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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光尧被那个他一手带大的青年压在软榻上时,整个人都有些怔然了。眼前的青年眉眼曾经冷冽,如不化的寒冰。
现在,他却感觉青年的双眼如烈火焚城,快要把他烧尽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以前曾经问过对方,这世间可有能令柔山之巅万古不化的坚冰融化之物时,对方只是淡漠地说着:“若是能轻易融化,那也就不配称之为坚冰。”
一时间,温光尧有些迷迷糊糊地想,看来青年也算不得坚冰。
看着那双冷冽的眼睛,温光尧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楚翩然。但随后他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了羞愧,楚翩然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她,独一无二。
接着,温光尧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过往。
温光尧,字清渊,字号柔山居士,终年隐居于柔山深处。而今,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世人眼前,只剩下说书人惊堂木下的翩鸿掠影。
十年前,温光尧曾是正道最负盛名的少侠之一,原本他有种最为光明的前途,但他偏偏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自此失魂落魄。
他爱上了魔道神女楚翩然。
彼时,正魔势不两立,江湖人心惶惶,世道不平,邪佞作祟。温光尧作为正道新秀少侠之首,跟随武林盟主讨伐魔道,在魔道圣地柔山迷阵里他误入陷阱,失了前路,却误打误撞地碰见了神女楚翩然。
自此沦陷。
温光尧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双清澈纯洁的双眸,只一眼,便让他甘愿为她赴汤蹈火,万劫不复。
但这段恋情却永远也无法被世人接受,毕竟,他为正,她是魔。更何况,楚翩然本就是魔道之首为了提升自己的武学所制造的神女,虽身负通天之能,却早已命不久矣。
最后这段感情自是无疾而终,只因情深,奈何缘浅。
为了化解正魔恩怨,也为了挽救被贬斥为正道叛徒的爱人,楚翩然毅然牺牲自己,和魔道之首同归于尽。
于是,魔道已死,天下太平。
而被洗清了叛徒之名的温光尧在婉拒了一切正道门派的邀约之后,独自一人遁入了柔山深处。他在柔山之巅的雪域里埋下了楚翩然的骨,只愿余生守护着他的爱人。
他和她相爱相知,虽不能相守,但也无怨无悔。
对于温光尧而言,司徒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而已。
那时魔道已被彻底清剿,他抱着楚翩然的骨灰,安安静静地看着一切。他的眉目依旧温和淡雅,似乎他仍然是那个受人敬仰的正道少侠。
抛却了一切虚名之后,温光尧只想在柔山深处了却残生。曾经,他的温柔是为天下苍生,现在,他的温柔只为楚翩然一人,今后,他的温柔只剩空壳。
而武林盟主筹办的谢英宴上,辞别武林盟主准备离去时,温光尧却被一个孩子缠上了。
或许也称不上缠上他,那孩子只是一言不发的站在温光尧的身旁,用一双淡然的眸子看着他。
也许是那双眼睛里的神色有那么一丝丝神似楚翩然的地方,温光尧鬼使神差地找到他的朋友神医白寰,问:“这孩子是……”
“他?”白寰一时有些惊讶,但转瞬之后便回过神来,“这孩子是司徒家的庶子,被魔道掳去充作暗卫。现在虽说是自由了,可司徒家那样的望族却并不需要一个曾经被魔道掌控的孩子,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庶子……这孩子现在地位很尴尬啊,司徒家怎么也不愿意承认他,把他接回去。哎,也是个可怜人。”
温光尧听后一时有些呆滞,看着少年的眼神也稍微带上了些许的同情。
或许是太过思念楚翩然,即使是一个只是眉眼间的神情与她有些相似的少年,温光尧也不愿意放弃。他温和地走近了那少年,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微微有些惊讶于温光尧的动作,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低声回答:“司徒沛。”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温光尧又问。
这一回,司徒沛倒是彻底惊讶了。
他昂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温柔的男人,这还是第一个这么温柔地对待他的人。在司徒家,他只是一介地位底下的庶子,在魔道,他便更加没有地位,只能称为一件工具。
温光尧依旧温和地看着司徒沛,他不禁想起了当初第一次碰见他的楚翩然那好奇的模样来,眼中的温柔更甚。
最后,温光尧带着司徒沛隐居在了柔山之上。
