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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向光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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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光转」
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遵循规律运转。
月球环绕地球转动,地球环绕太阳转动。
少年们的世界围绕着那颗橙色的球体不分日夜的运转。
从指尖第一次接触开始,篮球在手心里一圈、一圈,由缓慢到飞速以至熟稔的旋转起来。
少年们正如他们手中的世界,绕着环形,按轨迹的线路进行。途中可能会从原本的道路偏离到未知的远方,中断总结好的定律,然后在某一点又再一次与应有的未来重合,周而复始。
黑子哲也的世界围绕着篮球所转动。他曾认为,无论是在哪种处境、哪种时间,他的世界都不会有一刻停止运转。可现在,那颗篮球已经脱离了他的手掌,滚落在他世界的角落里生灰。
在未知的远方前路中,随着路线的偏离,某些东西开始悄然无息的改变。他伫立在原地阖上眸,侧耳凝听世界坠落的声音,耳畔能听闻从深海里因呼吸而传来的咕噜水泡声,自身却处于水平线的上方。在水平线的另一边,是他暂时无法到达、冰冷寂寞的世界。
无论怎样竭尽全力的伸出手,光芒还是一点点从指尖泄漏到黯淡无光的海底。空气连同自身开始慢慢变冷,逐渐沉淀下的窒息堆积在零摄氏度以下的海底。
黑子的篮球在这个时刻开始渐变为和他相符的透明色,形同虚设。
于是,某个时候,就真的不再了。
纵然手掌还作着捧握的姿势,空荡的手心却什么都已无法捕捉。
P1.
也许,那才是他篮球真正开始转动的时候。
那并不是个多么特别的日子。没有命运中相遇必备的风和日丽或者疾风骤雨,没有发生意外事故或者情理中设置的必然。就像从前的每一天,平淡无奇,毫无发生奇迹般转折的预兆。只是一个偶然,这一天,光芒无意间射进了阴暗的角落,照亮了影子的轮廓,使其逐渐显映出来。
并非每个人生来就是天才,是否具有与生俱来不同凡响的天赋,自出生那一刻起便由基因决定了。努力固然很重要,但是真正缺乏天赋的人即便付出比他人辛苦数倍的努力也不一定会展现出才能。
或许对于天生缺少天赋的人来说有些残忍,但是现实就是如此。
这段话是黑子哲也从某本书里某段文字提炼出的内容。
他想,他应该就是文段中所谓“没有天赋付出了数倍努力却仍旧无法展现出才能”的人。在篮球方面他缺少才能,因而无论怎样练习都无法超越。缺少光彩的影子依旧在不被照耀的角落里,独自一人。
从客观的角度看,按理而言就算是再没有天赋的人在努力之后也应该有所长进到达中上的水平,可是他就算是一个特例,比谁都要用心、都要倾尽全力,却又总是被他人甩在身后。
即便如此他还是这般的坚持了下来,凭借着不输给任何人对篮球的一腔热血。少年时期里总会对未来怀有更多的憧憬,坚持甚至是偏执。无法超越,正因如此他才要比谁都更努力,更坚毅,加快奔跑的步伐跟上所谓“天才们”的节拍。每夜帝光四馆传出“啪啪啪”拍打篮球的声音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璀璨的亮点开始点缀深黑色的夜幕时,黑子哲也一如既往独自留下在空旷的四馆里进行着额外的个人练习。一次复一次的篮球坠落声伴随着心跳一上一下的起伏。从身躯上分泌出的密密麻麻的细汗滴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头顶明晃晃的白灯将其反射出晶亮的颜色。
不厌其烦的听着拍打篮球的声音,他独自练习起运球。黑子正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四馆门口却突兀的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在门前停下,无规则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他双手拿着篮球,朝声音的发源处看去。
这个时间点还会有谁会来这里?
朝门口走近了几步,黑子看着眼前的人,语气透着认真和平若止水。
「请问……」
「呜哇哇啊!」本来是想询问来者的用意,但在他还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时便被吓得打颤的人所打断。
少年凄惨的呜鸣声顿时在体育馆里回荡了两周。黑子不知道应该用何种表情、或者何种心态来对待这位突如其来的访问者。
相对初中生而言高大的身材,宽阔背脊的深蓝发少年正蹲在门口,身体蜷缩在一起,他的身躯在无意识的不断发颤着,抱住头的动作与自身形象不符从而塑造出奇怪鲜许滑稽的画面。似乎本人还在害怕的嘟囔些什么,因为距离的原因黑子并不能听太清。
即使只看侧面,黑子也足以辨认出这个人的身份。在最近一次升级测验中脱颖而出,一年级便晋级一军的青峰大辉。而他在这次测试中依旧被空气化放置,没有脱离三军的身份。
在队伍中倾听晋级人选时他怀有一丝期待,但是现实并没有回应他的这份心情。在念出最后一个人名时他心中的失落感和焦急交织在一起,连锁的疑惑缠绕在一起,使他甚至有了放弃打篮球的心思。
注意到青峰是在那不久之后的事。他就像光源体。独树一帜的打球风格、灵活的应变能力是他能力的体现。这是让黑子哲也所向往的光明。光芒天生便有吸引人接近的特性。
让他注意到他的,还有青峰大辉在打篮球时比谁都要畅快的笑容。篮球部中瞩目的人并非他一人,但那样的笑容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的,纯粹情感的表现使他牢牢的在心中烙下了那个不羁笑容的幅度。
有种只要站在球场上无论何时无论怎样都很快乐的感觉。黑子哲也的主旨是“快乐的打篮球”。他想和这个人一起打篮球的话,一定会很快乐吧。莫明的向往种在心间,憧憬的种子一点点发芽、茁壮。
如果有一天,他期待着能与光站在同一高度上。这样的愿望、是遥远在他自己都看不清的名为“未来”的等待着他去踏足的道路。无论那边有的是绝望的峡谷还是希望的曙光,决定好走下去就不会后悔曾经喜欢的心情。无论多少次重新开始,黑子哲也还是会依照自己的意愿一意孤行的走下去。
「那个……」
「别过来啊,地缚灵退散!」说着这种意味不明的话,青峰转过身,在他面前用有力而黝黑的手臂使劲来回挥舞着。来此之前他压根就不在意什么“因练习过度而死亡的篮球运动员地缚灵徘徊在夜”这种空穴来风的说法,当他看见在球场正中无人拍打的篮球起起伏伏时就什么也顾不上只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了。
即使源于他天生低下的存在感在此之前被他“突然出现”而吓到的人不在少数,他还是在内心里升起了淡淡的无奈感。没有谁希望被他人忽略。
当少年认清眼前并非鬼怪而是普通人类的面孔时血液都凝固住似的僵在原地。比他要矮上一截的少年的透彻蓝眸里倒影出他尴尬不自然的表情。青峰从木地板上站起来,霎时松了口气的样子。
少年就安静的站在他面前,用那双如同天空一般沉寂的眼眸凝视着他。这种眼神、莫名的就让青峰有股说不出的宁静和舒适感。尽管少年的样貌与普通人如出一辙,身材矮小而瘦弱,完全看不出有擅长打篮球的迹象,面部没有表情传来轻微的呆滞感,对于从来不怀有多余考虑的青峰大辉而言,这个神出鬼没存在感低到一定境界的少年并没有让他产生一丝轻蔑或者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青峰怕鬼这个事实令黑子难免会有些诧异,面部却没有表现出来。这次的偶遇无疑对他而言是件意料之外打破日常的事件。
「什么嘛、原来不是地缚灵啊……果然传闻是假的。」在这里唐突的大叫出来说不丢脸是不可能的,青峰抓了抓头憋出这句来,按他的智商也不可能想出什么解围的话来。
还好这种尴尬的气氛并没有延续多久,青峰察觉到一旁挂钟的时间点,以篮球为突破口开始了他与黑子哲也的第一场交流。
「你这么晚了还在练球?很努力嘛。」青峰自然的衔接到了这个话题,黑子抱着篮球,稍微思索了一下才用平静而舒缓的语气开口。
「我是三军。」言外之意就是努力也没有成效。
被夸奖了努力也没有半分得意,他和青峰在篮球水平上悬殊太大。至少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像他这种人也就只能望着青峰的背影在三军混到毕业吧。不过,如果是伴随着拍打篮球的节奏迎接每一个春夏秋冬的话,就算有不甘,他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黑子哲也从未想过和这种层次的人站在球场上打球会变为真实,就像他从未有对篮球生厌的心情一样。
看着水蓝发少年欲言又止的样子,青峰随意的就朝他咧开了象征友好的笑容。爽朗的笑容拥有非凡的魔力,冰释了夹在他们之间的那堵墙。
「有什么关系,喜欢篮球的都不是坏人。对了,和我一起对练吧!」这是他一贯的为人原则,也可以说是人生哲学。
最后的邀请由问句直接跳跃到了感叹句上,改动了一个符号、一个字眼,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说是强硬还是随意呢,这点使不擅面对生人的黑子消除了不少拘束。
性格大大咧咧的青峰大辉对什么一军、三军的琐事根本没有在意过,打篮球的过程就是享受快乐的过程,没有等级之分。而且留到这么晚的人一定是很喜欢篮球的人。
青峰适时的笑,使黑子的耳畔、心脏蓦的便产生了震动感。耳际轰隆隆炸开的并非激烈的轰爆声。小小的火花燃烧着,杂加着体育馆卡拉、卡拉的钟声。
喜欢篮球的都不是坏人么……真有青峰君的作风啊。
上空的光晕烙印在视网膜上,刺眼的白光正在此刻闪烁。打在青峰身上的强光勾勒出少年身躯的轮廓,晃眼间黑子竟有了“啊,这个人正在发光”的错觉。
耀眼得过分,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是是很温暖的光明。身上的汗珠黏在练习衫上,燥热得有种就快被融化掉的感觉。
从敞开的体育馆大门中吹拂过来清爽而舒适的夜风,静谧的体育馆里殆尽了说话声就只余下了呼吸和指针转动的清脆声。脉搏无法抑制的悄然加速,微妙的紧张和兴奋感让黑子一时干涩了喉,半晌才答复起来。
「……如果青峰君不介意我的技术太差的话,那么就一起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青峰君一年级就加入了一军,很出名。」同时他也很敬仰,不过黑子并没有说出这一点。
「是这样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被同龄人夸奖自然还是有自豪感涌起的,被直白的夸奖也不是第一次了,青峰还是莫名的有些开心。
「黑子哲也。」
那是第一次光明照进他的世界。自此之后黑子哲也的生活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炫目的白光纵使有刺伤眼眸的倾向,他却情愿被灼伤。比起黑暗一片的世界,这样好多了,不是吗?
少年从环形的始发处开始。绕起了路途遥远的长圈。
由黑夜到白日的转变来得太突然、太使人手足无措。以至于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便被动的接受了过于明亮的曦光。
茫失在温暖的空间里沉浸下去,失去温度的时候就如美梦转醒,从半空坠落到深谷般,沁得骨髓发凉,宛若飞蛾扑火。
[ ]
少年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悬挂在高空的太阳、暖烘烘的空气。他戴着一顶草帽,站在茵茵绿草间,埋下一颗向日葵的种子。
向日葵飞速的生长着、很快就冒过了他的头顶,高得升入了天空。
他想让他再长得高一点。于是认真的浇水、施肥,挥洒汗水。
还不够高、还不够高。
离太阳的距离还有很远啊。终有一天,他要让向日葵长到太阳那么高,当他爬上去的时候就能够触碰到太阳。
向日葵都是向光的。他的那颗向日葵和他一样,永远向着太阳,渴望光明。
为了那一天早一点的到来,少年不分日夜的努力着。
还有很远、每天每天他抬头仰望一尘不染的天空时总会扪心自问,是他的滋润还不够吗?
