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逝》向*然

8、第七章

　　周一很快就到，这几日，端木都没有在店里出现，只是打了个电话告诉我时间。
　　六点整，我站在巷子口。远远看见端木的银色凌志向我驶来。
　　坐上车，心里却想雷诺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回来吃饭，我出门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估计今天他也不会回来吧。
　　入冬了，天黑的很快，此刻车窗外已经一片漆黑。
　　“到了。”
　　“呃？”我抬头看去，不会吧……
　　“下车。”他说。
　　“哦。”我迟疑的打开车门，下车的时候摸了摸口袋，这里是全部家当，但不知道够不够……
　　“走吧。”
　　“哦。”我看着面前金壁辉煌的酒店，曾经熟悉无比，今日看来却陌生得紧，不是都说“由奢入俭难”吗？为何我这里却是相反？或者，我本就是个对物质没太大欲望的人，而我想要的，却可能永远也得不到。

　　菜是他点的，我不喜欢西餐。
　　因为这个，姐姐曾经特地请了个川菜师傅给我做饭。可是，即使食物再可口，一个人对着那么大的餐厅，我常常食不知味，吃下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估计拿砒霜来，我也一样照吃不误。
　　“为什么不试试这里的牛排，很不错。”
　　我摇头，不喜欢西餐，也许是因为我曾经把礼仪老师赶跑吧，我不喜欢那一堆刀刀叉叉，一双筷子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何必复杂化？
　　我忽然想到姐姐吃东西时的优雅，我和她真是不能比……
　　也许，这就是父母不喜欢我的原因，又或许……
　　是我太让他们失望了吧，不上进，脾气坏，而且，我喜欢男人。
　　是，当我告诉他们我喜欢男人的时候，迎接我的是什么？
　　呵呵，脱离父子关系，被赶出家门。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告诉他们，是昏了头才会说吧。我果然是个傻瓜！
　　我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端木，他双手放在桌面，低垂着眼睛，手指正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似乎是和着音乐，又似乎若有所思。
　　“逝……”他忽然抬头，看我一眼。
　　“啊？”他是在喊我吗？这个“逝”总让人听不清楚，都怪我自己取的奇怪名字。
　　“这个，”他从口袋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给你。”
　　“什么？”我接过一看，是个手机，一只滑盖的手机。我从不用这样的东西，以前的我很少出门，即使出门也有人跟着，最关键，我没有朋友，根本用不到这个东西。而现在，就是两点一线的生活，用不用，无关紧要。“我不需要。”我说，把那只泛着银色光泽的手机推在他面前的桌上。
　　“诺基亚6280，26万色,240×320像素，支持蓝牙，红外线，miniSD卡,内置Modem，USB 2.0，MP3,视频播放，FM收音机，内置支持横向拍摄模式和八倍数码变焦，后摄像头1600×1200px，前摄像头640×480px……”
　　哦……“你原来是做手机生意的。”我了然。
　　他笑了，嘴角浅浅弯起一丝弧度，“不是。”
　　“哦……”解释得那么清楚做什么，我又不要。
　　“送给你。”他把手机推到我面前。
　　“无功不受禄。”天下没有不要钱的午餐，这个道理我懂，无论什么，皆需代价。
　　“我喜欢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啊？”不是吧，我一时有些无法反应，电视里也不是这么演的吧，好歹也要一起经历什么才到这一步吧？比如生离死别重重磨难什么的……
　　汗！我是不是在家太无聊，白滥电视看太多了？
　　“也许是快了点，但你愿意考虑吗？”他说，声音带着些淡然，听不出表白应该有的任何其他，比如害羞，或是紧张……
　　不过，他是商人，很另类的商人。做事出人意表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也并不代表我可以接受啊。说不定，坐在我面前这个儒雅的男人是个老狐狸。
　　哪个坏人会在脸上刻字，大张旗鼓告诉别人“我是坏人”？就连……
　　他不是也放弃我？我不想说出卖，即使只是自欺欺人。
　　“你不是有女儿吗？”我说，有女儿不就应该有太太？
　　“我有个女儿，但是我单身。”他说。
　　“哦。”我短短的应了一句，低下头，不再说话，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上菜了，暂时缓解了尴尬，可是，他为什么要吃饭前说呢，不是存心要我吃不下么！

