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逝》向*然

19、第十七章

　　晚上特意告假早退，急着赶回去。小冰皱着眉头不满的看我，说“要不是你技术好，老板早让你走人了。”可是，她却又偷偷跟我说，“这样也好，你常不在，才显示你‘独特’，指定你的客人越来越多，我看都可以考虑升你为VIP客户专署造型师……”我看她摸着下巴，一脸坏笑，果然下面一句就是“不加钱就不让你给他们造型！好！就这么定了！”说着还打了个响指，转身就走。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时时刻刻想着赚钱，还真是尽责啊。
　　回到家五点都不到，雷诺应该在家吧……
　　我忐忑的推开门，却看见他坐在书桌前，摊开的手掌上“躺”着那条项链，正自顾看的入神，脸上的恍惚的神情，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雷诺……”他专注得连开门声都没有听到。听到我的声音，似乎才缓过神来，转头看着我，一脸不可思议。
　　“你……”我慢慢走到他身旁，“你不是走了吗！”他一下子把手掌握起来，藏在身后。
　　我轻轻笑了，缓缓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会走？我能走去哪里？
　　“是不是有什么落了？你拿了就赶紧走吧。”他说。
　　“是不是我要什么，你都肯让我带走？”我问。
　　他看我，蹙眉，厌恶的神色浮现在他脸上，我心头忽然一阵刺痛，生生扎着我，疼痛，清晰无比。
　　“嗯，你看吧，反正我这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移开目光，环顾四周。
　　“有的，”我说，“有一样东西，价值连城。”
　　“是吗？”他看我，轻笑一声，脸上的神色却似乎在说，我说的是他听不懂的天书，“那你拿去吧。”
　　我上前一步，与他面对面站着，伸出手绕到他背后，抓住他那只藏在身后的手，另一只手抚上他脊背，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却没有任何抗拒的行为，我把脑袋埋进他劲窝，“那价值连城的宝贝，叫做‘雷诺’。”我说。
　　感觉到他明显的一振，续而我被一股猛力狠狠推开，一下摔倒在地上，痛！
　　“你一次又一次的耍我很好玩是吗？”
　　“雷诺……”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撞到了手臂，火辣辣的痛，估计会有一大块淤青。
　　“你还回来做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你回来！”他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我站直身体，视线与他平视，“你为何要替我决定，该不该回来，值不值得回来，我自己会判断。”
　　“是，你们有钱人，喜欢这种游戏，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不过是个穷学生，什么都没有的穷学生！”
　　“可我就是喜欢什么都没有的穷学生！”我亦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他明显愣了一下，可是马上笑了出来，“你？笑话！喜欢我？你喜欢我为何还和他纠缠不清！”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那次在次海他只是我的客人！我也是去了才知道客户是他，我无法拒绝，这是职业操守！”我捂着受伤的胳膊，仍然觉得火烧火燎般的痛，可能蹭破了。
　　“职业操守？你还真是敬业，但是需要敬业到跑到人家床上？”他出言讽刺，我忽然觉得很伤心，他怎么可以如此不可理喻，把我想的这么不堪，难道那场相遇相处，只是庄生梦蝶？
　　“你为何宁愿相信陌生人也不愿相信我？”我觉得喉咙生涩，一阵阵发苦。
　　“陌生人对我没有企图。”
　　“企图？”我忽然觉得可笑，“那我呢，我对你会有什么企图？我对你能有什么企图？”
　　“你？樊家二少爷，江樊集团少东。你有什么企图，你自己不知道吗？”
　　“你把话说清楚！”我急了，似乎越解释越糊涂，我根本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你别装傻了，不就是那块地么！你们为何不能光明正大找我谈？偏偏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我最恨别人欺骗我！”他看我，眼眶通红，“为什么，雷逝，哦，不，樊家意，你这么耍我，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们有钱人就不把别人当人吗？你们就可以把别人的尊严感情踩在脚底吗！”