少年就只有更加、更加的努力了。
终于有一天,太阳终于和向日葵的高度终于有了重合的迹象。
可是太阳他呢,却越升越高,又跑到了更加上方的位置上。
太阳对他说,要快点追上来。
太阳不会为他而停下,只是和少年聊着天,等待着他奋力跟上来的时刻。
这场不见底的追逐,是由梦醒画上记号的。
少年想,下次再梦里种向日葵的时候再让他更快、更快的生长吧。这样就能摸到太阳了。
P2.
从黯淡无光的世界醒来。大脑昏昏郁郁,提不起半点精神。
黑子哲也的眼前仍是方才入睡时的场景。
课桌上没留下几笔字迹的笔记本,写满了几何公式的黑板。手中还握着水蓝色的签字笔。
撑住脑袋的手掌已经僵硬,左边秋日的冷风窜入室内首先袭击了他的脸颊和手指。捂住冻僵的指头,黑子朝玻璃窗外眺望出去。
点滴而连绵的小雨密密麻麻的铺满了地面。六月,梅雨季节里粘稠不断的雨水就没怎么断过。连同着心里仿佛都下起了雨,湿气萦绕着发霉迹象也开始滋生。耳畔的滴水声伴随着心脏跳动,将内心的急躁折射得更加明显。
期盼着快点雨停,光明再次满盈。
正如时间无法逆流,美好的日子无法挽留那样,世上有些事总是越是期望便越不会顺心如意。
黑子哲也心中的雨水,还在肆意流淌着,天空没有放晴的迹象。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打响,黑子收拾了桌上的文具,带起挎包便径直的朝楼上走去。
从早晨便开始下雨,青峰君应该不会在屋顶。但愿在教室还能够找到他。
走下楼梯,黑子推开青峰大辉所在班级的前门。
不出意料,在最末端的几排座位里他一眼便发现了正倒在课桌上浅皱起眉、沉睡的青峰大辉。他朝青峰的位置走去,弯下腰,在他的耳廓边用平和的语气呼喊。
「青峰君,已经放学了,请起来。」
在声音发出后青峰微微动弹了臂膀,趴在桌面上的脸依旧没有抬起。
「青峰君说他不在。」沉闷的说话声从下方幽幽的传来,显然他已经彻底转醒了。
迫于无奈之下,黑子提高了音量再次重复了一遍。
「青峰君?如果你再不起来我就捏你的鼻子了。」
连反应的时候都没给他,黑子便立马一手捏住了正装睡对象的鼻子。
青峰感到脑部缺氧而蓦地仰头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子放大的容颜。
「阿哲……你搞什么啊?谋杀吗!」
黑子默默地松开了捏在青峰鼻尖的手指,认真的说。
「我只是在叫青峰君起床而已,而且我有提前对你说过。」
「你根本没给我起来的时间吧!你是想被揍吗?」
青峰抱怨着抬起手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嘴上这么说着青峰却没有真正揍过去。
「这是青峰君自己的问题,请不要把过错强加在我身上。」
「嘁、幸好五月那女人没来,她那声音比十个喇叭加起来还大,啰哩啰嗦的烦死了。」
「青峰君请不要这么说,桃井同学每天回来督促你都是青峰君不按时去社团活动的原因。」
「啊?所以今天是阿哲你来叫我了么?」青峰撇了撇嘴,眼神转移到窗外。骤雨使他提不起与人对话或者行动的想法。在这种鬼天气里四肢懒惰得不想动弹一丝。模样和往日提到篮球就双眼放光的天真少年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是的,青峰君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黑子的双瞳直直的盯向青峰的脸,有执意要抓他去参加部活的意思。
双方都没有开口继续对话,伴奏是雨滴的一段沉默由青峰慢吞吞的话语打破。
「就算你来叫我,我也不会去的。反正去不去还不都一样。只要比赛能赢不就够了。难道你认为我的实力还不够强吗?不用全力就可以把那些人打得灰头丧气的。」
内心里的不安开始扩大到每个角落。明明从前的他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语的。
雨水开始增大,由点滴的麻麻细雨到倾盆瓢泼的暴雨,现在就算开始想起骇人的雷声也不会稀奇吧。
他必须要阻止他们之间发生的分歧和青峰身上的质变。也曾预料过将有这一天的到来,只是太过突然以至击得他措手不及。
有一种预感,如果现在他不去努力争取的话会演变成四分五裂的事态。
「我不这么认为,不刻苦练习的话迟早会被人超越的。只有在赛场上尽了全力对对手才是尊重的,青峰君你……」
连劝说的话语都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打断。
「阿哲,如果是其它的还没什么,我现在真的不想听你来给我说教。每天你都来给我灌输这些思想,脑子都快发霉了。」青峰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窗外,靠在座椅上半躺的坐姿十分懒散。
黑子抿住了嘴角,隐隐作痛的频率开始加深。
现在已经到了连他的话都无法听信的地步,什么某个时间开始他们之间竖立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迫切的想要做些什么却无从下手。
咽喉仿佛梗塞住,明明有许多宣泄不完的话,此时连一个字眼都无法吐出。
「我先走了。」不想再在这里跟他费嘴皮耗时,青峰将桌上的东西随手抓进挎包便拉开椅子朝教室门外大步流星的离开。
眼睁睁的看着青峰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黑子哲也才动弹了刚才如同灌了铅块般沉重得双腿。
踌躇了片刻,他坚定了目光,朝楼下奔去。快速的跨下楼梯,大脑一片空白。
追上了青峰君,要说些什么。
明明连这个都还没有弄清楚便自身行动起来。
任由他就这样逃避,黑子哲也是绝对不会认同的。
必须要将青峰君带回去。
没有谁来拜托他,内心便升起了这种无可动摇的想法。
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他不去就别无他人能够找到青峰了。
终于到了宽敞的操场,视野一下开阔起来。乌云密布的天空将暗沉洒在大地间,浓郁的抑郁感扩散在稠密的人群间夹着纷纷的雨点。
左顾右盼的寻觅着那抹青色的身影。花花绿绿的雨伞覆盖了那抹显眼的青,他强压住慌张,镇定的观察。
终于在众多的学生中看到了寻找的目标,黑子还没有打开书包里的折叠伞便步入了连绵不断的雨水中。
清凉的雨水从天而至,从上至下打湿着他的身躯,湿润了衣衫。
连打寒噤的空闲都没有,他一个劲的向前迈着步子。
「青峰君!」
站在人群中央的青峰脚步顿了一下,似乎听到了他微弱无力的呼喊顿了一下又似乎恍若视其为枉然的走开。
「青峰君。」从人流的缝隙中中挤过,脚下加快步伐,朝那个方向尽力的奔跑着。
黑夜不久后就将到来。那个时候灰蒙蒙的天空什么都会看不清了。
从校内跟到校外,始终走在他前方的青峰没有回头,没有犹豫。
地上的积水被践踏,圈起了点点涟漪,飞溅起的污水打湿了裤管。黑子的前额已经被雨水彻底浸湿,顾不得整理阻挡视线的头发,他依旧不改奔跑的姿势。
那抹青蓝色融入了夜幕里,光点黯淡下去。
「阿哲。」一个转身,撑着雨伞的青峰在一个踉跄后摔倒的黑子面前停了下来。
「请和我回去训练。」黑子说着,从泥泞里挣扎起来。外套上赫然显现了大片的湿润。
还是那么认真的冰蓝色,里面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碎光。
摔在地上的痛觉还残余在身上隐隐作痛。不过,即使经过泥泞他也会挣扎着爬起来。他一直都是如此撅着性子,一旦坚持就很难改变方向。说难听一点就是不懂变通。黑子不想去后悔已经决定好的事,凡事都要有始有终,不到最后一刻怎会料到结局。
阿哲,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青峰一贯认为他们除了在球场上其它时候都不和契,包括这个时候,他看不透黑子所想的,或者此刻想要表达的。
被无敌的名号压得连气都传不过来。自嘲的,他蒙蔽了双眼。
「我不会去。」
明知道不会回去还这样做。
看着浑身湿透的黑子,青峰心里堆满了说不出的情绪。
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在着想,可是站在球场上再没有畅快淋漓感觉的他已经对篮球失去了兴致。想要回到过去只是天真的打篮球的时机也已经不可能了。
「青峰君……拜托你了。」正在淌水的服帖的头发挡住了黑子的面容,青峰看不见他的面容,也不想去看。
黑子白皙的手掌拉住了他的手腕,淡淡的人体体温通过皮肤传达过来。
雨幕里,青峰哽咽了喉部,不忍去看后面的光景,他用了[很大]的气力才甩开那只手掌,接着径直的走开。
雨伞被他丢给了后面的黑子,双手空无一物,他一边蹒跚的走着,一边垂下了头颅。
刺痛感砸在心上。他的举动无疑对两个人都产生了巨大的伤害,把他们之间的裂痕撕得更大,伤得彼此体无完肤。
我们都是、在干些什么啊。改变的东西要回到从前……就算我想,也已经做不到了。
黑子呆若木鸡的着看着地上那把纯白色的雨伞。全身像是被雷劈过,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不止是屈于严寒还是另有别情。
他清晰的记得,一年前某个雨夜里,这是他们共同撑伞时最后他送给青峰的东西。
不需要了么。
没有那么高的他,无法撑起伞,把把青峰头顶的“雨滴”阻绝,无法为他遮风挡雨。
他想,他是知道的。此时的青峰有多懊恼和痛苦,他的背影显得那么无助。
向他发出求救信号的,就是青峰。也是他自己首先认定了他无法做到。
「青峰君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不去努力的话就真的什么都办不到了。所以。」眼神坚定,毫不动摇的黑子执起伞把,小跑到青峰的面前阻拦他继续前进。
我想留住你。
光芒丧失得太快太快、连最后一丝微光都快殆尽在无尽的黑暗里。在它泯灭之前……
黑子伸长手将伞盖在了厚厚的乌云下,同样也是青峰的头顶上。站在他面前的,是黑子瘦削、而又笔直的身躯。
就是这样的一具躯体承载了那么多,甚至想包揽下拯救他的使命。
「你是笨蛋吗?全身都淋湿了,要是感冒了怎么办。」青峰蹙起眉夺过他手中的伞,牵起黑子纤细的手腕,将他强硬的拉入狭小伞把的空间里。肌肤相贴,被雨水浸透的衣衫根本起不了阻挡作用。
「把伞扔给我的青峰君更没有资格说出这番话。」青峰侧过脸,本想再反驳,看着一脸落寞的黑子,他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明明是不想让他露出这副表情的。
「阿哲,你回去吧。」考虑了良久,他明知会伤到人还是这样说出口了。
黑子的眼眸里闪现出不甘,他直直的望着青峰,语气难得的铿锵有力。强势得都有些咄咄逼人,给他苍白的脸颊染上了坚决之意。
「青峰君、明明再等一下就好了。一定会有比你更强的人出现的。难道你就真的这样放弃了吗?」
「这种话从前你就说过很多遍了。别来管我不就好了。」
包涵着自暴自弃的成分,黑子的这份不屈不挠还是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
安慰也好、欺骗也好。
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知道。青峰君是我的光,我是不会就这么放弃的。我们是搭档不是吗?我不想看着青峰君就这么痛苦下去。我只是不想让你放弃。打篮球是快乐的。」黑子伸出双手,因为身高够不到双肩就只得抓住青峰两侧的双臂。
拜托了,青峰君。
「呵、阿哲你句句不离篮球啊。在你眼里,我的价值就是打篮球吗?」青峰嘴角扬起嘲讽的笑,不觉增大了握住伞把的力道。的确,他和黑子之间本就是由篮球连系起来的,这也是他们成为友人的原因。
不是的。
我只是、想再一次看着青峰君笑着打篮球而已。
不想看着友人痛苦的样子。
不适合黑子的强硬并没有维持多久,泛白的手指力道也松了不少,若是青峰想的话,他现在是可以甩掉他走人的,可是他没有。
他在等一个问题。
「青峰君、现在,还喜欢着篮球吗?」微弱下来的声音字字砸在青峰心上。
对、对,就是这个了。
忐忑的等待着答案,黑子哲也仰起头,双手不禁再次攥紧了他的衬衫。
黑子澄清的眼眸里倒映出青峰欲张又合的嘴。
青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喜不喜欢、这个答案,如果是从前在四馆和黑子哲也对练的那个青峰大辉,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出“喜欢”。现在的他已经办不到说这两个字。
沉重得弄得他心烦意乱。沉甸甸的心上缀满了沉重的铅块。
「我是喜欢的。而且我喜欢着青峰君的篮球,也相信着,青峰君是喜欢篮球的。」
而且,我想,我是喜欢着青峰君的。
这个秘密他会收掩在心底,不跨过友人以上的底线。
看着他透漏出星星点点希望光彩的蓝眸,青峰哑然,他不想用残酷的话语将这点闪烁的光辉扑灭。
信赖。
这本来是搭档之间理应存在的东西。
他却有股解脱的感觉。
说不出喜欢、哈,原来是喜欢着的么。这就是他想要的、想确定的答案么?