　　※※※
　　我一脚深，一脚浅，慢慢走在巷子里。端木送我到巷子口，这里，车子根本开不进来。不仅仅因为狭窄，更是，这里不是水泥地，唯一的一些水泥石砖都似乎是这里的居民自己铺的，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加上这里没有路灯，唯一的光线来源就是两边低矮的平房中透出的灯光。
　　我站在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怎么也对不准锁孔，我弯下腰，想看看能不能看到，门却自己“呼啦”一下开了。
　　“你去哪了？”站在门口的雷诺，一脸怒气的看着我。
　　我站直身体，“去吃饭了。”
　　“和谁？”
　　“朋友。”我说，我走的时候，给他留了条的。
　　“什么朋友？”他挡在门口，一点让我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你不认识的，”我微微皱眉，我不过出去吃个饭，他需要这样的反应吗？“外面很冷！”
　　他恍然醒悟般，侧身让我进去，我看了他一眼，擦过他进去，屋里也不比外面暖和啊。
　　我洗漱完出来，却被门外的吓了一跳，雷诺靠在浴室的门框上，“你站这干什么？”难道是等我？
　　“雷逝……”
　　“呃？”我与他平视，他背对着光线，我能看到的只是他坚毅线条。
　　“我……”他抿了抿嘴唇，又张了一下，却一个字也没发出来，他要说什么？
　　“我……”他犹豫半天，发出的还是这个音节。
　　“你想说什么？”我被他堵在浴室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张了张嘴，“算了，睡觉吧。”他似乎很丧气，转身向床走去，那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雷诺……
　　你想说什么？

　　我钻进被窝，他还在桌前看书，功课真的这么忙吗？
　　“雷诺，你最近很忙啊？”我问。
　　“嗯。”他低头看着桌上的书，头也不回的回答。
　　“雷诺，”我喊。
　　“什么？”他依旧没有回头。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见面了。”
　　“呃？”他终于回头，“我们不是天天见面吗？”
　　“不是，”我摇头，“‘见面’不是你今天看见我，我今天看到你。”
　　“那是什么？”
　　“我们完全没有交流，没有沟通。”就好像他说的“咫尺天涯”，我在他眼中，看不到自己。
　　“你的意思是……”
　　“雷诺，我们来聊天。”我拍拍身边的床铺，这些日子，他都是睡得比我晚，起得比我早，我根本感觉不到曾与他同塌而眠，除了被窝里他的体温。
　　“雷逝……”他似乎有些犹豫，为什么？我们现在不仅没有交流，甚至他连同我聊天都要犹豫了吗？雷诺，在你心中，是不是我快成为负累？
　　我笑，“那算了，你看书吧，我睡了。”
　　我躺下的时候，彷佛看见他舒了口气，雷诺，何必如此？
　　是我自己在不识相了吗？

　　“不要，不要过来，走开，走开……”
　　“痛，好痛！走开，走开！”

　　“雷逝，醒醒……”
　　什么人推我？不要推我，不要，我好痛，别推我……
　　“喂！醒醒……”
　　我一下睁开眼，“你又做恶梦了？”耳边响起雷诺的声音，那里面是担心？是吗？
　　我转头看去，他躺在我身旁，灯开着，在他脸颊洒下一片阴影，似幻似真。
　　“你又做恶梦了。”他说。
　　“嗯。”我已经很久不做那个恶梦了，自从雷诺开始和我一起睡，我就没有再做过这样的梦，今夜，是怎么了？
　　“一头的汗，擦擦。”他拿了张纸巾往我额上按去，我一愣，瞪大了眼，直直向他看去。
　　雷诺，很英俊。是粗线条的硬朗，浓密的眉，直挺的鼻梁，嘴唇有些厚，但吻起来，感觉应该很不错吧。
　　吓！我在想什么呢！该死！
　　他似乎被我的目光吸引，停下手，看着我。
　　我被他的目光一看，“腾”一下……
　　脸红了。
　　“睡吧。”我赶紧说，拉上被子，怕被他看见。
　　“嗯。”他应了一声，关上了灯，也拉上了被子。过了一会，却感觉他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越过了我，找到我身边的被角，往里捏了捏。
　　这个感觉好熟悉，好像被人圈在怀里……
　　我心里猛然一惊，这感觉，每天都有，只不过都在我意识迷糊的时候，难道，是雷诺每天帮我盖被子？
　　我紧紧闭上眼，缩起身子，尽量不碰到身边的人，今天是怎么了？
　　那么多突发事件！真是。一团浆糊！
　　端木……
　　我自然不会答应，我跟他，陌生的很，他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个店里的客人，即使他救过我，那也不代表我就要“以身相许”啊。
　　我没有这么高尚的情操，关键是我不喜欢他。
　　那么，我喜欢谁？
　　眼前却浮现了雷诺抿着嘴，蹙眉看着我的样子。那眼中是挣扎，是犹豫……
　　我猛地睁开眼，茫然的看着天花板，黑！
　　除了黑，只有黑。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我微微转头，看向雷诺，他面向我，可是，实在太黑，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耳边他温热的呼吸……
　　雷诺……
　　雷诺……