　　我一下懵了，“地？什么地？”我为何一点也不明白？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哼哼，这个时候你还要装傻吗？还是你以为我好糊弄，给块糖就高兴的什么都忘了？我真是个傻瓜，别人不过是耍着玩，我却当真了，还他妈自作多情，”他伸出背后那只手，摊开手掌给我看，“我为了这两条链子，差点手指也没了，原来他妈都是假的！”他忽然狠狠用力，把链子扔在地上，“假的！”
　　“雷诺……”
　　他从我身边擦过，我伸出手，却连衣角也没有摸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我面前……
　　雷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的手停在半空，却不知何去何从……

　　※※※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把酒瓶的盖子拧开，给自己和对面的人各自满满斟了一杯。对面坐着的，是端木。不知为何，他总会及时出现，我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无时无刻不在跟踪我。
　　“举杯消愁愁更愁。”
　　“别那么扫兴啊！请你吃饭，还那么罗嗦。”我举起手中的酒杯，向他示意，他无奈的看着我，长叹一声，也值得举起手中酒杯。
　　“端木，你说，为何人和人那么难沟通？”
　　“也许，个人立场不同吧。”
　　“那为何不能站在别人的立场想想呢？”
　　“人都是自私的动物。”
　　“这样啊……”我把酒杯移到唇边，浅尝一口，然后仰头一饮而尽。传说中的清酒就是这样的味道吗？为何一点也不好喝？奇怪的辛辣感刺激着我的味蕾，我皱了皱眉，却看他优雅的缓缓入喉。
　　“你别这么喝，伤胃，吃点东西。”
　　“嗯。”我放下酒杯，拿起勺子，挖起面前的炒饭送进嘴里。他，不是很为我着想吗？为何雷诺却固执的坚守着自己的想法，甚至不肯给我解释的机会？人和人之间的沟通，真的那么难？
　　“圣诞快乐！”他举起酒杯，对我说。
　　我一愣，今天，是圣诞夜。“圣诞快乐。”我也拿起酒杯，在半空与他相碰，“叮”得一声，透明的液体晃动起来，迎着灯光，旋转温暖色泽。
　　“礼物。”他递给我一个信封，我愣愣接过。
　　“是什么？”我问，看样子，好像一封信。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他笑，温柔而和煦。
　　我抽出一看，不由愣了，“船票？”我纳闷，送张船票给我做什么？
　　“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端木，我……”我以为昨天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为何他还是不明白？
　　“你就当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你试试，我努力，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发生。日期是下个星期，给我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好不好？”他看我的眼神，真诚无比，我说不出“不”，只能默默点头。
　　雷诺，你为何要推开我？我快坚持不住了！

　　※※※
　　“喂！昨天那么早走，是跟女朋友过圣诞了吧？”小冰一脸坏笑在我旁边坐下。
　　“没有。”我面不改色。
　　“是没有女朋友还是没有和女朋友过圣诞？”
　　我转头看她一眼，她满脸都是“契而不舍”的神色，我认命，乖乖回答“都没有。”
　　“不是吧……”她夸张的叫，“这么帅没有女朋友？姐姐帮你介绍，我们店里这么多漂亮MM。随便挑哈！”
　　“小冰，你……”她现在横竖怎么看都像个拉批条的，我不由觉得头皮发紧，“谁说长得帅就非得要有女朋友？”再说，我也不觉得自己长得怎么样。
　　“那好啊，肥水不流外人田。”
　　“兔子不吃窝边草！”
　　“哟，还挺有原则的么！”
　　“嗯！”我闷闷哼了一声，这个女人，真是可怕！
　　“阿逝，你脸色不太好啊……”小冰凑过来细细打量我，“不是昨天纵欲过度吧？”
　　“你……”她究竟是不是个女孩子啊，这样的话居然还能说得那么自然，不过，我今天的确是觉得有些不舒服，胃里一阵阵抽痛。
　　“切！你还害臊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说说而已，紧张什么！”她斜斜看我一眼，一脸不屑一顾，忽然又眯起眼睛，定定看我“难道，你还是处男？”
　　“你……”我投降，我举双手投降！我现在非常后悔为何没有端杯水在手里，电视里不都是那么演么……
　　对方说了刺激的话，然后含在口的水一下子喷了对方一身。看来，下次有小冰的地方我都要捧杯茶……
　　但今天是来不及了。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我“腾”得站起来，却觉得脑袋一阵眩晕，站定，闭了闭眼，深深吸口气，才好一些。看来，得找个清静的地方躺会，不然下午半天熬不过去。