也对,不喜欢的话怎么心口会这么痛。
那么就相信一次好了。
青峰大辉,的确是喜欢着篮球的。
「就这么一会儿,别动。」完全不顾旁人眼光,青峰丢掉了手中碍事的伞把,双手圈住了黑子瘦小的身躯。
这个举动究竟代表着什么,其实他并没有多加思索便付诸了行动,青峰大辉从来都是想做就行动的类型。
紧紧相拥着,他的头埋在黑子的肩头,水蓝的碎发贴近着他的脸庞。青峰的手指按住黑子腰部的力道大得让他生疼,像是要将黑子整个人镶入他的身体一般。黑子还是不声不吭的轻轻拥住了青峰的后背,他阖上了眼眸,回应着这个让人窒息的拥抱。
作为影子他知道自己终究无法成为光去与青峰对抗,力所能及的也就只是这种事。
寒冷的雨夜里,没有距离的动作使他们暂时获得了温暖,暖得就像第一次在四馆见面时,快要融化掉的感觉。侧耳倾听,清晰的心脏跳动声平缓而富有规律。沉寂的气氛让他们暂时干涸了嗓子,说不出话。此刻也不需要言语,只依靠肢体的交流。他们谁也不想破坏这份宁静。
淡淡的体温抑制住了快要浸入深海的严寒。只是这份温暖恐怕不会持续太久。
嗅到黑子发丝上香草般的清新味,莫名带给了青峰一股舒畅感。这个人身上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气息,能够抚平他心中的惊涛骇浪。焦躁也好、恼怒也好,难过得心酸也好。这些情绪通通被安心驱逐。
和一个性别相同的人抱在一起给他带来安心?如果是结识黑子之前的青峰恐怕只觉得厌恶吧。但是总有一个特例,可以成为特别的存在。总觉得是他的话,只要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虽然最近随着他对篮球兴趣的减弱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再融洽,但黑子哲也还是青峰唯一的影子,是他承认的人。也是、习惯存在于身边的人。
深吸气着,想要捕捉对方身上的味道。想要这股气息萦绕在鼻尖持续更长的时间。
黑子目光柔和下来,用轻柔的力道拍了拍青峰的后背。看着像孩童一样因为不安而寻求安全感的青峰,他不自觉的便想这么做了。
衣服被淋得湿答答的,现在他们无暇去顾忌,贴在一起的身体久久没有分开。
「青峰君、很痛。」因为痛觉而微微皱起了眉宇的黑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低沉的声音融入雨幕里,仿佛随时都要沉淀下去消失一般。
青峰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力道大得出奇,这不算是以沫相濡,却又如同在岸上濒临窒息的鱼儿,在他的身上汲取着氧气。
「啊,抱歉……其实我也很痛啊。阿哲你好瘦啊,抱起来好硌人……从一年级开始都没长什么肉,不把你抓住的话好像随时都要消失一样。」青峰并没有松开双臂,只是放轻了力道。平时虽然很霸道也很任性,但是此时他却很果断的便坦然接受了他人的提议。
打认识起,黑子的存在感就没有哪次高过。最初青峰还不能够轻易发觉黑子存在时他们的对话展开通常都是青峰惊异他的突然出现。
隐匿这种能力会带给人以不安感。
能救他的这份微光,太过渺茫,似乎一个眨眼就会消失。不抓在手心里就不得安心。
黑子哲也想,他是明白的,青峰口中的疼痛。此时此刻,他们的心中都犹如扎针。就如青峰曾经在夏日祭里对他说过的那句“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青峰在伤害他的同时收到的自创和他的痛楚旗鼓相当。
也许比他此刻承受的痛苦还要多上许多,要吞噬掉他的本性,让这个明明那样喜爱篮球的少年徘徊在迷途里,找不到真心。
黑子想要把他牵引着走出迷宫,就像曾经青峰做到的那样。这片光辉太让人眷念,以至于他到了依赖程度,一直以来单方面接受着光明的付出,明明互相付出才是维系友谊的最佳方法,在此之前他都不算是真正做到。现在终于有了可以帮助光明的地方,轻易的就屈服那就不是那个堪称努力天才的黑子哲也了。
空气里流荡的暖气暂时缓和和他们之间降到零摄氏度以下的温度。
「很冷么?」
「在雨中淋着谁不会冷,阿哲你的体温一直很凉、快被冻死了。」
「青峰君身上也很冷。」
不过同样也很温暖。
毕竟是太阳的温度啊。
天还没有晴。深夜逐渐降临。
少年们在雨中安静的相拥着,追寻着能够持续到世界终结的永久。
然后,属于他们之间的羁绊就像不可能持续的永久一样,蒸发在空气中消失掉,什么都不剩。
[ ]
少年究竟做了多少次这样的梦呢?
他在绿地上种向日葵,不停追赶着遥远的太阳。
今天的天空阴沉沉的,连太阳的影子都消失了。
黯淡无光的世界,向日葵停止了生长。缺少了阳光,植物没办法再进行光合作用,也就没办法继续生长。
为什么太阳会消失?太阳到哪里去了?
这么问着,他(太阳)还是没有出现。
于是向日葵开始一点点枯萎了。翠绿的叶子变为枯黄,金灿灿的花瓣飘零在空中消散。
少年心急如焚,他的向日葵要死掉了。
不行啊,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啊。
他知道,太阳一定还在那里,只是被密布的乌云遮掩住了而已。
太阳请快点出来吧!
少年大声呼喊着,暗沉的天空还是没有一缕光的足迹。
少年便绕着长长的藤蔓,开始攀登。他摔倒、打滑、体力殆尽,来到了天空的顶端。
他亲手拨开了乌云,看见了太阳。
太阳说,他升得太高太高,没有什么能和他在同一高度。
少年想,那一定很寂寞吧。
寂寞的话,他来陪就好了。
周而复始,取得了暂时的安宁。少年一如既往种着向日葵,等待他(向日葵)达到太阳的高度,不停追逐着生怕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P3.
广播中传出的是带着凄婉意味的乐声。
黑子哲也行走在度过了三年光景的校园里。周围是三三两两叙旧,哭作一团,或者取笑、留影的学生们。毕业这天总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就像他小学毕业那年的光景。
记得小学毕业时没有特别留恋的人,更没有充满特殊记忆的地方,他并没有对此拥有太多感慨。而现在却不同了。在帝光,他结识了朋友,并且以篮球为目标付出了无数的汗水,三年的拼搏不是说忘就忘了的。
他有一些想去的地方。最好是把整个学校走一遍。
在头脑里把想去的地点梳理了一遍。
他发现,这些地点里都有过与某个人一起的记忆。
绕过校园里那颗着称有“实现心愿”效用的巨大樱花树,他朝着教学楼走去。几片粉红色的花瓣从空中坠落到他的面颊和头顶,将柔软的花瓣从头上拿下来,他望着天空中翩飞的樱花,停下了脚步。
只是许个愿就可以让心里渴望的东西实现的话,黑子哲也当初也就不会在四馆里奔走了。那么这种行为到底有多大意义呢?他认为应该是祈望吧。梦想着奇迹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真的有奇迹,那么当发生在他身上的时候,就让这场雨(突变)幕终止好了。
黑子是个不怎么有品味的人,特别是在欣赏风景这方面不怎么擅长。此时这些飘零的花瓣确凿让他有了触景伤情的意味。
樱花的花期很短暂,全力绽放的时日一过便不复存在。不久后便会凋零。他想,也许他在帝光的时日这是这样。将精力全部放在篮球上,黑子哲也的三年马上就要结束了。一眨眼间,当初还在三军中奋斗的他已经递交了退部申请。
中学期间里所有都是值得放进记忆匣子里宝贵经历。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这些感情都要全部烙印在大脑里。他知道,只有将过去全盘皆收才有可能迎向未来。
他有明确的目标。进入诚凛后第一时间加入篮球部。用自己的力量、将初中自己未做到的事完成。他的光还在遥远的地方等待着,因此,他要首先成为光才行。足够温暖深海的光。能够这样镇静的思考这些事,也是在伤心欲绝之后了。由被抛弃的无助,已经无法回到喜欢篮球的那个时期而引起的撕心裂肺,诸如此类的心情在此之前早已体会得透彻。
安静的教学楼里回荡着他富有节奏的脚步声。
他有多少次踏过了这登台阶呢?
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零碎的片段。
一次他在比赛中受到冲撞脚腕轻微骨折。逞强的要自食其力去上学,某个人自觉自愿的背着他上下楼持续了一个星期。他的背脊比起黑子来要宽阔得多,承载着影子的重量踏过一步、一步。直到……
很快便来到了自己的教室,门还没有上锁。空荡无人的教室里整齐的罗列着桌椅。显得突兀的是他座位的椅子被人踢翻,正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可能是有人先来过不小心将它弄翻了。
走到窗边自己的位置扶起了椅子。坐在椅子上,黑子将手中卷好的毕业证书放在桌面上,呆呆的望了望窗外。广袤的天空上游鸟自由的翱翔着。
『阿哲。』
恍惚间仿佛听到了某个人的声音。
恩?
