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雾见明月》袈纱

8、改换女装

　　沉浸在谎言被揭穿，身份可能会暴露的担忧中，寂尘已经被拖进了帘布后面的小室内。这里没有窗子，只有帘布缝隙漏出一些光线，所以很是昏暗。

　　但这样的昏暗反而给了寂尘一些安全感，至少不用担心自己脸上的表情被玲玲看穿。

　　“把僧衣脱了吧。”玲玲以外面很难听到的小声说道。

　　脱？还是不脱？如果再拒绝的话，她一定会更加怀疑吧。师父特意让我跟她走一定有什么用意吧，如果这时候和师兄弟们在一起我肯定会尴尬死！但是这个女孩，她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是抱着帮助他人的心态来对我，我不该那么紧张啊！

　　虽说如此，但寂尘的心跳声仍是不断增高，直到玲玲都听到了。她轻声偷笑道：“好久没见到你这么淑女的了，弄得我都想要逗逗你了！”

　　我淑女？你这个误会可大了！寂尘本来还想要保持男儿姿态的，没想到反而被误解成女性娇羞，他真是不知道往哪里钻好了！

　　事到如今，看来不换不行了，与其这样纠结，被人家当成小女人姿态，还不如洒脱点，长痛不如短痛。就连师父也不能确定我什么时候可以变回去，那就是说总有一天我还是要面对这些尴尬，既然如此，倒不如趁这个机会一把搞定，以后都不用为衣服什么的纠结了！

　　“要我帮你么？”玲玲问。

　　“不！”寂尘道，“我自己来就好，你能先出去吗？”

　　“哦，那我转过去好了。”玲玲笑着转身，“我不看你，你快换，换好了给我瞧瞧，我再帮你整理一下，免得出去被人笑话。”

　　寂尘原是要打发她出去的，但是想到不知又要花多少口舌，就省下了：“你别偷看！”

　　“好好，你快点吧。”

　　嗯！速战速决，寂尘一旦想通了行动上倒是没什么扭捏，他发挥自己往常在寺里的神速，刷刷就除去了外衣，然后觑了一眼玲玲，发现她并未回头，立马捡起她丢在一旁的女装，往身上套起来。

　　快点！快点，再快点！玲玲你可千万别回头啊！咦？这件是什么？怎么套的啊？啊啊，这个地方怎么这么黑？根本看不见这衣服怎么套！

　　寂尘一边祈祷玲玲不要回头，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衣服往身上套，急得满头是汉。可是这衣裳仿佛多出来无数袖子和丝带，怎么套都很奇怪，他的信心顿时丧失殆尽，又不愿意求助他人，只得埋头苦干。这种紧张感比起第一次遇到妖怪时还要胜之，让他恨不得撕烂了这奇怪的衣服！

　　“怎么还没好啊？”玲玲等了好久不见回音，就想要回头。

　　“别回头！”寂尘一边惊呼，一边去捡落下的僧衣，准备遮挡。

　　但已经来不及了，玲玲回过头，望着寂尘那古怪的打扮，还有他弯着腰，一手扶胸，一手准备拾起什么却不可得的样子，终于“噗嗤！”一声憋不住笑了起来。

　　寂尘听到她的笑，感觉头皮发麻，浑身发烫，竟然蹲倒在地，愣是动弹不得了。

　　不过好在玲玲立刻反应过来，赶忙捂住嘴，迈步走过去，安慰道：“别紧张，这里有点黑，你大概一个人穿不好，我来帮你吧。”

　　是啊！幸好有点黑，你大约看不到我的表情，不然我恐怕真要哭出来了！

　　“你先站起来好么？”玲玲扶着寂尘的肩道。

　　寂尘不说话，他觉得说什么都是丢人，但还是听从了玲玲的吩咐。丢人都丢过了，还怕什么呢？这时候他反而没有之前的紧张感，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丢过一次人也就不在乎多丢一次了。

　　“诶？你的亵衣和我的不一样啊？怎么这么松？”

　　你的我可没见过，哪知道是什么样的呢？

　　“易姑娘，你……难道从来没有打扮过？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你的身材还这么好，都没有变形呢？”玲玲越发不解了。不过很快她就想到方才师兄说过的话，这个易明月恐怕真的有什么苦衷吧！

　　想到这里，玲玲便不再多问，倒让寂尘松了一口气。

　　看到少女把手伸过来，寂尘很明智的闭上了眼睛，一副眼不见为净，任人摆弄的模样。

　　玲玲呵呵一笑，为他正了正里衣，又提起衣带系紧。寂尘只觉胸口有根绳子被拉紧，让他坠坠的胸部被牢牢固定住，然后玲玲又为他披上了外衣，还抬起他的手臂，给他套上袖子。再然后，玲玲叫他抬起双臂，在他胸部以下腰部以上围上了裙子。

