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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乘运跃鳞 ...

  •   我把这段经历,稍加整理,改头换面,塞进小说。大体如下:俊美的王爷,一把拉过嫣然,邪魅一笑:“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两人倒在锦榻上,你来我往,大战三百回合,香汗淋漓,娇喘促促。写完后我回头一读,大吃一惊,居然颇为有趣。
      自身的阅历,对写作水平,影响如此之大么?陡然间,一条和写作有关的出路,隐隐约约,摆在我面前了。但具体是什么,我还摸不清。
      那一天,庭木请我吃饭,席间问:“你从小就写小说,现在有十多年了吧?有没有考虑过……写自己的作品?写你心想的、不那么商业化的作品。咳,就我看来……你的文笔相当老练。”我一怔,思索良久,只觉心里隐隐透出了一线光。我摇摇头,叹道:“我……我缺乏生活体验,也没自己的思想,写不出好小说。”
      庭木灼灼地盯着我,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理智自信的口吻说:“你对汉服,对传统文化,就很有思想。你为什么不写汉服小说呢?”
      我说:“但是现在知道汉服的人不多,写这种小说,读者未必感兴趣……”庭木立刻笑了,像个得意调皮的大男孩,说:“错了,不是写给普通人,是写给汉服同袍的小说!”
      他侃侃而谈:“先说市场。汉服复兴运动,从2003年,一直进展到今年,同袍已经有几十万人,这几十万人,文化水平都不低,他们乐意读汉服小说,有这个精神需求。
      “再说市场饱和度,和汉服有关的音乐、视频、散文、小说,每一样都很缺,汉服小说尤其很缺。一篇小说,不写古人,不写幻想,只写真实的我们,只写真真正正的,为汉服复兴而努力、而迷茫、而坚守、而振奋的我们,定会大受欢迎。
      “最后,我参加汉服运动五年了,组织活动的艰辛,管理层的内斗,父母朋友的不理解,还有对汉服,对汉文化强的热爱……这些经历,我都有,我把我的所见所闻,给你的素材。怎么样?”
      我眼前一亮,只觉脑海里纷纭的迷雾,倏然散开,一条笔直的小路,金灿灿地伸来。我想到初进汉服吧的茫然惊骇,想到穿上汉服时的颤抖激动,想起路人指指点点的嗤笑,想起因汉服而鲜活深刻的孔孟之道,君子之德——这些东西,我能写,而且乐意写!
      “但是……我写了汉服小说,卖给谁呢?我知道很俗,但这问题很现实。”
      庭木笑了,说:“傻丫头,眼光放远一点。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你的汉服小说,不是商品,而是简历,让你寻找真正伯乐的简历。汉服同袍里,从事文化工作的人,非常多,你可以把你的经历,简单写一写,很可能会有人联系你。张倩,你肯努力,有天分,你值得在更大的地方上写作。”
      我眼前“哗”地撒开万道金光,我看到了我的路!它从十二岁那年,我提笔作文开始,一直蔓延过我荒凉的青春,蔓延到这儿,又绵绵不断、清晰明确地指向未来。原来我学写作,是为了遇到汉服,然后爱它,写它,替它十四万追随者的赤心,发出一声呐喊。
      我霎时之间泪流满面。
      庭木立即说:“你怎么了?我只是随口说说……哎,别哭了,我错了,对不起……”
      我挂着泪珠笑了,说:“干嘛道歉?你点拨了我,我该好好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今生今世,遇见汉服,也遇见你。
      我立刻着手准备了,每天抽一小时,恶补汉服知识,看贴吧,看汉群,看同袍们如何思考,如何争论,如何组织和汇报活动。庭木把他的经历,连同出乖露丑的事,一齐告诉了我。一个故事,在我心里渐渐成形:
      一个热爱舞蹈的小姑娘,因为天生的其貌不扬,四肢僵硬,无法与舞蹈结缘。偶然的机会,她在公园看到了汉舞表演,惊诧的发现,那么美丽绝伦的舞蹈,只是由一群和她一样没受过专业训练的姑娘跳出来的。汉服如此神奇,竟能把简单的动作,衬托得韵味十足。她成为了一名汉服复兴者,结识了许许多多同袍:有省下晚饭钱,偷偷摸摸买汉服的中学生;有因汉服相知相爱,并结婚生子的幸福一家子;有孤身一人,顶着冷眼和嘲笑,在学校宣传汉服的大学生;有从零学缝纫,自己买布做汉服的办公室白领……他们都是普通人,怀着一颗热忱的心,凝聚到了一起。女主角收获了友情、梦想、感动,并且找到了自己的同袍恋人。
      我试写了两章,忐忑不安地给庭木看。他看后沉默半晌,眉头紧皱。我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不好看么?”