疑惑的侧过头,教室里却仍旧空无一人。感叹着果然是错觉吧,某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干净的桌面显然被主人保养得很好,只有桌角的一处被随手写上了字眼。
潦草的字迹勉强能够辨认出来内容是“哲是笨蛋”。
在一年前,抓着某个人来教室补习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临近期末,他有必要将这个成绩差到一定程度的人辅佐到能够及格的程度。逼着他做习题做到晚上快门限的时候。
对于大脑转动的时间一天不足一分钟的AHO来说,这些习题简直是比跑上一百圈还恐怖的怪物。也因为这句话,被黑子毫不留情的评论为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某个人的成绩低空飞过,此后在考试前昔,他们总是在放学后的这个教室里进行复习。某个人一副百无聊赖的郁闷的表情,大声嚷嚷着“我们去打篮球吧”的样子都好像时空逆流一般能清晰的看到。
某个人,正坐在他的对面,趴在桌面上睡着懒觉。
他刚想着要不要用黑色记号笔在那张本就黑得跟黑炭没什么分别的脸上涂几笔。
转瞬之间,阖眼、睁眼,某个人就不见了。
某个人,不是早就不在了吗。
黑子站起身,将椅子再次整齐的摆好,拿好证书,关上身旁的一扇窗。走出教室后他便直奔了上方的天台。
打开天台的铁门,果然又是静谧得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闻的场景。清澈透明的天空更清晰、也更明亮的映入眼帘。大片的云朵漂浮在上面,看着会使人不知不觉产生倦意。
三年间他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这里吃午餐,和某个人一起。常吃的是食堂卖剩的干面包,和草莓牛奶。那个人常常说,“干面包多难吃啊,连点味道都没有。这么大了还喝牛奶你是小学生吗。”
他喝牛奶纯粹是为了长高,快一点达到那个人的高度。能够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黑子会果断的反驳道,“智商连小学生都不如的人没有资格说我。”
多少个时日里,某个人会逃课来这里睡觉,偶尔会由他来叫醒他,某个人身上的味道就像夏日里阳光的气息,自然而舒畅。暖烘烘的偶尔会不经意和他倚着肩膀睡着。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想到。现在的某个人在不知道哪个地方,不知道有没有怀念过这种生活。
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苍穹的颜色混着着刺眼的阳光投射到眼中。他靠在墙壁上,侧耳倾听。似乎听见了时间流动的声音。
缅怀过去这种脆弱的事也就仅限于今天。今天之后,他必须要学会坚强。
黑子哲也垂下了头,霎时觉得手心空荡荡的。连带心里也觉得空荡荡的。
享受了片刻的宁静,他走出了教学楼,在林荫间的小道上漫步。
两排枝繁叶茂的树荫间依偎着的大树支撑起一片天空,斑驳陆离的碎光从交叉的枝叶间泄漏下来,打在地上和他身上。模糊的光晕卷袭了视线,恍惚中飘过一丝青色。有多少次,他和某个人沐浴着阳光从这里走过。
径直来到了□□。他坐在米黄色的长椅上。
习惯性的经常来到这里读书,手上拿着文库本,身旁是坐姿不修边幅的某个人。他明明是图书委员却不喜欢在图书室里看书。人迹罕至的□□是他能够静下心读书的地方。
在结识了某个人之后这里时常会变得热闹一点,黑子却不怎么介意。
记得有一次,突然他的背后伸出一双大手来,蒙住了他看书的眼睛。不用想也猜得出是某个人。并非是将某个人手指纹路的线条这种细枝末节都印在脑中,而是太过熟悉,以至于连靠近这种事都能察觉。
他毫不犹豫的说出了某个人的名字,某个人问他是怎么猜出来的。他随口回答说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只能是青峰君了。
某个人吐槽着他的手才没那么黑,然后自打没趣的抱怨着,坐在了他的身旁。明明很无聊的样子,依旧陪着不怎么开口的黑子。有的时候拖拉着声音念着他的名字,大有“打扰他读书”的意向;有的时候则是捧着一本清凉杂志不时朝旁边瞥两眼。
剩余的时间不多了,他便没有再逗留,朝这里的左边绕道去最后的地方。
说是最后的地方,也可以说是“最初的地点”。属于他奇迹开始的地点。
他的篮球开始运转的命运之地。
黑子哲也来到了帝光四馆的门前,打开了体育馆的门。锁门的链条被人打开过,随意丢在一边。内心片刻谴责着这个行动不计后事的人,他走到了体育馆的中央。
木地板的中央静静的躺着一颗篮球。不知道是谁扔在这里的,也不放回去。
他将毕业证书放在一旁,捡起了篮球,有了打一场的冲动。
他有很久没有碰过篮球了,原本是想在高中再打球的,顿时有了淡淡的疏离感。
黑子拍了拍球,试着朝前方投篮。并没有迎来期待的正中篮心,篮球碰撞到边框上,滚动着到了他的脚边。
他弯下腰拾起了球,将其放置在贴近在心口的位置。
这里,有余温。
他沉溺在虚幻的温度中,恍惚间耳畔又一次响起了某个人近乎沙哑的声线。
『阿哲。』
啊、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就像某个人在身边一样。
紧紧的抱住这颗篮球,黑子哲也看着脚尖,正有什么东西沿着他的脸颊滴落到地板上。
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眼眶,湿润的触感袭来。鼻尖也开始产生了酸涩感。
蹲在地上,他做着大口的深呼吸,抑制即将脱口而出的咽呜声,阖上眼阻绝生理盐水的泄漏。静谧的环境中这些声响被扩大了无数倍。
微微颤动着被抽空了所有气力的身躯,他深知,在此刻没有谁会来安慰他什么。
也没有谁会再蹂躏他的头发,和他在赛后欢喜的碰拳,传球过去的时候朝他喊一声“Nice Pass”。
他需要连带着过去的绝望,把这份期望也扼杀在内心里。
不能哭。
他还有要做的事,所以不能这样脆弱。他会从阴冷的海底深处把他的光找回来。他需要足够的时间来缓冲,足够的勇气来启程。他会把抛弃他的东西全部都还给他。不管是他的篮球还是影子。
不知在地上蹲了多久,双腿的麻痹感刺激着神经,他总算是平复了搅成一团的情绪。艰难的从地板上站立起来,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
这副面孔此时必定很难看吧。
恋恋不舍的将篮球归还,他退出了四馆。
有一瞬间,他有过光来过的错觉。
[ ]
少年的向日葵,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了。
望着凋零的花瓣,他伤心欲绝的哭了。
蹲在草地上,他在自己的臂弯中小声的抽泣着。
没有任何人安慰,寂静的世界里太阳也没了。他感觉好孤单、好难受。
平庸的少年还不够坚强到立马振作的程度。
他只是想要回从前的生活。
少年真的哭了很久很久才停止,然后他站起身来重新种下了一颗种子。
向日葵的种子在土壤中缓慢的生长,他等待着他破土而出的一天。
他要种出一颗又高又大的向日葵,站在顶端再一次将乌云驱散。
那个时候太阳便会回来了吧。
P4.
「阿哲。」
「什么事,青峰君?」
「你干嘛牵着我的手啊?」
青峰挑了挑眉,盯着那张握住他的白皙手掌,手掌的骨架分明,指腹上有打篮球而磨出的厚茧。比他的手尺寸要小上许多,却不乏力量感。
「人很多,我害怕青峰君走丢。」黑子一本正经的道。
坦然的便给出了这种答案,语气里的顺理成章成为了激怒青峰的导火线。
「哈?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还会走丢。容易消失的是你才对吧。」
青峰反握住黑子的手腕,提起步速也不顾人群就开始横冲直撞,紧握手腕的力道给十个黑子的力也挣脱不开。
「青峰君你捏得我好疼。」
「阿哲,你不知道么?」青峰的声音在祭典的噪声下显得模糊,无法辨识,黑子努力竖起耳倾听着。
「什么?」
「力是相互作用的,我用力也还不是痛。」从脑袋里随便挖了点东西来,青峰大致上用语言组织了一下。
「没想到青峰君也会听讲。真的让我很吃惊。我好像重现认识了一遍你……」黑子诧异的口气中无不透漏出“我一直把你当傻瓜看”的意思。
「喂喂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上课的老头子念念叨叨的我总会听点什么进去吧!」青峰忍不住爆了青筋,大声的叫嚷。
他们现在正在夏日祭典里漫无目的的闲逛。
为什么会两个人出现在这里……当然不可能是提前约好前来,而是放学路上突兀的提议。匆忙的通知了家里人就跑到这边来了。黑子和青峰的空闲时间就算要预定场地也只可能在篮球场。
热闹而喧哗的街道上两旁都是灯火通明的店铺,络绎不绝的人行走着,人潮中稍不注意便会和同伴走散。橙色的灯光照在路面上渲染出的氛围很是祥和。
也不嫌害臊,青峰自然的与黑子的手十指相扣,就像尝试过了很多遍一样。明明现在周围的温度高得脑袋都快冒烟了,他却没有升起半点松开的想法。
「青峰君我们要不要吃点什么?比如说那个。」黑子停下了脚步,面向身旁正在贩卖章鱼烧的店铺。
「哦,那就吃吧。」没吃晚饭的两人现在都处于饥肠辘辘的状态,在来的路上青峰的肚子还十分尴尬的叫了起来。
走到了店铺前,黑子立即叫了三串章鱼烧。除了店员被“突然出现”的黑子吓一跳之外一切正常。
「青峰君,我没带钱包。」还是那么正直的眼神,这句话却显得不那么正直。黑子眨眨眼似乎在暗示着他什么,那份显而易见的期待不用说也能看出来。
「所以呢?」
「帮我付钱。」毫不客气便抛出了这句话。黑子仍旧目光纯良,青峰感觉被这么盯着他脑袋都快开了一个大洞了。
「……好好,我知道了啦!记得下次还我!」
平时没少被这样的伎俩指使去买奶昔过。青峰大辉在黑子哲也无比正直的眼神下也就抽了抽嘴角,掏出他的钱包付了钱。
说的的确是下次还,实际上这比债款的偿还时间将会被无限延期。
青峰皮包里的子儿从熟识黑子开始就没多过。
「谢谢青峰君。」
这算是哪门子感谢。他怎么想都不太对劲。这离威胁和敲诈完全挂不上号,青峰却依旧“心甘情愿”的掏了钱,总觉得自己在黑子无理的要求下简直像个AHO一样不懂算计。
黑子咬下了一小口章鱼烧,他小声的惊呼了一句“好烫”。
「是吗?我尝尝看。」
随后青峰便凑到黑子的面前,一大口咬下了那颗黑子啃了一小点的章鱼烧,末了还回味着补充了句“味道不错”。
「恩,可是没有香草奶昔好。」黑子瞥见若无其事弯回腰的青峰,这样评价。
如果青峰此时强硬吃(喝)下去的是奶昔的话,黑子就不会这么心平气和的与他对话了,他会生气到先黑着脸给他一击加速的传球改,然后一个星期把人当空气看。曾经有一次青峰就吃到了这种苦头,千方百计的讨好他总算得到了原谅。
「你真是相当执着那种东西,等会回家的时候去买吧。对了,阿哲,把脸侧过来一点。」
「恩?」纵使感到疑惑,黑子还是听话的侧过了脸,他的脸颊被对方宽大的手掌一抬,指腹轻轻扫过他的唇边,将章鱼烧的残渣抹了下去。
「有脏东西在上面。」
「谢谢。」
吃了两串之后黑子便以撑不下的理由把最后一根硬是塞给了青峰。
「要去玩那个吗?打靶!这个的话超擅长的,哲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打。」
自豪笑起来的青峰来到了打靶店的面前。琳琅满目的赠品挂在墙上,无非就是些玩偶、挂饰之类的玩意儿,看得黑子有些眼花缭乱。他又不是什么女孩子,当然不会喜欢这些小饰品之类的东西。左顾右盼总算看见一个心仪的。
「恩……那就那个好了。」黑子指的是挂在第二栏最右边的一个小篮球挂饰。
「看着我怎么把它夺下来吧!」显得有些亢奋的青峰同学举起靶子以投篮般的精准度,随意的便命中了挂饰。
「青峰君,请让我也来试试。」黑子难得的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来打恐怕不行吧?瞄准力那么差。」