　　※※※
　　“喂，昨天惊喜吧？”
　　“呃？”我转过头，看了看旁边的阿杰，惊喜？“什么惊喜？”难道……
　　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端木的事，没有人知道，即使那次我被人“下药”，我也没有告诉阿杰，我怕雷诺知道，怕他知道了就不能安心念书，他明年就毕业了，我不想他为了生活那么辛苦。
　　“你小子还想瞒我啊，”他瞟了我一眼，一脸不屑一顾，“昨天雷诺生日，他说要和你一起过，还准备了‘大礼’。”
　　“啊？”我有些反应不来，昨天是雷诺生日？可是我……
　　乱了，全乱了。
　　“要不是他找我帮忙，我也不会知道。”
　　“帮忙？”
　　“是啊，”他点头，“他说看到一跟链子很衬你，可是价格太贵，他就想自己做，正好我有朋友做金银加工，就介绍给他了。”
　　我低头擦着手中的杯子，这还真是考验我心脏的承受能力，我一直以为经历了那一切，我已经无所畏惧，什么都无法振动我，可是，我错了。
　　错得离谱，我一次一次被振动，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雷诺。
　　“我去看过他做东西，那家伙笨手笨脚的，还非要自己亲自来，手都弄伤几回了。”
　　“他的手受伤了？”怎么我没有注意？
　　“不严重，小问题，”他往我脖子里看了看，“喂，究竟是什么样的？那小子保密工作做的太好，这么久我一直没看见。”
　　说着手往我领子上伸，我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没有！”我转身就走，下班了。

　　鞋底擦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呛呛”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显得格外诡异。
　　雷诺，对不起，我不知道昨天是你生日，你为何不说？是想给我惊喜吗？
　　但是，似乎，让你失望了。
　　对不起……
　　对不起……
　　难道，他昨天欲言又止的就是这个？
　　我加快脚步向着电梯走去。员工专用电梯。
　　我拐出后门，往街上走去，冷！
　　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了个结结实实，裹了裹外套，加快了步伐。
　　忽然，身旁多了个阴影，我转头看去，一辆银色凌志。
　　“阿逝。”
　　“端木？”我惊讶，难道是等我？
　　“我送你。”
　　“不必。”我说，继续往前走去。
　　“阿逝，”他发动车子跟在我后面。我讨厌有人这么喊我，以为这样喊就代表与我亲密无间了吗？ “上车。”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我讨厌别人“命令”我！雷诺从来不会这样对我说话。我不想理他，可是，却转念一想，有些话，应该和他说清楚。
　　我站定，看他停下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我回家。”我说，坐他的车不仅可以跟他把话说清楚，还可以节省回家的时间，雷诺，你在家吗？难道这些日子的晚归，就是为了这个“礼物”？
　　“端木先生，”我定了定神，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开口。“对不起，我……”
　　“不必说了，我知道了。”他始终看着前面的方向，没有看我一眼。“还是朋友。”
　　“嗯。”果然与聪明人好打交道，他不会追问我理由，原因，愿不愿意给他机会，还好还好，他没有这么说，有风度的人，不会“死缠烂打”。

