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禁锢》浅蓝岚

2、第二章

　　孟钦没想到自己还能再遇见那只人鱼。

　　日落时分，孟钦带着他的画具到了海边。潮水已经退去，遗落在沙滩上的残留物很多，在海岸形成了长长的一道。

　　有些人趁着落潮来海边，试图从内容丰富的海岸水线捡些有趣的东西，比如漂亮的贝壳、鲨鱼卵壳之类。孟钦不想被他们打扰，因此找了岩石较多的地带支画架。这里的景色也很合他心意。

　　孟钦用画笔记录晚霞与被海水浸泡底部的岩石。不经意的一眼，让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些特殊的事物。有墨色的东西从岩石后方露头，映入他的视野。最初孟钦以为那是海藻，可那东西轻微地动弹了，这让他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判断。

　　正事要紧。他知道自己再遐想下去，可能就要脑补出一些恐怖的东西了。他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的纸笔上，渐渐迷失在画中的世界——尽管它还是半成品。

　　水花翻动的声音响起，但被孟钦忽略了。当他勾完一笔、再度抬头时，他发现方才那些类似海藻的东西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坐在岩石上的人鱼，长长的鱼尾垂向海水之中。

　　孟钦惊讶地后退一步，因为踩到活动的石头而趔趄了一下。人鱼因为他这个动作而直起了上半身，深邃的眼睛盯在他身上。

　　站稳之后，孟钦向人鱼大声问了句：“你离开海水也没关系吗？”

　　这问题简直是废话，对方正在海水之外坐着呢。孟钦庆幸的是，人鱼看起来无动于衷，应该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这样一来，至少自己的明知故问没有被对方领会。

　　与上次在海水中不同，这次孟钦可以仔细打量人鱼了。潜水的时候，由于海水会过滤掉部分光线，他看到的许多事物的颜色都比实际要黯淡。现在他发现，这只人鱼比他记忆中的要美。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不和日光接触的缘故，人鱼的皮肤极为苍白。眼睛是深邃的蓝色，鼻梁挺拔，向上竖起的鳍状物像是尖尖的耳朵，令人想到西方神话中神秘优雅的精灵。此刻，人鱼浓密的墨色长发柔顺服帖地披在脑后，呈轻微的波浪状。脖子很长、很优雅，生有类似于人类喉结般的凸起。上半身结实劲健，再向下就是覆盖着蓝色鳞片的鱼尾。

　　有那么一会儿，孟钦想把人鱼画下来，可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的纯风景图画已经完成了大半、铺下了必要的浅色颜料，如果重新开始，恐怕不能在天黑之前完成了。

　　而且，他有种感觉：这只人鱼是来找他的，或许是为了“消遣”、“聊天”之类的原因。他自己也知道这想法有多扯淡，可他心底却是莫名地相信这一点。他向着人鱼的方向招了招手：“可以等我一下吗？我很快过去。”

　　人鱼无声地瞥了他一眼，抬手整理头发。这次孟钦看清了，人鱼的手指之间是有几近透明的组织连结的，大概就类似于蛙蹼的结构，只不过手指修长、比后者要美型许多。

　　孟钦继续向画面上叠加深色，在必要的位置用水晕染。但他动作快了许多，而且不时抬头去看人鱼的方向。他希望这个举动让那高傲的生物知道自己没有忽略对方。他记得，在水下遇见时，对方脾气可不太好。

　　不过几次抬头之后，孟钦得到了一个结论：这只人鱼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虽然那冷色调的眼眸中没什么热情的意味。

　　当孟钦完成了手头的工作，他便小心地踏过岩石，向人鱼所在的方向艰难地前进。他如此努力，
　　人鱼却仿佛并不领情：偏头看了看面前的人类，人鱼忽然一扭身下了岩石，哗啦一声回了海中。

　　孟钦当时就斯巴达了。他有种被嫌弃的错觉。但很快这错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平缓的海潮将一个大个儿的生物送上了湿润的海滩，正是那只人鱼。