「请闭嘴。我能行的。」
或许这个真的和投篮准度有关,黑子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
「哇,阿哲你认真射击的样子还真有点狙击手的样子,不过结果还是老样子的惨不忍睹。我感打赌要是你命中了老天会下红雨。」
闷着一张脸盲目射击的黑子同学又一次尝到了失败的痛苦滋味。基于男生骨子里的那股不服输,他毅然的选择继续了。反正用的是青峰的钱他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生气了?」
「没有。」
「明明就有。」
黑子的脸倒是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可能是凭借野兽的直觉和长达一年多的陪伴,青峰足以察觉到他的心情变换。
「没有。」
这个人认定之后连十头马都拉不回来。放在篮球上,那是努力的表现。放在这种日常的琐事上就显得顽固不化了。
最后一击里误打误中的,黑子竟奇迹般的射中了一盒线香烟火。
「青峰君,老天要下红雨了。」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射中……可惜瞄准的不是那一个。」
「是你看走眼了,我明明就是瞄准的这个。」
「阿哲你身上有带火柴吗?」
「我想一个普通的初中生不可能随身带着火柴的,只有改天点了。」
把线香烟火装进了挎包里,黑子端详着手中铁质的橙色球体挂饰,冰冰凉凉的触感从手上传来。
不经意间,他淡淡的笑了笑,淡到身旁的人都没有看到。
沿途又随便吃了点小吃,黑子瞥到了捞金鱼的店铺,随口提议道。
「青峰君,我们比赛捞金鱼吧。」
「很遗憾我身上的钱只够买一杯奶昔了。」
「是么,那还是留着买奶昔好。更正一下用钱的不止是我。本来以为可以用我擅长的东西来血洗耻辱的,看样子无可奈何了。」捞金鱼与喝奶昔之间黑子哲也心中的天平毅然偏倒在香草奶昔一边。
「你还在在意刚才的事吗?血洗什么的又不是要开刀子,别说那么恐怖!我和你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吧!」青峰忍不住开始吐槽这句话,顺带心疼一下再次瘪下去的皮包。
在捞金鱼这点上,黑子有着和煮水煮蛋一般胸有成竹的信心。他的存在感不足以惊动金鱼,动作又谨慎、认真,自然会得手。相比之下,像青峰这种凭着一股劲儿乱来的大个子在这种事上就不怎么在行了。
他本想看看青峰因捞金鱼的网被戳破而气急败坏的不满嘴脸来解解气,很可惜现在没那个机会。
黑子在心底默默的表示了遗憾,想着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和青峰君比个胜负输赢来。
「青峰君,请快点看左边。」
「干什么?」
黑子停留在卖面具的摊位前,勾下身子似乎饶有兴趣的看着什么。
「不觉得这个面具很符合你的形象吗?」
「哪个?」
「又黑、又蛮、又凶的那个。」
有时候坦诚也是一种可怕。
「难道你是在说我“又黑又蛮又凶”吗?」被黑子点出一针溅血的事实,恼羞成怒的青峰一下子用手压住了黑子的头,使劲的蹂躏了两下那头蓝发,现在黑子的头乱得堪比鸟窝,和他起床整理之前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天早上起床黑子的头发都会乱得不成样子,为此被青峰嘲笑过不少次。就和黑子嘲笑青峰是个又高又黑的大个子的次数差不多。
「请不要摸我的头发,会长不高。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看来青峰君还有挺有自知之明的。」
面无表情说着伤人的话攻击力简直快破表。
「长不高都是你自己成天喝奶昔那种垃圾食品的原因吧!干嘛怪罪在我身上啊。阿哲你最近嘴巴越来越毒了都肆无忌惮了哈?」
店铺的老板是位长相和蔼的老人,微眯着眼全程“观赏”了这两个尚存稚嫩的初中生瞎闹一通,他一脸笑呵呵的竟然出乎他们意料的把那张面具免费馈赠给了他们。
本来黑子想婉言拒绝的,但在老人的劝说下最终还是收下了面具。
「看吧,连别人都承认你和这个面具有缘了,青峰君就不必再狡辩你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事实了。」
「阿哲你存心想气我对不对?别用“我都能理解”的眼神望着我!」
青峰毫不犹豫的将拿到手的面具一下子盖在了黑子的脸上,突如其来的黑暗使他诧异得顿了一下。
「青峰君你不戴吗?」黑子将挡住视线的面具从他手里扯了过去,这样询问道。
「你难道很想我戴这个?」
「是的,因为很合适。青峰君你如果不想戴的话,我帮你戴上就好了。」
「喂!别这么自说自话,听听我的意见再行动啊!」
就算他这么抱怨着,还是自觉自愿的蹲下了高大的身躯,任由面前的黑子将黑色的面具壳子盖在他脸上。黑子纤细的手绕过了他的头颅,将白色的细绳穿过他深蓝色的短发,在脑袋的后端把细绳缠绕着绑在了一起。
黑子清秀的脸庞近在咫尺,望着青峰的浅蓝色双眸有着郑重其事的眼神,不由得就让青峰脸上增添了点红。
仗着自己皮肤黑自认为没人看得出来的青峰按了按有些不习惯的面具边框,丝毫不知道他这副样子已经被黑子一览无余了。
十分罕见的黑子又一次径自勾弯了嘴角,平日里这种笑脸简直是百年一见的景观。
「阿哲你笑什么啊?」
「我没笑。」
「你刚才绝对有笑!」
「没有。」
与此同时,深黑色的天空里骤然绽放开了盛夏祭典的第一簇烟火。蓝色的痕迹划过长空,转眼即逝便不复存在。流光溢彩伴随着清脆的啪啦啪啦声,卷袭了人们的双眼和双耳,街道上的人群都不由自主的抬头仰望被烟火点缀得愈发美丽的夜空。
青峰的视线却始终锁定在黑子专心致志的侧脸上,没有被绚丽的烟花所吸引。五彩斑斓的光线照射在黑子的脸上,给他染上了各种各样的色彩。纯粹不显深邃的眼眸里倒影出的是烟火的姿态。少年的毛发被折腾得不堪入目,连同脸蛋柔化掉的线条融入在灯光下愈发朦胧。
莫名的冲动燃起,青峰一把将系得不太紧的面具抓了下来。他揽过黑子的躯干,一个俯身就将嘴唇贴了上去。
举在半空中的面具挡在两人相接的唇部,无人发觉。黑子也没有做出类似推开的举动,阖上眼安安静静的接受着这个吻。天空上的烟花还在连续不断的作响,他的目光却没有丝毫转移,全身心的投入到这个吻中。
轻柔而不深入的触碰只持续了几秒便结束了。淡得无形无色的味道在唇间融化开,竟有了丝丝缕缕的甜意。
「阿哲你就、不想说点什么?」比如说要他为刚才的行为解释之类的。
「是指没想到青峰君技术这么差的事吗?」黑子看上去没有丝毫动容的样子,镇静得可怖,也不像是在生气。
阿哲就这么坦然的接受了?
「……这种事就不用特别说出来损我了。」
「青峰君、青峰君。」黑子低声的呼唤着,难得有些害羞的青峰侧着头,不敢看他。
「又有什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黑子就已经把他校服的领带往下拉了,他踮起脚尖,勉强弥补了双方24cm的身高差。
唇间温和的触感袭来,突如其来的献吻使青峰诧异得将瞳孔放大了数倍。
同样的时间并未持续多久,嘴唇上的温度却没有轻易散去。
黑子松开了他难得系一次的领带,双脚贴地。24cm的身高差再次复原。
「在这方面我也不怎么熟练就是了。」
「这个时候我是该说、请多指教吗?」
「恩,请多指教。」同样没有为方才的行为作出任何解释,黑子不自然的缩了缩头,佯作无事的加快了脚步,将青峰甩在了身后。
烟花尽了、人也散了。
热闹的夏日祭就此落下帷幕。
「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青峰说罢露出一个爽朗的笑脸,一只手绕过黑子的肩膀搭在上面。
「请稍微等一下……」
黑子显得有些为难的样子,驻足在原地,提了提左脚。
「阿哲你的脚还痛吗?」察觉到他的动作,青峰迫切而焦急的询问。
「有一点,不过没什么大碍。」黑子蹲下身子,按了按脚步,还是露出了鲜有的吃痛表情。
今天在练习的途中黑子的脚意外扭伤了。他天生就难于情感外漏,走起路来也挺正常。青峰本已经他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刚才在祭典上自己还一个劲的拉着他瞎跑。搞半天刚才的假象都是在逞强。
一边谴责着没有在意到他脚伤的这点,青峰一边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站在黑子的面前,勾下了腰。
「上来。」
「不用麻烦青峰君了。我自己可以走路。」
「说什么呢,叫你上来你照做就行了嘛!你什么时候也和五月一样麻烦了。」
「请不要背着桃井同学说她的坏话,我会给她汇报的。」
「阿哲你今天跟我对着干多少次了!」
「平常不也是这样么。青峰君,来祭典的人还没有走完,所以这次请容许让我郑重的拒绝你。」
「我说没关系就行。」
察觉到多说无益这点,黑子总算是妥协了这个意见,缓慢的走上前去,整个人趴在了青峰的背上。
似曾相识的体温散发出可靠的气味发酵在空气中。
手掌圈住了青峰的脖颈,黑子自然的将头埋到了他的肩上。
青峰背着他在温暖的橙光下漫步。
「青峰君、还记得吗?上次你背我的时候。」
「之前我背你上学时候的事?那个我当然记得。过了这么久阿哲你怎么还这么轻……你还是注意一下吧,老是在练习比赛中受伤。」
「我的体重有增长的。谢谢关心,我记住了。」
「嘛啊、谢谢什么的,我们不是朋友吗……这种时候多依赖我一点也没什么吧。」
「养成依赖他人的习惯并不好。我想尝试着自己努力。」
「你那不叫努力,改叫拼命好了。」
「青峰君……真的觉得不重吗?」
「恩、很轻。让我背多久都没问题。」
「我们下次再来祭典吧。把桃井同学也叫上。」
「哈?别带她最好,两个人不就够了。」
「我会把线香烟火带上,然后要记得去捞金鱼。」
「哲你今天话好多。」
「是么?」
「三年级的暑假去吧。」
「恩。」
「你别忘了。」
「真正可能忘记的是青峰君才对。」
「你到时候提醒我不就好了。」
「好。到时候青峰君负责付钱。」
「你自己好好把钱包带着不行嘛!」
「那么就是这样,我很困了,我先睡了。」
「阿哲你不怕着凉啊?」
「喂,不会真睡着了吧?醒醒。」
青峰背着黑子疲惫的身躯,缓慢的速度和放轻的脚步似乎是不想惊醒背后熟睡的人。
他算是听懂了刚才的问题。青峰大辉认为,不管黑子有多重,他也不会把他当作包袱看。因为他不是死物,而是活生生的,属于他的搭档啊。
均匀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他嘀咕了一句。
「做个好梦。」
[ ]
环绕与被环绕的关系存在于世界庞大的体系中,伴随着转动,可以说是规律、也可以理解为另一层次上的习惯。
世间的万物都向光,自然而然光源体会充当被依赖的被环绕者。它所绽放出的炫目溢光吸引弱小事物,按照自拟的轨迹围绕其运转。
折射在人类的身上,同等现象也实属存在。出色的人总是被拥护、追捧,即是代表强大的被环绕者,是光。
追逐光明的历程遥远而漫长,能够真正成为与光同等存在的环绕者屈指可数。
有这样一句话:太阳的钦慕者也能够得到它的一份光辉。
环绕者在漫长的转动中借助日轮的光辉成为了明月。月亮本身是不会发光的,缺少了太阳世界变会黯淡无光。而日轮缺少了月亮,却只是少了一个习惯的存在。本来就是在不平等的基础上施加的平等。
自己去更改习惯往往会很艰难。就算不再喜欢,就算明明看起来并不是必要的存在,也无法像割舍掉自身的一部分果断丢弃。那是光阴把不必要的存在变为了必要,转动已经成为不可逆的公理。这个时候就只有等。伴随撕心裂肺的副作用,等待月亮自行远离。
因为理所当然的陪伴太久,久得认为时间的洪流也无法使他们分开,失去后就如少了糖的白开水,索然无味,再次独自一人的孤寂运转。
漆黑一片的宇宙中,转动的频率越来越慢,再没有什么能让他给予多得快溢出的光,光便愈来愈烈。
太阳都开始感到寂寞了。万丈光芒的瞩目者身边没有任何人的存在。
不过青峰大辉是绝不会说少了黑子哲也,“他很寂寞”这种话。
P5.
