比古，我们加入吠舞罗吧！”

　　伏见皱眉：“你在说什么？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认真的！”八田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认真程度一样拔高了嗓音，然后又低了下来，“我希望能得到更加强大的力量，只要足够强大了，这次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吧。而且……而且……那个男人。”

　　伏见从心底里泛出些没来由的恐惧，他看着八田熠熠生辉的闪亮的眼瞳，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的窒息感让他无法出口打断八田。

　　“那个男人是英雄——是王！”八田激动地说，“把我捡回来的那个男人！这个无聊的世界，只要跟随他的话，就会有归属感，就能干出帅气的事情！”

　　伏见轻喘着，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嘴唇干燥得要脱一层皮，他伸出湿濡发烫的舌尖舔了舔上下唇：“英雄……根本就没有英雄……misaki太天真了，为什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做着童话的梦呢？”

　　“尊哥就是英雄。”八田斩钉截铁地说，“英雄是存在的，我见到了。”

　　他是你心里的英雄……所以你要当王的臣下，所以你要跟随他？
　　伏见痛苦地抱着头，那我呢？我算什么？你找到了你的王你的英雄……那我怎么办？我的救赎我的美咲就可以不要了吗？真……让人讨厌的单纯啊。

　　“你要加入吠舞罗……”他哑着嗓子，一字一字艰涩地往外蹦，“前段时间的反常就是在考虑这件事情……英雄和力量，还有你的信仰……你要加入吠舞罗……”他露出个要哭的笑容。

　　“说什么呢猴子？”八田用纯粹而茫然的眼看他，理所当然地说，“为什么只有我，你不和我一起吗？”

　　“……一……一起？”伏见喃喃。

　　“当然啦。”八田伸手揉了一下伏见的头发，心里吐舌：难得乘机会干一下这种事情，看在我是病人的份上猴子不会还手，而且……好难得啊！他在心里对自己的身高咬牙切齿，只有这一次猴子比我矮能让我摸到头，以后说不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一直被伏见摸头这件事情，八田果然还是耿耿于怀的。

　　八田收回手，八颗牙的笑颜和弯弯的眉目，还有全然笃定的话语：“一起加入吠舞罗，一起变强。约定过的吧，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啊。”

　　尽管还怀着那种莫名的恐惧和对偏离预想轨道的未来的不确定。
　　尽管八田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真正担心的是什么，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尽管那份心意用一切都表现出来了，却只有语言无法说出口。
　　尽管他们独有的二人世界将被一个人、两个人、很多人插足。

　　但是在这一刻，伏见觉得：我是被救赎的。
　　被这个人、这个笑容、他的话语所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