　　※※※
　　雷诺……
　　不在家。
　　我对着满室黑暗，心里止不住的失落。
　　我打开灯，在他写字桌前坐下。
　　这样……
　　我已经觉得失落。
　　那么想必昨天，雷诺更失望吧……
　　辛苦了那么久，抱着满腔热情和希望赶回家，但等着他的却是满室清冷……
　　对不起……
　　我拉开抽屉，目光扫了一下，顿时凝固。
　　我伸出手，拿起里面的两条银色链子，这个……
　　难道就是阿杰说的“礼物”？雷诺亲手做的？
　　我把它们拿到灯下，细细观察。
　　普通的银色链子，下面垂着的挂件一摸一样。
　　挂件是原形的，正中镶嵌着两颗同样大小的蓝色宝石，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漂亮色泽。周围一圈是罗马数目的日期，我凝神看去。原来，两个不是完全一样的，虽然都是罗马数字，但一个刻的是月份，另一个是日期。
　　一年十二个月，一月三十一天，都在这两个挂件上了。
　　一种针扎般的疼痛在我心中密密细细起来，我咬住下唇，看着那两条链子发呆……
　　纷乱景象在我脑中浮现，他笑，他皱眉，他受伤，他帮我盖被，他……
　　他亲手做的项链……
　　做工是有些粗糙，与商店那些名牌自然无法比拟，可我握在手却觉真实满足？
　　雷诺……
　　你怎么还不回来？
　　我在等你。
　　我松开项链，一只手抚上心脏，那里正“砰砰”跳个不停……
　　我听到心里一个声音，
　　樊家意，樊家意……
　　你这个自私鬼。你希望听到雷诺说什么，那么你自己呢？你准备怎么办？
　　是啊，我到底准备怎么办？
　　我忽然慌了，到底该怎么办？
　　措手不及的慌乱笼罩整个身体，我“腾”地站起身，大口大口的呼吸，想借此抚平心绪。
　　我无法正常思考。
　　樊家意，你这没出息的，又想逃跑吗？

　　“咯嗒”的开门声在我背后响起。我转过头，看到雷诺推门进来。
　　“你回来了……”干巴巴的声音从我喉咙挤出来。雷诺一脸疲倦的走过来，把书包放在桌子上，却在下一秒，瞪大了眼睛，抬头看我。
　　“你……”他看到了桌上的项链。
　　“对不起……”
　　“你……”我看见他握紧了拳头，好半晌才放开，他该不会为了这个打我吧？
　　“对不起……”我继续说。
　　“对不起什么？”他直直看我，声音冰冷。
　　“我不该乱动你的东西。”我说，声音中带着怯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昨天是你的生日？”
　　听了我的话，他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他垂下头，不再看我，“又不是什么大日子……”
　　“那你这么慎重，还准备了礼物！”我抓起项链举到他面前。为什么不肯说实话？
　　他不说话，也不看我，就那么倔强的扭着脑袋，不肯看我。
　　“雷诺……”我转过身体，强迫他的视线看着我，可是，他却盯着我的鞋子看。“地上有钱的话，也早被我捡了。”
　　“呃？”他愣了一下，抬头看我。
　　“雷诺，”我看着他，与他的目光平视，“这个送给我的？”我轻轻的问，生怕打破了这美好的寂静。
　　却在下一秒，看见他的脸“刷”得红了，他又转开头，不再看我，这个角度，我清楚的看到他小巧的耳朵，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
　　我看的似乎也呆住了，耳朵也可以这样好看的吗？我微微抬了抬手，想摸摸它，却听见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闷闷的应了一句，“嗯……”
　　“雷诺……”
　　“嗯……”依旧是闷闷的应答，过于简单的辞藻，听不出是什么心绪，只有那通红的耳朵，泄漏了一切。
　　“雷诺，”我轻轻抓住他一只手，他有些微的挣扎，却还是让我握着，“看着我。”我说。
　　没有动静，我张了张嘴，想再说一遍，却看见他咬着下唇，微微转过头，低垂的眸子，缓缓看向我。
　　“我喜欢你。”我说，是的，我决定不再逃避，这一次，好好看清自己。
　　好半天，他没有动静，我不是在自作多情吧……
　　我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是了，我一定是在自作多情，我喜欢男人，就固执的认为雷诺也喜欢男人，完蛋了！他一定以为我是变态，我该怎么解释？难道说那是朋友间的喜欢？那我们以后，如何相处？
　　乱了，真是乱了，端木说了喜欢，就认为雷诺也是喜欢吗？这样的自信，我什么时候来的？
　　樊家意，你个笨蛋！
　　我尴尬的笑了笑，松开了手。
　　可是，手却在下一秒被握住。
　　“雷诺？”怎么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漆黑的眸子看着我，灯光打在他身上，泛出我从未见过的闪烁光泽，就好像手里的那两颗蓝宝石，晶莹剔透。
　　“你说喜欢我？”他似乎是在喃喃自语，我明白了，他是不确定，惊喜来得太突然，却让人产生“不真实”的错觉。
　　“是，我喜欢你，”我点头，帮助他确认，“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可是，看到这两条链子的时候，我才明白……”当感觉便成习惯，是很难看透的吧，必定要受到刺激方能醒悟。
　　“雷逝……”他忽然伸出手，把我紧紧拥入怀中，下巴靠在我肩窝处，“真好，不是做梦……”
　　我双手抚上他后背，“生日快乐！”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