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末日开始的像素农场》黄泉二三

4、章之三

　　这个世界正在死亡。

　　伊莱·卡佩虽然年纪不大，但对现状很清楚。严苛的生存条件没有给他天真的余地，即使怀中抱着最后一袋被圣水浸泡过的麦种，他也不可能有机会种下去了。

　　最开始是土地变得贫瘠，河水枯竭，植物越发难以生长。

　　然后白天变短，黑夜变长，太阳出现的时间从十小时减少到八小时、六小时、四小时，某天终于再也不出现了。月亮和星辰相继寂灭。

　　同时，自然界的以太逐渐稀薄，魔法师们不得不依靠自身玛纳来施展魔法，玛纳用完，就只能消耗生命力了。

　　从伊莱·卡佩出生起，世界就在不断死去，存活在世界上的人们为了争夺资源，疯狂发动着战争，亡灵灾害也开始蔓延，尸体“活”了过来，攻击着活人。

　　环境恶劣到极致，再怎么不信仰神明的人们，也一一向神殿靠拢，祈求神的怜悯，给他们活命的机会。

　　的确，圣力虽然和以太一同消退了，但保留下来的圣物与圣水还有用，神殿可以隔绝黑暗侵蚀，被祝福过的粮种即使没有水源与阳光，也可以在贫瘠的土地上勉强生长。

　　似乎只要足够虔诚，最终人们还是能修生养息，打败一切灾难，重新夺回自己的故土。

　　伊莱·卡佩作为卡佩公爵家的继承人，其实没有吃太多苦，他在拥挤的神殿中有个人房间，身边有仆人和骑士环绕，只有他的母亲会哭诉他没能享受到公爵之子应有的一切，伊莱·卡佩却对自己的生活心满意足，每一天虔诚祈祷，认真修行，希望将神的光辉散播到全世界。

　　不过有一件事，令他印象深刻。

　　大概在伊莱·卡佩五岁左右那会儿，被教众簇拥的圣女突然发疯了。

　　她大喊着再也感知不到伟大的父神，哭得撕心裂肺，主教不得不将她关进地下深处的牢房，以免她说些危言耸听的话，影响到其他人。

　　主教宣称，圣女是不够虔诚才会被父神抛弃，她已经失去了理智。

　　伊莱对她好奇，借着身份便利，悄悄去看望过圣女，但他见到的圣女很清醒，并没有任何发疯迹象，甚至能温和地为伊莱讲创神的故事。

　　父神创造了世界，因为太过寂寞，又创造了与祂相似的各个种族，每一个种族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父神的影子，人族是最相像的。

　　大自然便是父神的身体，所有生命皆是在父神的体内生存。

　　到这里，伊莱早就听过了，他想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创神的故事。

　　接下来的内容，不出意外的话，便是与父神最相像的人族如何统治世界，荡平异教徒的剧情了。

　　然而圣女话锋一转，没有如伊莱预料的那么说。

　　圣女说，每一个种族应对了一个父神的脏器，缺一不可，大家生存在这个世上，是相辅相成的。人族却过于贪婪，这也想要，那也想要，不只压迫其他种族，甚至毁灭其他种族，父神的躯体，也就是这片大地，开始失去平衡……

　　你想啊，如果一个人少了哪样脏器，还能健康得起来吗？如果所有脏器全被掏空，就算还剩下唯一一个脏器，能继续活着吗？

　　其实在最开始，他们是有机会挽回这一切的。

　　人族征战其他种族的历史已有数千年，留存下来的智慧种族不是被当做奴隶，就是躲在阴暗的角落艰难求生。

　　在世界的异变难以掩盖时，立刻停下杀戮该多好啊，与其他种族和平共处该多好啊，认真听取神谕该多好啊……

　　千年前，神殿势力也是有其他种族存在的，有精灵主教，有矮人骑士，也有兽人圣子。

　　明明父神对待所有种族一视同仁，是人族想要扩大权力，捏造莫须有的罪名，假传神谕，驱逐了其他种族，还美名其曰“保护神殿纯净”。

　　神的力量过于强大，并不能直接干涉世界，就好像人无法自己给自己的脏器做手术，父神选定了强大的灵魂作为自己的代言者，试图向地上生物传达警告。

　　结果呢，圣子与圣女的权力逐渐被剥夺，成了象征性的存在，说话根本不管用。如果是异种族的圣子或圣女，立刻就会被神殿以“异教徒”的名义追杀。

　　父神已死的现今，这个世界只剩残骸的余温，等这一丝余温散去，那就是彻底寂灭了。

　　当时五岁的伊莱急忙问，还有其他办法拯救这个世界吗？

　　圣女开玩笑道：“如果有哪位路过的神明愿意接手，说不定有救呢。但……你看看那些人贪婪的嘴脸，神明看了都要退避三尺。”