      庭木却突然将我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圈,说:“好看,很好看。我看到女主角节衣缩食买汉服时,就想起我上高中时的情景,很感动。”
      我羞得连连拍他胳膊:“快放我下来!谁准你抱我啦?”庭木把我放下来,哧哧笑了一阵,注视着我的双眼,肃然说:“你是个作家。”

      我把汉服小说修了又修,改了又改,珍而重之,传到汉服吧里。第一天反响不佳,帖子发完,没过十秒,就沉到了第二页。庭木鼓励我别灰心。于是第二天,我又在同一时间,更新了章节,这回文下冒出了一条回答:“赞一个,楼主加油。现在汉服小说很少,千万别弃坑呀!”我受到了鼓励,于是每天抽一小时,写千八百字,贴上去,也不着急,慢慢地等待转机。
      除了写小说,我还瞒着庭木,干了一件大事:从生活费里拨出二百元,订做一件齐胸襦裙,打算中秋节时,穿出去吓他一跳。而钱上的缺口,我找到一个兼职,每天中午,去附近饭店里,端三个小时盘子,能挣二十元。我为此调整了作息:每天早早睡,早早起,把午夜之后的写作,挪到了五点之后的黎明。
      改变习惯,无疑很痛苦,但生活骤然有了新希望,还有了卫庭木,这一点小苦,完全没什么。
      几天之后,正逢中秋,我的汉服,被快递耽搁了六天,仍没送到,只好穿上借来的汉服,和庭木去参加活动。祭月吃月饼后,同袍们三五成群,在一起聊天。一人打趣我俩:“庭木,本事不小嘛!宣传汉服,还给自己宣传来一媳妇?倩倩这么漂亮,真是白瞎给你了。”庭木呵呵一笑,居然并不反驳,只是略略示威地扬起下巴:“你嫉妒了?”那人便笑着说:“了不得,了不得,倩倩,快管管他!”
      这时,一个三十出头,面容严肃的襕衫青年,走到圈中,挨着庭木坐下。同袍们纷纷向他打招呼,身旁的姐姐指点我:“他是唐居士,淮州汉服群的管理员。”
      我点点头,原来是核心同袍。
      唐居士对我一笑,就算打过招呼,转向庭木,说:“九月初一,伊人和洛州龙的婚礼,你还是帮一下忙吧。我们跑了半个淮州,只有德龙酒店最合适。明明我们都说好了,那酒店却又单方面变卦,九月一日,又把大堂定给了别人。你去替我们说一说把。”
      庭木沉默一瞬,说:“咱们和酒店,只是口头协议,既没订金,也没合同,它转订给别人,也是正常的。”
      唐居士笑着说:“庭木,算你给兄弟我一个面子吧。这次汉昏,是淮州汉服第一次双同袍的婚礼,单是婚礼舞蹈,就排练了一个月。这是咱们淮州汉服的大事,会有很多记者来,我实在想办得完美。”
      庭木叹了口气,说:“好吧,我试一试,但先说好了,我们和工商那边儿不交集,酒店卖不卖我这个面子,我也说不准。”
      唐居士哈哈大笑,在他肩上拍了一拍:“只要你出马,肯定能成!谁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卫太子,官二代?”
      庭木脸色变了,说:“这种外号不能乱叫,淮州的太子另有其人,我算什么东西?”唐居士说:“好,好,你低调,那多谢啦。”
      我已经呆住了,半天说不出话。趁庭木上卫生间的时候,我向别人问:“干嘛叫他卫太子呀?”别人笑着说:“那是个玩笑。他爸爸是省政府的官儿,他叔叔是检察院检察长,咱们这群汉服同袍,数他根正苗红,所以叫他卫太子。”也有人好奇地问:“倩倩,你爸爸也是政府里的么?”
      我脸色惨白地摇摇头,说:我爸爸不是当官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忽然想通了,为什么庭木工资不高,花钱却大手大脚,为什么他不知道城中村常常停水,因为那只是他的“秘密基地”,一个无聊之时,可以来消遣玩乐的地方。我那电脑,只怕也是他自掏腰包,请技术人员修好的。
      一个清华毕业,父辈当官,脑子又很聪明的年轻人,会有什么前途?
      在这样的前途里,一个初中毕业,没有工作,只会在出租屋写小说,在小饭馆端盘子的女人,会占有什么地位?
      卫庭木是青云之上的游龙,我却只是九埃之下的泥鳅。他凭什么单单垂顾我呢?
      一会儿,卫庭木回来,见我脸色有异,便问:“倩倩,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摇头说:“没有事。”活动结束后,卫庭木陪我回家。中秋的圆月,照着宽宽的路,他忽然挨过来,说:“他们都说你是我女朋友。你愿不愿意当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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