　　“你别走啊……”小冰在我身后喊，什么别走，是赶紧走才对吧，遇上这么个主管，还真是棘手。她平时难道也这样和员工沟通？我实在无法想象……
　　可是，刚迈出两步，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了？”小冰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觉得喉咙干涩，想说却说不出，只能眨眨眼，表示自己听到了。
　　“说，你究竟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了！”
　　吃饭？睡觉？这几天都好好的呀……
　　“低血糖，胃溃疡，睡眠不足，你这一觉就睡死过去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啊？我睁开眼，看到头顶的白色天花板上炸亮的日光灯，已经天黑了么？
　　“我在医院？”我好不容易从喉咙挤出这句话，已是艰辛万分，脑袋昏沉沉，全身无力。
　　“嗯，”小冰坐在旁边，一脸怒气，“你是怎么过日子的，居然可以把自己搞成这样，难怪皮肤这么白，原来是病态！”这人，什么时候都不忘挖苦人。
　　“喝吧。”她递来一杯水，我往上靠了靠，伸手接过，手指触到温热的杯壁，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似曾相识……
　　“你挂完这瓶水就可以回家了，不过明天还要挂一天，我通知了你哥哥，他说会来接你。 ”
　　“哥哥？”我有哥哥吗？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那个雷什么诺的，不是你哥哥吗？你们不是同姓吗？”
　　“雷诺？”我瞪大眼，小冰怎么可能通知到他？
　　“我看你手机的通讯录，第一个就是他啊。”
　　“嗯，谢谢。”异样感觉划过心头，期待牵着忐忑。有些庆幸小冰是打给了他，只是，雷诺会来吗？
　　“怎么了？”
　　“没有，”我赶紧摇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你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别添乱了。”
　　“嗯！”听似责怪的口气，却是关心和宠溺，小冰就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吧。

　　“雷诺……”大开的房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卷着一股凉意袭来，瞬间扑满病房。我愣愣的看着他，却不知做何反应。
　　“你没事了？”他远远看我一眼，面无表情。
　　“嗯。”我咬住下唇，从鼻子里挤出这个音节。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回去了。”他冷冷说道。
　　“雷诺……”我“腾”得坐起来，却扯到了胃部，又是一阵抽痛，我忍不住嘶哑咧嘴，怎么挂了水会更痛呢？“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
　　“阿逝，你不要紧吧……”小冰看我的样子，也紧张起来，急声询问。
　　我朝她笑了笑，手捂上胃部，“没事。”
　　“那我走了。”雷诺依旧面无表情。我看他一眼，失望的垂下眼睛，全身的力气似乎一瞬间被抽干，连动动手指的力也使不上了。我躺回去，看着手臂上的点滴，一滴一滴，有规律有节奏，好像在数着我曾经的时间……
　　曾经和雷诺共处的时间……
　　就那么一滴一滴，流逝了吗？
　　“兄弟俩有什么话不能说，他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连听他说句话都不肯，死刑还可以上诉呢，你剥夺他人权，对他太不公平了。他根本没有辩解的机会就被你一锤定音。你究竟凭什么这么自信，凭什么就认为自己肯定是对的？没见过你这么固执的，听他说两句会死啊！就是有你这样的人，才会有这么多冤假错案，背后听小人几句谗言就信以为真，也不去取证，也不去证实，究竟和你亲的人是谁？你这么做未免匪夷所思！你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么！”
　　“小冰！”小冰尖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转过头，却看到他拉着雷诺，喋喋不休。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病房里忽然安静下来，气压忽得下降，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我不是他兄弟。”半晌，雷诺冷冷说道。
　　果然，预料之中吧，只是为何会觉得掉进了冰窟，身上一阵阵发冷，而眼眶却不停的发热，灼烧似的痛。
　　“不是兄弟也至少认识吧！不然你听他病了就赶来？”小冰继续咆哮，“就是不认识的看到他这样，也有些同情心吧，亏他还把你当成好朋友，一直在我们面前说雷诺怎么怎么好，原来就是个白眼狼！”她续而转头，“阿逝，这样的朋友我们不希罕！”