　　根本没有所谓的天堂地狱，昂贵的赎罪券也毫无意义，本来生命死去，灵魂回归星河洗涤，会重新降生于大地，这就是生命唯一的循环。

　　如今亡灵肆虐，正代表着星河被污染，生命的循环系统被破坏了。

　　伊莱越发努力起来，每天除了祈祷和修行，就是跑去地下牢房向圣女学习，他希望改变世界的命运，希望所有人能获救，哪怕只有以他一个人的微薄力量，也希望能获得哪位路过神明的一瞥。

　　——请看看我吧，请看看那些虔诚而无辜的人们，大家只是被骗了，这个世界尚存美好，它不该就此寂灭。

　　可惜，圣女被关没多久，主教便以圣女是“异教徒”的名义，割掉了圣女的舌头，挖出了她的眼珠，施以火刑。

　　父神已死，圣力不复存在，自然保护不了圣女，这仿佛证明了圣女的真实身份。即使年幼的伊莱想要拯救她，也做不了什么，他被母亲捂住了嘴，关在房间里，只能从窗户外看到广场的熊熊火光。

　　连帝国的公爵家也要依靠神殿的现状，并不能给伊莱多少话语权。

　　主教将烧死圣女的活动宣扬成了“救世”，他告诉信众，清除了这个最大的异教徒，世界会变好的，如果没有变化，那一定是其他异教徒仍潜伏在人群之中。

　　审判狂欢开启，人们互相举报，贵族也可能被仆人打成“异教徒”，没有任何免死的权利，神殿的声望与权限抵达最高峰，主教自封为教皇，统治着仅存的活人。

　　但世界并没有变好。

　　伊莱的父亲卡佩公爵在帝国灭亡前，为了给家人与领地平民们逃生的时间，率领骑士团留下断后，与亡灵死战到底。

　　伊莱的母亲卡佩公爵夫人为了保护儿子与领民，委身教皇，在某天前去侍奉教皇后，再也没有回来，教皇声称卡佩夫人也是异教徒，处死了她。曾被她保护过的领民，一部分不相信这件事，一部分则对教皇深信不疑。

　　卡佩夫人在前往刑场的路上，就被激愤的民众用石头砸死了，伊莱被关在房间里，没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伊莱至此失去了公爵之子的所有光环，小小年纪做着苦力，所幸还有撇清关系的仆人与骑士悄悄帮助，让他勉强活了下来。

　　几年过去，人们能生存的空间越来越狭小，神殿所在的城镇彻底沦陷，唯有神殿最后的圣力加护，坚持了一年左右。

　　当亡灵攻入神殿时，卡佩家族最后一位骑士拽着伊莱，将他塞进了偏殿祭坛的暗格之中，还给了他一袋麦种。

　　骑士单膝跪地，向他行礼，“小公爵，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希望，只要活着，希望便永远存在。”

　　伊莱已经十二岁了，他挣扎着想要一块战斗，被骑士按住。

　　“小公爵！我们不缺你一个战力！但你一定要保护好这仅剩的麦种！那将会是灾难过去后，人们赖以生存的生命之种！绝对不能让麦种被亡灵污染！”

　　真的是这样吗？灾难真的会过去吗？

　　伊莱流着泪，看着骑士封上了祭坛暗格的石门。

　　他怀抱着麦种，拼尽全力地祈祷，因为除了祈祷，他也没有可以做的事了。

　　——神啊，真的有神存在的话，请可怜可怜地上的人们吧，我可以死去，但请给无辜的人们一个存活的机会，请指引人们走向正确的道路……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伊莱昏昏沉沉，只要醒着，他就会开始祈祷。

　　外面的砍杀声已经消失，嘴唇干裂、双目凹陷的伊莱听到了亡灵的嘶吼，似乎是察觉这里有活人，却找不到活人在哪，始终于他藏身的偏殿附近徘徊不去。

　　伊莱紧紧抱着麦种，他不在乎自己死亡，但他不能冲出去，不能让麦种被污染。

　　他还期望着，有朝一日亡灵退去，幸存下来的人们可以发现这袋麦种。

　　伊莱觉得自己快死了，没关系，只要他不被亡灵伤到，他就不会亡灵化，也不会污染麦种。依靠每日不间断的修行，伊莱稍稍攒起了些许微薄的圣力，他的躯体会成为保护麦种的最后屏障，静待幸存者的探索。

　　到这种时候了，十二岁的伊莱也没有祈祷自己能活下来，他只祈求他人存活。

　　黑暗中，一丝光芒垂落。

　　伊莱的眼前凭空垂下了一根泛着光的银白丝线，他能从中体会到完全不一样、充满生机的圣力。

　　——这会是救赎吗？

　　伊莱抓住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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