　　所以说……对方是明白自己在岩石堆上行路困难，所以为自己选择了一种更简单的接触对方的方式？好像挺体贴的。

　　孟钦半蹲在润湿的海滩上，就在人鱼面前。他谨慎地伸出手去，轻轻碰触人鱼冰凉的手背，试图表示友好。他估计人鱼是不懂握手的，可他能教对方。

　　他对面前美丽的生物很好奇，对方对他似乎也是如此。可人鱼的表达方式相对要简单粗暴一点。人鱼有力的手紧紧握住孟钦的手腕，向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扯。他们的确“亲密接触”了：他的下巴撞上了人鱼的肩膀，上半身靠在了对方拄在海滩上支撑着上身的手臂，衬衫湿了一大片。而人鱼尖利的指甲也让他的袖口扯裂。

　　人鱼的本意似乎是想孟钦离得更近些。发现对方如此“柔弱无力”，人鱼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眼睛也微微瞪大了。人鱼将孟钦的手托起，仿佛误以为自己撕裂的是对方的皮肤；当人鱼发觉那白色的绸制物与对方的肢体是分离开来的，便松了口气般地低头，慢慢地放手。

　　来自人鱼的关心让孟钦很受用。这种比上次见面热络许多的态度令他惊喜，裤子衬衫都弄湿的懊恼也减轻了许多。他索性也坐在了海滩上，与人鱼形成了相互倚靠的姿势。

　　他有许多疑问，虽然知道人鱼听不懂自己的语言，但还是问出了口：“上次见面我穿着潜水服呢，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为什么要来找我？”

　　人鱼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来看着他，表情称得上认真。孟钦觉得人鱼做这样的表情时很可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头顶，就像在爱抚一个孩子。

　　人鱼允许孟钦摸了几次，之后便稍稍偏头避开了。然而，当孟钦收回手后，人鱼却将头靠过来，蹭了蹭他的脸颊。

　　这是……在向自己撒娇吗？

　　这个认知令孟钦十分惊喜。当他没能回过神来、并想出如何回应人鱼时，对方又像方才那样蹭了他好几次，湿漉漉的头发将他的侧脸弄得一片冰凉。

　　当一个“高贵冷艳”的生物放下高姿态卖萌时，不予以回应简直是罪无可恕。孟钦是这样想的，于是也给出了亲昵的回应。只不过，他想蹭到人鱼的脸较为困难：人鱼的上半身比他强壮，如果是成年男人的话，肯定比他要高大。他只能在对方肩头用脸颊蹭了又蹭，以此表示友好。

　　天色愈发暗了，孟钦叹气道：“我得走了。”他站起身来，人鱼却扯住了他的手，之后摆动鱼尾、向海水中挪动。那架势不像是挽留他，却像是要将他一并带进海里去似的。

　　孟钦哭笑不得。“我不能和你去海里。”生怕人鱼不懂，他连连摆手、又打手势。他猜，人鱼是领会自己拒绝同行入海的意思了，因为拉扯自己的手加大了力道，而那条漂亮的长长鱼尾也拍打着海滩。人鱼用这种方式表示它的焦躁。

　　“唉。”孟钦叹了口气，再度蹲下，安慰般地抚着人鱼的长发。“在海里我没法生存的。而且，我的家在陆地上。”他说得很慢，手势也打了好几遍。

　　人鱼终于放开了孟钦的手，但垂着眼帘、似乎很是不快。对此，孟钦只能轻轻地抱了下人鱼的肩膀，之后慢慢退开。人鱼也目送着他离去，那专注的眼神，让孟钦觉得有点吓人。

　　回去之后，出于好奇，孟钦查了关于人鱼的传说。结果令他哭笑不得。

　　早有外国学者认为人鱼是存在的。文明高度发达的古城因地震海啸等灾祸陷入海底，人类本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原则演变成了人鱼。他们相信人鱼是聪明的、也是温柔的，只有在择偶□□的时节才会变得容易焦躁、富有攻击性。

　　攻击性、易焦躁……自己好像都遇上了。难道说，自己遇上的是一只发情的雄性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