　　“小冰……”我什么时候在她面前提过雷诺？
　　“您不是要走吗！大门在这，可别走错了！”小冰对雷诺恶狠狠的说。
　　“小冰……”我似乎除了能喊她的名字什么也不会说了，胃里的疼痛绞着我，让我无法好好理智的思考分析。
　　雷诺也是呆呆的看着小冰，表情露出一种迷茫，却看不透是什么情绪。
　　“你……能让我们单独待会吗？”他看着小冰忽然说道。
　　“你……”小冰看看他，朝我眨了一下眼，“这瓶水挂完了，记得叫护士。我去买点吃的。”
　　“嗯。”我朝他点点头。看着她出去，带上门。
　　沉默再次降临，只是气压似乎升高了些，呼吸开始通畅。
　　“要说什么？”他站在那，一动也不动。
　　我垂下眼睛，心中千回百转，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坐起来，双手抱住膝盖，下巴放在膝盖上，眼睛看前面前的雪白床单，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
　　“我本名叫做樊家意，有个姐姐叫樊家如。父母过世的早，就和姐姐一起搬进了她未婚夫家，就是江绪言，你应该知道。”
　　“本来一直都好好的，家如也准备和他结婚了，可是，公司却突发危机，很可能会破产，为了挽救这种局面，我成了牺牲品。因为‘江樊’的大客户指明要我。”
　　“然后我就像个祭品似的被送去了，但他们却扎扎实实的毒打了我一顿，后来我跑出来，就被你捡回去了……”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说不记得以前，就是想把从前都忘了，我想要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而不再是谁的附属品。我不想自己到哪里都是多余……”
　　“那次去次海，我真的是去了才知道，是家如和江绪言……可是，姐姐却不记得我了，江绪言说，她受伤生病，好了以后，唯独不记得我。”
　　“你说，这是不是报应？我说谎，我说自己失忆，却让自己唯一的亲人忘记了自己……”
　　“家如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连她都不记得我，那我……”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哽咽，喉咙痛得快要发不出声音。
　　“后来我就安慰自己，不怕，还有雷诺呢，谁不要我，他都不会不要我，可是，原来我也是在自作多情……”
　　“有人告诉过我，亲眼看到的或许是事实，但不一定会是真相。当时我不是很明白，自己亲眼看到的都无法相信，那么还可以相信什么，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无论什么事，都必须要用心去看。眼睛或者耳朵才是最会欺骗人的。”
　　“雷诺，你若是仔细一点，你就会发现那些照片都是好几年前的了。而且，我根本不知道那块‘地’是什么意思……”
　　我咬住下唇，说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至于他信不信，都已经不是我的努力范围了。
　　我努力了，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当有缘无份吧……
　　是不是很没出息啊！
　　我紧紧圈住自己的胳膊，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心里忽然一紧，是要走了吗？还是不行啊……
　　我闭上眼睛，却发现有什么正流出眼眶，烫得脸颊一片。
　　“雷逝……”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温柔抚摸，我一愣，眼泪都吓了回去。
　　“雷诺……”我抬头，呆呆望他。那张曾经熟悉无比的脸，此刻却憔悴的吓人，双眼通红，下巴布满胡渣，脸颊明显的凹了下去。
　　“对不起……”他把我摁在他怀里，下巴靠在我劲窝。
　　我摇头，没有谁对不起谁。
　　他轻轻松开我，在床沿坐下，与我平视“对不起。”他双手抚上我脸颊，我下意识闭上眼，感受那温热游移在我脸庞四处……
　　我伸出手，抓住他胸前衣襟，却忍不住轻轻颤抖。
　　“别哭，雷逝，不要哭，”他轻轻吻我泪水，缓缓拍着我脊背，“是我不好，被冲昏了头才会那么伤你……”
　　我摇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滚烫的泪不停的下滑，弄湿了脸颊，还有他的衣服。
　　“别哭，我会心疼……”他的吻，落到我的眼睛上，我明显感受他在吸允我的泪水，是涩的吧……
　　我松开手，挪开些微距离，用手背胡乱抹了一下脸，“帮我叫护士吧，瓶空了。”

　　我又夺回了我价值连城的宝贝。
　　晚上，我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一点也不肯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