「阿哲、阿哲,快点上来!」青色短发的少年一脸笑容的站在摇摇欲坠的树干上,一手撑着树皮,一边略勾下腰对下面的人大声的喊道。他身上还穿着体育课用的运动服,露出健康的古铜色皮肤。
过了樱花盛开的时期,因此这颗巨大的樱花树上并没有飘零下纷纷扬扬的花瓣。
「不行。我想我是绝对爬不上去的。上面很危险,青峰君请不要呆在那么高的地方。」纵使黑子已经尽力把声音喊出口了,对方还是没有听见的样子,照样摆着手示意叫他上去。
黑子看了看樱花树粗壮的树干,毫不犹豫的向后退去。他还不想学着青峰做爬树这种危险动作。青峰到了这个年纪还拥有一颗童心未泯的心,他总喜欢像爬树啊、捉蝉啊、钓龙虾之类的活动,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执着得很,不时的就和他提起来,还不及篮球的程度就是了。他曾认为,这些他们都心知肚明的属于青峰的特性就算经过岁月的洗礼也不会消失。
「阿哲你快看,这是我捉到的哦!」树上人得意洋洋的举起一只蝉,就地坐在了树干上。双腿不安分的摇动着,也不怕树枝不足以承载他的重量。
「请不要像个小学生一样炫耀这种事情。已经快要下课了,如果你还想继续呆在上面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就算青峰君掉下来摔死了也和我没有关系。」
「你不觉得这番话就像是诅咒我要掉下去吗?!只是上来一小会儿而已又不会耽搁多久时间。体育课这么热,这上面风吹得很舒服。」青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还没有放弃劝说。
「青峰君明明就逃课了,怎么会感觉热。总之我是不会上去的。」黑子冷淡的说着,默然的视线传递出“不管怎样我就是不上去”的意思。
今天上体育课的时候硬是被青峰拽过来偷闲,就陪他在樱树周围的草地上小憩了一会儿。一醒来就看见青峰正像个猴子一样敏捷的窜到了树上。
黑子哲也拍了拍因为刚才躺在草坪上褶皱的衣物,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突然径直的走到树干旁,开始小幅度的摇动树干。
「你干什么啊?」感受到轻微晃动的青峰朝下面的黑子问。他弯下腰发现正站在树下的蓝发少年。
「把青峰君摇下来。」距离缩小后青峰总算听见了黑子的言辞,他一边张皇失措的紧握住树枝,一边劝阻。
「喂喂,你不是认真的吧?快住手!真的会掉下来的!会死的哦?我知道了,我下来就是了!」手忙脚乱站起来的青峰又一次扒着树干摸索了下来。
成功落地的时他松了一口气,坐在草地上抬头仰望着天空,不知何时黑子也来到了一旁坐下。
「阿哲你真的应该试试看,爬树很有趣的。」
「只有像青峰君这样的原始人才会觉得有趣。」黑子不动声色的远离了他一点,这动作简直就像是嫌弃他一样。
「谁是原始人啊!」青峰不悦的皱起了眉,凶神恶煞的样子如果不是熟识他的人大概会被吓到吧。
他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扬起一个似乎不怀好意的笑。
「其实你是不擅长爬树吧,我来帮你就是了。」
连反抗的时候都没给,他就双手托起了黑子,不顾他的挣扎硬是把人给拖到了树干旁。黑子尽全力的往后面踹了一脚,满意的听到了青峰的哀嚎。
架住他腋下的手也松开了,青峰吃痛的跪在地上。
「阿哲你突然干嘛啊超痛的!」
「只是条件反射而已,就刚才那击我表示很抱歉。青峰君请不要突然把我提起来。」这么说着黑子的表情却一点反悔的意思都没有,镇静的欣赏着青峰那副狰狞的嘴脸。
其实他纯属火大就一脚踹过去了。
悬空的感觉并不好,他平复了一下凌乱的呼吸和加快的心跳。
「你根本就没在反省吧!好啊,那我今天就非把你弄到树上不可!」莫名被激起了斗志的青峰再一次精神抖擞的站起来,被击中的左腿还在微微颤动着。
散发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气势,青峰轻而易举的就抱住黑子的腰把他向树上送了。无奈之下黑子只有抱住树干,他向下目测了一下距离,又抬头向上目测了一下距离,果断的向下缩。
「连爬树的胆量都没有阿哲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对不起,我不认为爬树和性别有什么区别。」挂在树上手掌贴在粗糙的树皮上黑子也感觉有点累了,他一点点向下移动着企图离开。
现在他位于树的中下部,离地面还有一定的距离,不可能直接跳下去。黑子攀着树,抿着双唇一点点向下。
以前从未尝试过爬树,体力又不好他的确应付不打来,但也不达惧怕的程度,好歹他还是个男生。要是连从这里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反而去央求青峰,肯定今天又会被他嘲笑一天了。
小心翼翼的动作看在青峰眼里就像是胆怯一样,又不禁用激将法刺激了他几句。
「啊……」一个不小心他扒空了树干,从上面坠落下来。
「阿哲!」眼疾手快的青峰一下子跑到了这边充当了一次肉垫。
黑子从半空中掉下来正好压在了青峰的身上。而青峰则是躺平在草地上。
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状况,黑子眨了眨眼,半晌才从青峰身上起来。
「呼……你没事就好了。」瘫倒在地上的青峰体现出筋疲力尽的姿态,不过并非是因为力气用尽。
「谢谢青峰君。」
「要是你出什么事了我后悔都来不及啊……」
「说到底是青峰君的错,请不要逼迫别人做不愿意的事。」
「好啦我下次不会再乱来了。」
「一星期分的奶昔。」
「哈?」
「赔偿。」
「喂你根本是故意的吧?」青峰无奈的抽了抽嘴角。
「或许吧。」没有多余的掩饰,黑子给出了让青峰暴跳如雷的发言。
“偶尔”捉弄一下自己的光已经成为了黑子的消遣之一。
……
倚着树干睡着的青峰大辉半眯着眼眸从睡梦中转醒过来,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樱花树,默念到似乎曾经是有过这回事。他的双手按在绿地上都有些僵硬了,说不出的不适滋味不停蔓延。
今天的太阳十分温和,是个适合睡觉的好日子。
同样这也是他呆在帝光中学的最后一天。
在领了毕业证书之后他就溜出来睡觉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现在周围满满的都是吵吵嚷嚷的学生,估计也不会早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将身上散落的樱花花瓣拍落,摆着百无聊赖、好像谁欠他钱一样的臭脸走在道路上,这副模样自然让不少人退避三舍。
他不会像大部分学生一样,到了毕业式哭哭啼啼或者感慨万分的和什么人叙旧。青峰大辉不想,也没有。除了篮球队里勉强算认识的家伙们和早就打过招呼的发小之外,他唯一熟识、也是唯一能惜别的影子已经不在了。正像篮球抛弃了他一样,安静的退出了他的生活。
本来就是他亲自切断了两人之间用篮球连系起来的纽带。他已经累了、倦了。不想再听他说教的言辞、不想再看见他满怀希望的眼睛。他的影子曾经试图帮助为天赋而苦恼的他一次。也仅限一次。他的世界仿佛都生灰似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被说过、骂过、甚至是揍过。他还是一意孤行。就像一只孤独的鲨鱼,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沉入海底。对,是他自己松开了他握住自己的手,是他自己推开了他。明明不用再管他就好。他是不懂的,青峰想。
于是他的影就真的离开了。不知是刻意,还是他已丧失发现影子的能力。走到哪里视角里永远不会出现那片蓝。
连影子都不剩的青峰大辉,独自一人,都不知道站在这所学校里现在该干嘛。
他曾说,他是光。
光越浓、影子越强。
他坚信着,他是他心中特别的存在。不仅仅是作为搭档和友人。同样,他也是他心中那个特别的存在。
就像他曾在心中暗暗许诺的“永远”一样。他以为,如果是他的话,背负他一辈子也没关系。可是他错了。他错得彻彻底底。青峰大辉是个懦夫。没能坚守自己的承诺。
他开始觉得他的一切都变得可怕起来。
如果推开他的话,两个人都会轻松吧。
他们都不会那么痛苦了吧。
于是他做到了,他松手了。
可是结局呢?
黑子哲也退出了篮球部。是他逼他做到这一步的。
就像他那样,黑子也开始觉得青峰大辉的一切都变得可怕起来。
他跑去和他质问了。
为什么。
在青峰的世界里,抛弃他,不等于让他抛弃整个篮球。那曾经是个那样喜爱篮球的少年,对,就和曾经的他一样。
黑子哲也说,因为他的篮球就是他的篮球,失去了光等于失去了他篮球的全部。
还可笑的说他会帮他的。都已经厌恶篮球的他要怎么帮他再次喜欢上篮球呢?