　　她的手牵着裙子上的丝带从他腋下穿过，在他的背后用力拉紧，再绕回前面，在他上腰处打结，她的脸也随着动作先是靠近他的胸口，几乎就要贴上去时又慢慢离开。寂尘终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玲玲的个头不比他高，但为了给他把腰带系的好看一些，她一直低着头。淡淡的少女柔香，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在寂尘的鼻间萦绕。

　　这是寂尘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是个孤儿，从小也没有人这样细心地为他穿过衣裳，即使是师父也没有。寺里面的师兄弟全都是野性子，每日早晨总是一把拉起衣服，随便套套就跑出山门，顶多一边嚷着“你的衣服！”一边将寂尘的僧衣劈头盖脸地丢到他头上。

　　而现在，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少女，刚才还笑话自己的少女，竟如此亲密地贴近自己！她微凉的小手甚至在自己的胸前背后抚过，淡淡的鼻息暖暖地呼在自己的胸前。这真是一种微妙难言的感觉！

　　昏暗的小间里，一种温馨舒适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这让寂尘有点感动，他的心跳一下子舒缓下来，懒懒地，有点儿不想动了。他竟然有点儿希望一直待在这里，让她给自己打理一辈子的衣服。这样他说不定可以忘却烦恼，忘记自己已经变身的事实，静静地享受这一切。

　　但这明显是个奢望。要是她知道自己其实是个男人还会这样对自己吗？要是外面的徐久扬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会不会提剑砍了自己呢？这个恐怕就说不清了，寂尘十分怀疑那个男人到底是否知道玲玲对他那微妙的感情。

　　“好了，”玲玲松开手，退了一步，把寂尘望了望，赞美道，“嗯，还不错。”

　　“好了吗？”寂尘问。

　　玲玲伸出右手，做了个往下按的手势，道：“你蹲下来，我帮你把头发也重束一下。”

　　“哦。”寂尘乖乖低头蹲下。从来没有养过头发的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打理这满头青丝，正正印了师父的话，变成了他弃之不及的烦恼丝。昨夜在火堆边晾干衣服的时候他就为此苦恼折腾了好久，最后也只是用布条扎紧了一部分，额前和两边的头发仍是松松拉拉。

　　不过这玲玲果然是女子中的好榜样，随身还带着梳子，在寂尘身后很是摆弄了一阵。她的动作虽不轻柔，偶尔还会因为拽得太紧而弄疼寂尘的头皮，但这点小事，寂尘根本不在乎。他享受着她的服侍，舒服得都快要睡着了。

　　女子和男子不同，对于给别人梳妆打扮好像有一种特别的青睐。梳梳拆拆地愣是给玲玲折腾了好半天，直到寂尘感觉自己的脚都要蹲麻了，刚才的困意也完全消失了，她还没有结束。寂尘听见外面那店主来来回回地踱步，好像早就不耐烦了。

　　“还需要多久啊？”寂尘委婉地问。

　　“啊！你着急了么？”玲玲被唤回了神智，吐吐舌头道，“不好意思呀，我难得遇到你这么柔软的头发，总要跟你弄个好点的发型，谁知道忘记了时间。那就先这样吧，晚上到了客栈我再给你好好弄一下！”

　　晚上还弄？这丫头玩上瘾了？刚才她不还吃我醋来着吗？怎么转眼就好像跟我很熟了，还打算晚上和我住一家客栈？女人的心思果然不是我可以理解的。

　　寂尘也不知道她给自己梳了个什么发型，总之再没有头发掉下来遮住眼睛就是了。他揉揉自己的小腿，要是再蹲一会估计就站不起来了，幸好平日里锻炼得不错，腿还没有发软。

　　“师兄！你看看感觉怎么样？我给她换了个发型，这样梳好看多了吧！”还没有掀开帘子，玲玲就已经快乐地嚷嚷起来。看来她真的忘了之前吃的飞醋，而且就连进店里来是为了买衣服而不是梳头都给忘记了。

　　寂尘板着一张脸跟着走出来，假装若无其事地将店里扫视了一遍，还好，没其他客人在。

　　胖胖的店主终于等到了顾主，正满面笑容的点头赞好。玲玲招呼的正主则站在店铺门口，仰头做望云状。

　　这个修行者真真让寂尘无限佩服，他实在是敬业到了一定的程度。玲玲给自己梳头梳了这么久，店主都不知在店里转了多少圈了，可是徐久扬却始终没移过一步，他也不和店主聊天，而是手上捏了个决，站在门前吐纳运气，冥想修行去了。

　　听到了玲玲的呼声，徐久扬才收气敛神回视过来，先是对玲玲点头微笑，然后才看向寂尘，略带惊喜地道：“很不错啊，非常适合！”