他教习司徒沛武学,教习司徒沛读书识字,倾囊相授,将司徒沛当做自己的衣钵传人。而司徒沛也没有令他失望,不过弱冠的年纪,在武学上的造诣便更甚了他一筹。
温光尧的温柔令司徒沛深陷泥沼,放不下,忘不掉,逃不开,也不想,不肯,不愿逃开。
终于,那一日,温光尧做下了决定。
“司徒沛,你走吧。”他这么说着,眉目依然温柔似水。
已经长成高大青年的司徒沛浑身一怔,一向冷冽的神色里第一次出现了惶恐。
“为什么?”司徒沛有些艰难地开口。
温光尧只是垂下眼眸,淡淡地说:“已经十年了。”
十年前,楚翩然以自身为引,沟通天焚之炎燃尽魔道一切之前,曾与温光尧促膝长谈了一宿。
她从白寰处求来软筋散,嘱托白寰带走不愿离她而去的温光尧前,只眷恋地看着温光尧,呢喃着:“光尧,你的未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你会看见这世间最美的风景,好好活下去,一定会有人替我爱你。”
楚翩然让他活下去,那温光尧便依言活着,时至今日,已经十年了。
活一天是活,活一世亦是活。
温光尧觉得自己已经履行了与楚翩然的约定,那么,也该是时候让他去陪着楚翩然了。
他心意已决。
“老师,我是不会走的。”司徒沛坚决地说。
“你若是不走,我们便恩断义绝。”温光尧用温和的嗓音说着这世间最无情的话。
司徒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咬着牙,沉默地离开了温光尧在柔山深处修筑的翩然居。
当夜,温光尧提着他在楚翩然死去那晚酿造的十年醉,烂醉在了他心爱的女子的坟前。
在失去意识前,温光尧莫名地想,是他食言了。他没有去看这世上最美的景色,也没有找到一个会替楚翩然爱他的人。
而当温光尧醒来时,却愕然发现自己被锁在一架马车里。
他眯了眯双眼,他只是右足被锁在了马车上。虽然温光尧感觉全身乏力,像是自己被废去了武功,但身躯依旧可以移动。
拉开马车的车帘,他看到那个本该已经离开翩然居的青年此时正挺直了腰背,沉默地驾着马车。
“司徒沛?”温光尧迟疑地问道。
对方只是轻声嗯了一声,便继续一声不吭。
温光尧也没有再说话了。
其实他早就看出了司徒沛对自己的心意了,当初正是因为司徒沛和楚翩然眉眼间的一丝丝相似,才令他有了帮一把司徒沛的念头。
温光尧倒是没想到,司徒沛那看向他时偶尔流露出的眷恋也与楚翩然那般的相似——或许不是相似,每个人在看向自己心爱的人时的眼神,都是一样的缱绻。
这样的相处很是怪异。
司徒沛驾着马车,带着温光尧走遍了大江南北。
他们一同看过塞北的黄沙,江南的清泉,北地的大雪,南疆的林叶。
除了言语上的交流有些少以外,似乎一切都与在柔山上的时光并无两样。
终于有一天,马车重临了柔山。
像是放弃了一切似的,司徒沛解开了对温光尧的拘束,他将一颗丹药双手合十地捧在温光尧的面前,苦涩地说:“老师,这是化功散的解药。还请您恢复武艺后,杀了司徒沛这不孝之徒。”
温光尧只是接过解药,叹了口气。化功散算得上是白寰的独门秘药了,司徒沛必然同白寰交情不浅。
而对方之前那段日子将他带到江湖上看遍世间风光的用意,也便清晰可见了。
他倒也算是看过了世间的奇伟瑰怪。
“你走吧。”温光尧只是轻声说着。
司徒沛原本冷冽的面上再也不复以往的平淡,他死哭非哭,最后深深地看了温光尧一眼后,摇摇欲坠地走了。
又一次回到了柔山,温光尧重新坐在了楚翩然的坟前。他曾在此撒下一颗雪莲的种子,如今,雪莲花已婷婷玉立。
“翩然,你我的约定,我没有食言。”温光尧的神情温和依然。
他的人生依旧在继续行走着,也看过了这世间美好的景色,也遇见了一个替楚翩然爱他的人。
“司徒沛,你出来吧。”温光尧轻声说。
一直站在暗处的司徒沛浑身一震,他不甘心,也不放心就这么离开他最心爱的老师,便在假意离开后,仗着自己现在的武艺高出温光尧一线,继续悄无声息地跟着温光尧。
但他着实没想到,温光尧其实早就发现了他。
“我曾经想过追随翩然而去的,”温光尧自顾自地低声说着,“但是,翩然要我活下去。我现在才忽然发现,原来我并不是一个人苟且存世的,翩然一直在我身边,我得带着她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逝者已逝,生者自立。翩然,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吧。”
“我本以为我已经足够爱你,却未曾想过,你爱我更甚。”
楚翩然爱着他,所以甘愿牺牲自我,用最决绝的方式让温光尧对她放手。她知道温光尧的路还有很长,他会长命百岁,而不是同一个命不久矣的女子共赴黄泉。
而现在,温光尧终于明白了楚翩然的真心。
他看向有些痴愣地看着他的司徒沛,忽然笑了。如果这是楚翩然的意愿,那么他会带着楚翩然的那一份,坚强地活下去。
那一夜,温光尧进入了司徒沛的身体,也真正让司徒沛走进了他的心。
许多年以后,当曾经的血雨腥风都尘埃落定多年时,有人登上了柔山之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白寰。
白寰看着雪域上盛开的雪莲,低声长叹。
情深如何,缘浅如何?到最后,只要温光尧此生无憾,即使陪伴在温光尧身边的人不是他和她中的任何一个,那又如何呢?
毕竟情深。
难得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