现在已经没有光需要影了。
那个时候他们在雨中大吵了一架。最后一次。他们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和好,自从那以后他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再见过黑子了。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简直像是天命弄人。
青峰从不迷信,但此刻,在他离开樱花树之前,在心中许下了一个心愿。
作为最后的纪念,他决定到处转悠转悠。
转着转着就进了教学楼。爬楼梯的时候和某个人的回忆情不自禁便如潮水般涌现。明明他是抵制忆起的。曾有两次他背着某个人走过。某个人的体重是那么轻。现在的他却觉得某个人比一千吨的石头还要重。某个人的心意沉重得他负担不起。
转着转着就走进了某个人的教室。某个人是不是已经来过这里了?不知道,也和他无关。
他坐在某个人前面的位置上,就像他通常做的那样。
目不转睛的凝视,残留在脑中的记忆变为幻觉呈现。
眼前出现了正一脸平静,波澜无奇看着书的某个人。每当看见他水色的头发,青峰都忍不住想和旁边的天空对照看看,是不是一样的蓝。久而久之,每当看见蓝天,某个人的身影也就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来了。
某个人的桌子上还有曾经他写上的难看字迹。
「阿哲。」想要打破这份可怕的宁静,他从喉咙里硬生生的把这两个字挤了出来。他需要用这种方式回到现实。
对面的人影就化为了泡影,映照了他从未出现过的事实。
呼唤过数千、数万次的名字。无论多少次念起来都觉得是那样的动听悦耳。
现在只是在叠加积得越来越多的痛苦。
某个人是不会听见的。
某个人也是不会在这里的,不会茫然的抬起头,问他“什么事”。
啊啊、事到如今还来想这些,你到底想干嘛啊。
青峰自嘲的想着,攥紧了拳,指甲扣在掌心,挖出了深深的印记。蹙起的眉宇体现出他烦躁异常的心态。趴在不带一点温度的课桌上,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好冷。那就快点离开好了。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再瞥了课桌两眼。路过某个人座位的时候不慎打翻了他的椅子。
座椅“peng tong”一声,倒在地上也没人去扶起来。
青峰没有回头,笔直的拉开了教室的门,退出了这个让他抑郁的空间。
转着转着,就转到了天台上。
连绵的云朵点缀在大片的蓝色苍穹上,风高气爽,从空中吹来徐徐的春风。不知不觉又升起了一小股倦意。他走过去,只是倚着墙呆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了。再次入眠,他慌于再做像方才那样的梦。已经不能再让这些回忆来扰乱他的思维了。
保持着随意的坐姿,他想起。
以前的时候,他常在午间的时候和某个人一起在这里吃午餐。那时他总是枕着某个人的膝盖睡大觉。免不了某个人苍白的抱怨,他却甘愿去听。某个人的身上躺起来并不舒服,却比什么都踏实。
甩了甩头,青峰驱散了杂念,逼迫自己什么都不想。
他大口的吸入一口气,卖力的走动起来,步伐声大得吓人。
下一个地点是中庭。
本来他是喜欢呆在天台的,因为有某个人在,所以这里渐渐的也成了他经常来的地方。
某个人很喜欢阅读,不打篮球的时候总是手持一本文库本,对着青峰认为生涩的书本咬文嚼字。某个人阅读的时候通常惯于沉默、若有所思,比平时还要寡言少语。青峰就感觉特别的无聊,久了,也就习惯了,呆在某个人身边看他读书也就不那么抵制了。
有一次想吓吓某个人看看他惊慌失措的脸。于是他故意绕过他,将某个人的眼睛蒙了起来。而某个人不但不慌不忙的猜测出了是谁,还不忘损他的肤色一番。
他想他是喜欢看某个人的笑脸的。经过时间的冲刷,他脑子里现在也只剩下了与某个人对峙时痛苦的模样。垂下的嘴角不管怎么想都没方法提上去。
某个人……自那之后,就再没来过这里了。
干净的撤离了青峰的视线里。
青峰按了按耳朵,刚刚就开始回响不停从广播中穿出来的声音真的吵死人了。烦躁系数又上升了几个点。
转着转着,也就转到了某个人和他最初相遇的地点。
第四体育馆。
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和刚才一样的解释。不知道、也并不重要。
他解开了大门的锁,进入了空无一人的体育馆里。
地板被人打扫得很干净,整齐铺设的木块都能映出他的脸来。
不远处的球架立在场地中央,被透明窗户外泄漏进的光芒使其泛上了淡淡的光。
还是同样高的篮球架。还是同样枯燥无味的篮球。
青峰大辉从一旁堆放篮球的推车里取出一个,在木地板上试着运了运球,独自来到篮框架前,跃起,来了一个随手的扣篮。
篮板摇动着,发出了哀鸣声。
他那一击其实并没有怎么用力。
看吧、在赛场上和现在的情形其实也差不多。
都是一样的。
全赛场都静止下来,只有他一个人能活动自如。
干什么都不会被阻拦。
投篮也好、突破也好、防守也好。
每个人都乏味得让他嗤之以鼻。
他原以为有了影子,他可以坚持下去。
最终他的影也救不了他。他已经不再需要影子的辅助了。
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能战胜我的只有我自己。
青峰站在篮球场上,苦笑起来。站在中央,他耷拉着双臂,陷入记忆的洪流。
这个场地他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走通。
以前在四馆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在这里练球。不顾实力的差距,不顾没完的训练量有没有意义和价值。单纯的喜欢两个人在一起打篮球的时光。
今天他都用了多少个“以前”了。
青峰大辉不认为自己是个怀旧的人。现在他突然发觉,怀旧没什么不好。
他想变回从前那个不会顾虑这么多只为打篮球而打篮球的青峰大辉。
时间能够改变很多。地点没变、人没变、某个人没变。只是他变了。
偏偏是他身上发生了改变。他也不想演变成这种事态。
这种该死的才能,如果没有多好。
阿哲要是知道了一定又会生气吧。
没有才能的某个人,从来都认为他的才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他和某个人的价值观和立场都不同。
他开始越发的轻蔑弱者,连同情都不想再给予。弱者就算是努力也成不了强者,在强者面前拼命的抵抗也只会博得同情,而不是胜利。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去关注的价值。他越来越排斥与人合作,坚信着自己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在球场上就如一只敏捷的黑豹独自撑起一片天。
某个人对于他根深蒂固的想法,一直抱着不纠正过来决不善罢甘休的观念。
是啊,青峰这么想,其实第一个否认的就是某个人吧。某个人没有天赋,是当之无愧的弱者,他却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比任何人都要拼命。
某个人是因为他而开始讨厌篮球的。
他深知。也曾预料会有这样一天。
「阿哲。」喑哑的声音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得发出。
『再见了。』
青峰说着,连篮球都没有收起,逃离般的跑出了体育馆。
他到底在逃避些什么,他和某个人都清楚。
等他回想起未被收回的那颗篮球而回到体育馆时,透过门缝看见的居然是许久未见的某个人的身影。
他额前的刘海长长了,都快把眼睛给遮住。水蓝色的头发和眼睛和当初是同一个色调。身高没有太明显的变化,看样子这段时间又没怎么补充营养,现在青峰不会再走上去婆婆妈妈的就这一方面说教了。
黑子哲也独自瑟缩在体育馆空荡的中央,抱着那颗篮球,低声的抽泣着。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此时的痛苦而把脸完全埋在下面,看不清神情。
他很少哭。总是维系着表面,故作坚强。
陪伴在他左右这么久,青峰脑海里几乎没有他哭时的记忆。
此时的青峰是多想马上逃走啊。
他害怕再不走某个人就会发现他了。或者他就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了。
身体沉重得都快喘不过气来,青峰艰难的移动着步伐。
正沉浸在悲伤气氛中的少年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存在。接着,他总算摇摇晃晃的站立了起来,如同行尸走肉神情恍惚的归还了那颗他们共同使用过的篮球。
青峰知道再不走就会被黑子发现,他逃开了体育馆。
风声也无法剥离,耳边依旧回响着细若游丝般的低泣。
眼前不停回放的是某个人脆弱的样子。
他是多想走上前去按住他的头,把他羸弱的身躯揽入怀中啊,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想。
好烦啊。
搞得他都难得的都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哭一次了。
[ ]
深海里住着一只大鲨鱼,他长得又大、又凶。没有生物有胆量靠近他。
接近他的生物一定会被他张开的血盆大口一下吞入腹中。
寂寞的鲨鱼长年一个人在无光的世界里生活着。
冰冷而黑暗的世界没有与他对等的存在。
这个时候从他的上面泄漏了一点光。
纵使微弱,那仍是最耀眼光明。
这点光芒给了他生活下去的希望和动力。
然而这份微弱的光芒并没有存在多久便熄灭了。
他的世界又恢复到黯淡无光的状态。
好冷、好黑。
鲨鱼沉在海底,向更深的地方游去了。
沉到了大海的最深处。
他等待着。
有一束微光会冲破深海照射进来。
他的光,此刻在什么地方呢?
P6.
黑子哲也做了一个漫无止境的梦。
他一个人穿着素白色的和服穿行在热闹的祭典中。
他的世界和现实社会隔了一层透明的膜,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听见、触碰到他。
孤独的走完了长长的街道。
既没有谁和他一起打靶、吃东西也没有谁和他一起捞金鱼。
身旁缺了某个人,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梦醒的时候,他流着冷汗给身旁的人讲述了这个奇怪的梦境。
他告诉,他别想那么多,一般梦境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明年一起再去一次祭典就行了。
黑子总觉得这个梦是在预示着什么。
孤独一人的梦,可怕的梦。
那时候他也认为可能是他想多了。
直到三年级的那个夏天他才知道,这个梦所叙写的就是真实。
他一个人,穿着素白色的和服,在夏日祭上闲逛。
独自一人去从前的店铺打了靶、吃了东西,看了烟花、点了烟火,捞了金鱼、买了面具。就是找不回来。
怎样都找不到,仿佛人间蒸发似的,本该出现在他身旁的人不知身在何处。
他成功的预测了未来,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看着被点燃的线香烟火尖端闪烁着的白光。
他终于明白了少的是什么。
是光。
P7.
站牌旁闪烁着光的红绿灯倒计时至绿光还有二十五秒。
二十五.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个体就像一粒细沙,杂糅在尘埃中渺小得只有自己才能发觉自己的存在。混杂在人群中,存在感低得可怜的少年站在燥热得连空气都动荡的马路边,驻足。处于蒸汽炉般,闷热的天气使他身上的汗水从额头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手心分泌出的汗珠依附在皮肤上濒临灼烧。他的目光眺望着远处的一抹青色,误认为是幻觉而下意识的揉了揉眼。靓丽得让人睁不开眼的刺眼光明,在前方。
二十.
他发现,不论走到哪里,天空的颜色都和某个人的眸子一样澄清透明,蓝得太彻底,残留在视网膜上到现在都还未消失。对面的马路出现了幻象残影,可能是太累了吧,连他都开始臆想了。绿灯的倒数由二十三到二十,迎面驶来车辆的鸣笛声刺破了耳膜。不眠不休的蝉鸣标志着此时正值夏季。夏天真讨厌啊,他想着,烦躁的跺了跺脚。那边的身影快要消失,他无力的伫立在原地,等待着那抹水蓝色快点消失。
十五.
