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彼姝者子

42、实意

　　我这辈子没骂过几句脏话。
　　上一次是高三毕业后的庆功宴，那晚我喝得烂醉，刚对着暗恋几年的梁译表白完，便伏在盥洗台上呕吐不已。他无奈地问我，“郑晓芒，你他妈是故意的吗？”
　　我郑重其事地回答说，“我他妈是认真的。”
　　多少年过去了，那个爱哭爱笑的女孩子再也不是十八岁，可情形总是再现。
　　喜欢、爱情、委屈、愤懑、心酸齐齐作祟，我觉得再不说出来胸腔都要炸掉了。冲着沈希孟嘶喊出“我他妈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虽然泪眼婆娑，我却依然能看出他上半身僵住了。

　　沈希孟怔忪地侧过身子来，略显惊讶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嘴角却又流露出一丝笑意。他迈动长腿，落座于我身旁，凑过身子来，声音微微颤抖，“你……你说什么？”
　　明明该埋头大哭，可我却固执地昂着脑袋，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下来，嘴角生涩，这副样子一定丑极了。
　　他又重复着问道，“晓芒你说……你看上我了？”这话说到最后，他脸上怀疑的神色一点点消散，剑眉渐渐弯起，积聚起一点点的笑意，唇角轻挑，细细凝视着我眼泪纵横的脸庞，那表情甚是得意。

　　“流鼻涕了……”他嫌弃地从一旁的抽纸盒里抽了张纸巾，帮我擦眼泪。
　　女生流泪的时候是禁不住哄的，你越哄，她越觉得委屈。我也不例外，一把抓过沈希孟手里的纸巾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擦了擦。眼睛却像是阀门失控般，不停地流溢泪液。
　　沈希孟却又笑了，他埋了埋额头，觑着我，不明所以地问道，“你哭什么……”
　　我没好气地回道，“想哭就……哭，你管的着吗？”
　　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像是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你眼睛肿成那样，是为了我哭的？”
　　我忙吸了一把鼻涕，哽咽着答道，“你少自恋！”看他脸色纠结，似是有些内疚，我更来气了，“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好了！拿上你的破钱，以后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光道，我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吗？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早就分不清了。”沈希孟沉思着呢喃，声线低沉，原本带着微笑的脸色又复杂起来。
　　看他那不悦的神情，我明明哭得撕心裂肺了，却还想费心去安慰他，“你不欠我的，你帮了我很多。又不是我喜欢你，你就必须喜欢我，感情的事情本来就不能强求。”
　　说完这话，我木讷了一下，方才怕是被情感专家简滢附体了吧。

　　沈希孟苦笑着摇摇头，“是啊，不能强求，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我可是，”他偏过脸来，一双墨黑的眸子凝视着我的，缓缓说道，“看上你好多年了。”
　　“我可是看上你好多年了……”这话像是隔了遥远的时空传了过来，那虚无缥缈的嗓音带着如梦如幻的气息，我屏住了气息，一时竟分不清是精神恍惚的幻听还是日有所思的做梦。
　　这个世界上，我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我，我以为，这个概率是很小的。还好，这个概率被我碰上了。
　　我愣了几秒，方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却又流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沈希孟有些手足无措地凑过来，见我哭得咳嗽，拍着我后背帮我顺气。
　　我一把推开他，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啊！”
　　我这般胡搅蛮缠，沈希孟有些无奈，他耸耸肩膀，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晓芒你不也没早说吗？我以为你跟东宇……”
　　他提起赵东宇，令我蓦然想到他强吻我的场面来，美其名曰“杀桃花”，那时候他不想我跟赵东宇好，是因为喜欢我吗？
　　他刚才说的是“我可是看上你好多年了……”好多年吗？

　　沈希孟抬起手来撩起我黏在两颊上的碎发，指尖滑过皮肤，带点并不尖锐的冰凉。我打掉他的手，蛮横地说道，“你骗人！我们明明去年才认识！你怎么可能看上我好多年！”
　　许是我这动作来得突兀，他愣了一会儿，眯着眼睛笑道，“你看你都不记得我了。”
　　“我应该记得你吗？”我疑惑地问道。这话刚出口，我便意识到同样的对话在我们之间发生过。
　　那时候沈希孟刚刚接手宏昇投资，外界关于他身份的传言很多。我还记得那晚他醉得厉害，神色忧伤地问我觉得他怎么样，还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当时回答的是同样一句话，“我应该记得你吗？”结果便是被他劈头盖脸地泼了杯红酒。

　　我沉浸在回忆中时，沈希孟一直含笑看着我，见我抬头，开口问道，“想起来了？”
　　当时，我以为他是想起了旧情人。现在我才明白，一个男人问你觉得他怎么样，很有可能是问你觉得跟了他怎么样。

　　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是……我们确实是去年认识的啊。”我指着沈希孟，“去年四月份我在档案馆遇到的你……”
　　沈希孟摇摇头，“那会儿你十五岁。不过不提也罢……”
　　我顿时来了兴趣，有些雀跃地拉着他衣角，“在哪儿？你快点说嘛！”
　　沈希孟好笑地从我手中扯掉衣角，拉起我手腕来，稍稍犹豫了一下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宏昇旧楼。”

　　这个词像是振聋发聩的枪声，霎时刺激得血脉喷张，突突的心跳越来越快，我觉得自己如同在冰凉的海水里泅渡，四肢扑腾着挣扎着，可无人救援。腥冷的海水灌进口腔鼻腔，一点点扼住呼吸，体温一点点流失，只剩一具冻得发白的僵硬躯体。
　　宏昇旧楼，那栋早已改建的写字楼我只进去过一次。这次的经历不光彩，而且想起来就痛心疾首，牵扯出众多被我隐瞒得很好的隐疾来。
　　那天是父亲的忌日。

　　那一天，我在校庆演出上听到了噩耗，赶到医院却只看到哭得昏天黑地的妈妈。早晨还好好的丈夫眨眼便没了命——她好不容易才接受这个现实，却怎么也不肯相信他死于事故。她那作为工程地质勘测师的丈夫最近在宏昇投资的建筑工地勘测出了甲烷，导致上亿的工程草草收尾。要讲仇家，宏昇便脱不了嫌疑。
　　宏昇旧楼里，我只记得自己穿过人群，看到跌坐在地上哭着嚎啕的妈妈，她一向爱体面，现在却全然顾不得了。
　　黑压压的人群围着发疯般的女人，“妈——我们回去吧！回去吧——”我一遍遍地哀求，我怕她这个疯狂的样子，伤心、恐惧、耻辱、虚晃齐齐涌来……她哭得我很难受……可是我的哀求，换来的却是她一声响厉的耳光。

　　我记得这些，却怎么也记不得遇到过沈希孟了。
　　沈希孟似乎知道我这些情绪，他环臂搂着我，像是要把我揉进怀里，下巴抵在我头顶，温柔地抚慰着，“别想了，晓芒……有我在……”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有点少……T T
沈先生早就认识了晓芒了，他还在她伤心的时候费心安慰她来着，可惜晓芒不记得了。
第一人称不便写，改天写个番外专门讲这个……
下次更肯定会在下周四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