人群挡住了他的视线。面前人宽大的背脊瞬间让他联想到了那个在球场上飞驰的身影。自我催眠也无法制造他还在身边和自己闲逛的假象。迫切的想呼吁出什么,又无从唤之。渐渐的感觉方才果然只是错觉吧,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那个懒得在夏天只肯为了篮球动身的人才不会有空闲在大街上闲晃。而现在缺少了篮球,就更没别的什么能促使他动身了。忐忑的期待着至少相遇时,能说出一句“你好,好久不见”。
十.
那抹蓝色总算涌入了人潮之中,不复存在。从很久、很久,真的是很早以前开始,他不经意便会发觉他的存在。曾经的他很自豪这种能力,现在的他却埋怨起来,想把这种完全能力断绝。见到了要说些什么。“好久不见?”只是给两人徒增尴尬吧。挽留的话语到了嘴边又缩回去。那是……好不容易才割舍掉的东西。
五.
少年拨开人群,从中穿梭着,视图尽快与他汇合。光明总是显眼得一眼便能捕捉。阖眼,睁眼,不管那抹深蓝到哪儿都能察觉。或许正是他追逐光明过久,连他的存在能够感知了。少年总算站在了人群的最前端,心里踌躇起来。上次见面和他才吵过一架,他有什么立场,去搭话?
零.
人潮开始涌动。
一步、两步、三步。
心脏都被揪住,呼吸堵塞。怦怦声淡在脚步声下。
那抹青,和蓝,总算融合在同一幕景色中。
时间轴却并没有就此冻结。
深蓝发的少年,在恍惚的愣神后,远离了蓝,再无相汇。
擦肩而过的瞬间,绷紧的心弦瞬间决堤出所有情感。
没有道别、没有挽留。连理所当然的打招呼都没有。
青色消失在蓝色的世界里,沉淀下年轮的沧桑。
蓝调世界的少年,他转过身,可能是最终一次,望着临近消失之光的背影,就像他常做的那样。
现在,等待最后一缕光线泯灭在夏日蝉鸣的余韵中。
P8.
黑子哲也16岁生日那天,第一个听到的声音是青峰大辉嘹亮无比的呼喊声。
『阿——哲!』
在那一天,他从被窝里不情愿的挪了出来,整理好乱蓬蓬翘起的毛发,和站在楼下朝他挥手的青峰打了招呼。
他们一起去了商业街,黑子得到了由青峰馈赠的黑色护腕,也如愿以偿喝到了限量版的特质香草奶昔。闲逛着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篮球。
和从前做过的一样,青峰毫无压力的无数次突破、截断他,没事来个百分百中的投篮。而黑子则是略带辛苦的不停在赛场上奔驰着运球,没有松懈和失望,偶尔有一两次成功来到了篮下,却可惜的碰到了篮筐就反弹回来。
纵使记不清,他还是能确定他们的表情。
一定,是笑着的吧。
后来两个人在家里和黑子的父母一起庆贺了他的生日。
到了晚上电车都快末班时,黑子才一路送他到车站回家。
「阿哲,生日快乐。」真挚的祝福第二次在今日由青峰献上。
「你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
「再说一次怎么样……只是想单独和你说一次啦。最后一班车要走了,再见。」青峰俯身在他冻红的鼻尖上轻吻了一下,立即就抛开了。
「谢谢,青峰君再见。」
黑子目送着青峰的背影,看他踏上那趟电车。
他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贴着玻璃朝黑子说了些什么。他没能解读出来。
按嘴型来说,好像是『——』。
列车融入到点缀着星光的深蓝色夜幕中,退出了他狭隘的视线。
总觉得有什么不太真实。不管是青峰君的声音还是其他的什么。
黑子哲也系紧了脖颈处温暖的围巾,以免寒风吹进来。
他眺望着电车的渐行渐远。
阴差阳错的就开始沿着公路奔跑起来。
凛冽的寒风吹散了他的刘海,冬日里的小雪降临在身上、眼眸上、嘴唇上。
就像他在跑道上无数次追逐光的背影一样,没有一刻的时间供他来犹豫。
前面的人是不会等他的。因为他的光信任着他的话,他总有一天会追上来。
黑子没有时间去管松了半边的围巾,或者抹去鼻尖冰凉凉的雪点。
不停的挥舞双手,加快步伐。
口中呼出了白蒙蒙的雾气,眼前的事物笼罩在一片白色中都快看不清。
他总是跑这么慢。一定让他久等了。
双腿的酸痛和冰冷的身躯仿佛在叫嚣着让他停下。
不能啊,青峰君还在等着。
那趟电车终究还是消失了踪迹。
黑子哲也站在原地,撑着打颤的双膝。
好累。
累得像要死掉了。
他无法超越光速。
没事的,再次跑起来吧。
暗自想到,雪地上又烙印出了崭新的脚印。
当他从沉眠中被闹钟的嘀嘀声吵醒时,已经是早上七点了。
他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愉快的生日也好,妄自的奔跑也好。
黑子哲也拿过一旁不常用的手机,按下了开机键。
有一条未读来信。
发信人是青峰君。
『生日快乐。』
简短有力的四个字。他记得上次生日的时候,青峰有说过这个生日来陪他的承诺,现在代替陪伴的只是这条没有任何温度的短信。
黑子哲也在手机的键盘上敲打起来。
他合上了手机壳,从暖和的被窝里挪出来。
书桌上摆放着应考的参考书和一个木制的相框。
照片是勾起僵硬笑容的黑子和一脸无所谓的青峰。
他下床,穿好拖鞋,来到了书桌前将相框放入了下面的抽屉里。里面被尘封的还有一个廉价的篮球挂饰,他前两天才刚把它从手机上取下来。
一旁的书架上全是些小说、漫画、名著之类的东西,唯独缺少了他那一大堆珍惜万分的篮球报刊。
被磨得不能用的篮球已经生灰,静静的躺在墙角。
这是他初中第十个被磨烂的篮球。
和初二时期做的那个独自一人在祭典上行走的梦不同,他多希望这次做的梦能够代替残酷的现实。
不能逃避。
黑子恍惚的想起梦境中与青峰商谈将来就读高中的画面。
青峰说他随便去哪里都行,他们一起。
他说,好。
『我等着。』
梦里,他对他说。
[ ]
种向日葵的少年的世界围绕着太阳转动。
深海鲨鱼的世界被他的渺小光芒环绕着。
黑子哲也的篮球围绕着青峰大辉所转动。
青峰大辉的篮球被黑子哲也的影环绕着。
种向日葵的少年的世界少了可围绕的光。
黑子哲也的篮球被他唯一的光给抛弃掉。
深海鲨鱼的世界再无曾见过的那缕微光。
青峰大辉的篮球被迫停止了自转和公转。
种向日葵的少年做下了坚不可摧的决心。
黑子哲也在他心底做了坚不可摧的决心。
深海鲨鱼在最深处等待着属于他的微光。
青峰大辉在黑子哲也触不到的地方等着。
From:黑子哲也
『等我。』
To:青峰君。
现实,他对他说。
[ ]
戴着草帽的少年抬头,灼热的日轮高高的悬挂在深蓝色的天空上。
住在深海里的鲨鱼合上了獠牙,向着海水的上层仰望着那片水蓝。
这里,有光在。
END
后记【只摘取了部分内容】:
时间原因砍了不少片段,我的雪仗QAQ啊小桃QAQ啊官方猜谜社那个梗啊QAQ感冒梗啊QAQ虐AHO峰啊QAQ萤火虫梗啊QAQ(←你有完没完!)明明全都这么有爱的说!不对,个人感脚青黑做什么都很有爱^q^下次如果还写文的话一定给搞出来。
对不起我貌似激动了点=w=那么就来说说感想吧> <
青黑真的是一对好西皮啊,人生第一次真正认真在爱的西皮……为了小天使和黑皮破了对话数量的记录,由于怕OOC的原因我一直不太敢写对话,希望不要把天使和黑皮给崩掉了→ →
标题原本是revolution【转动】,不过我觉得有点文不对题【其实是主题偏掉了】就改掉了。变成了“向光转”。“向”包含两层意思,一个是朝着光,另一个就是种向日葵那个梗了。“光”就不说了,说到青黑我想起的就是这个字。“转”的话就是转动无误。连起来嘛也有向着光明运转的意思吧。题目念起来虽然不怎么好听但是我很喜欢。
说起来关于那个种向日葵那个……呀貌似说到向日葵怎么有股代表着二黄感脚,我已经无法想象小黑子种着二黄去找AHO黑皮的奇怪画面了【直接笑得喷了出来www】鲨鱼那个梗嘛挺常见的,应该不难理解。
这篇文里的小段子全是些用得老掉牙的梗啊,这些我貌似都见过有人写过呢。所以如果有重梗千万请原谅我。这里青黑的相处模式嘛大概就是小哲也腹黑一点,AHO黑皮宠着黑子一点。超喜欢看小哲欺负黑皮的样子(心~)总体也就是“友人之上,恋人之下”的感脚吧。就像祭典梗里面超自然做出的行为其实我觉得很萌!这两个人明明没在交往啊www
初遇梗最开始没打算写的,为了缓冲一下才码了上去。一开始就放虐的内容显得不太厚道。【正色】我的初衷是“至少把自己给虐到”。不知道有没有虐到读过这篇文的前辈。如有的话我就成功了www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虐到人,我自己听着BGM码字的时候倒是有点被虐的感脚。
雨幕的那段原定是黑皮甩掉了小天使一个人走掉的情节。不过我一心软就成这样了。实在想让这两个人幸福什么的,狠不下心做虐人这档事【咦往常那个随随便便把人搞死往死里虐的我哪儿去了……】后面的祭典梗、爬树梗都是私心物产。原计划纯虐,终究舍不得这对笨蛋情侣就这么完了。
文字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没文艺起来意识流倒是严重到爆,尤其是红绿灯那段啊。祭典梗里本想把黑子巨巨写得男前一点结果彻底失败了/ \。黑皮的话更是超难驾驭的,不管是PURE峰还是AHO峰。
我有认真的修过不过也就这个样子了。【把文打印下来修改我已经尽了人事。】
文中人物的心理线应该差不多表述清楚了。黑皮为篮球感到无聊的时候小天使去帮他,勉强维持了安宁的假想。后来嘛也就是黑皮认为这样两个人都很辛苦,就对小天使说了一些过分的话,希望他不要再管他了。小天使就此消沉,就去找队长退部了。黑皮没预料到小天使会做到退部这一步,因此算是生气了吧,找到小天使大吵了一架。之后两个人就没联系了。小天使逐渐意识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准备报考诚凛把黑皮救回来。他还不希望和黑皮见面,如果见到了他一定会动摇自己的决心。小天使没那么坚强,需要时间和勇气来振作。因此决定到了高中才展开措施。而黑皮就自甘坠落了,各种空虚寂寞冷【你够】。黑皮虽然自己推开了小天使其实还是有在等待某个人来拯救他的。看见小天使就跑掉的原因是逃避,因为他害怕看见了小天使自己又燃起了多余的期望,这种期望小天使暂时并不能回应。还有就是无法面对是他让小天使变成这样的事实。自负自大的家伙内心有在忏悔,但是不会去道歉。后来唯一的联系就是在小天使生日的时候给他发了祝福。小天使决心已定希望黑皮不要放弃那份等待。
最后的渣结尾嘛其实是想表达出我的看法ww不止是黑皮是小哲也的光,我认为小哲也同样也是黑皮的光。改标题的重大原因之一就是我认为不能缺了“光”这个字,硬塞也要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