　　寂尘能想象到这句话里有多少敷衍的成分在内。不过这样正好，要是他和大师兄一样的反应，自己反而会很难堪吧。

　　但是玲玲显然不太满意，她走过去把她的师兄拽进店来，责备道：“哪有这样简单的，你需得仔细瞧过，然后认真回答。”

　　“怎么瞧都是好看，你的眼光我一直觉得十分厉害！”徐久扬不得已被拉着又绕着寂尘转了一圈，才找到话题，“嗯……头上可以再插点什么。这个木饰太过朴素了点，换一个比较好。”

　　“哈哈！”玲玲顿时笑倒，“师兄，那个是我的梳子啦，她没有头饰，我就先用梳子给她别下，你不要那么逗我好不好！”

　　“我说怎么那么像梳子，原来真是梳子啊！”她的师兄倒不觉得尴尬，只是笑笑，“你把梳子给了她，得再买一把才是。”

　　“嗯！”玲玲点头，“我看还有很多东西要买，你不晓得，她从头到脚缺了多少东西，我看得一件一件慢慢来了。”

　　“不不！玲玲你和徐师兄是来逛街的，不好再为我浪费你们的时间了，其他的东西我以后自己去买好了。”寂尘被玲玲那句“一件一件慢慢来”吓着了，赶紧拒绝。

　　“你那伯父是个僧人，哪里懂得这些，你自己买没得参考多不方便！左右我们要一路逛到佛法大会，还有许多机会逛街，今天就专门给你逛好了！”玲玲已经有点上瘾，那样子就像刚领养了一只小狗，猛然发现还有好多事可以为它去做，兴奋地不得了，“我记得前面还有一家鞋店，我带你去。”

　　说到这里，她突然压低声音，凑到寂尘的耳边，一手遮掩着小嘴，悄悄道：“你这里面的亵衣可不好置办，不过恰好我认识一个绣娘就住这附近，一会儿我们去她家吃饭，悄悄给你要几件。”

　　寂尘还想拒绝，可是玲玲和那胖老板轮番劝说，给他把那衣服、饰品的重要性说得比天还重，好像不讲究这些就不能做人。被他们几次抢白之后，寂尘只得放弃坚持，反正不花自己的钱，到时候通通给师父报销好啦，谁让他答应给人家做香火钱来着。

　　到了街上，寂尘才知道自己这副打扮有多大魅力，之前还仅是因为乱糟糟的打扮惹人远远的围观，现在更是时不时有人停下来偷偷瞧着自己，甚至暗暗跟在身后！修行中人的各种感应都比常人要好很多，行人以为自己偷看得很有水准，很是含蓄，但实际上寂尘却能清清楚楚地感应到所有的视线。

　　奇怪的是，旁边的这俩人对周遭的关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一个兴致勃勃地拉着自己到处闲逛，一个悠悠然地跟着听她闲话家常。不可能是二人没有察觉，只能说他们的修养太高，对身外之物已经达到可以完全无视的境界了。

　　就这样，在路人的关注下，他们一路走一路买，又先后买了寂尘的鞋子，发饰，徐久扬的玉带，玲玲的耳坠子，手镯子，还有三串年糕，一包糖炒栗子。等到日正当午，三人才终于找到一家饭馆，停留下来。

　　“前面就是我认识的瑶娘的家，她丈夫做的小菜是出了名的实惠又好吃，你们尝了就知道了。”玲玲俨然一副东道主的样子，介绍道。

　　想到吃，寂尘有点紧张，如果没有素菜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开荤了呢？

　　进到饭馆，点了菜，玲玲露出神秘的表情，躲开师兄拉着寂尘到里屋去找瑶娘。这个妇人穿着简单的居家服，坐在床上绣着花，听到玲玲的声音后抬眼将寂尘望了望，眯着眼睛笑起来，露出眼角细细的鱼尾纹：“这个姑娘是哪个？真是好看。”

　　“我朋友！”玲玲回答，“她叫易明月，昨个掉到水里，湿了衣裳，来不及回家里取，你这儿有现成的抹肚么？给几件呗！”

　　“有。你，来！”瑶娘朝寂尘招招手，和蔼地道，“喜欢哪件自己拿。”

　　原来这就是玲玲说的绣娘啊。只见她从枕头后面的包裹里倒出许多件女人的贴身衣裳，各种样式，各种颜色都有，每件都绣着不同的花样，煞是好看！

　　寂尘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看到这么多女子的小衣、抹胸，简直是……简直是……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了！总之是无从言语的震惊！

　　那边玲玲没有这方面的惊讶，而是很自然地坐到床边，拿起一件喜滋滋道：“还是瑶娘的手艺好，我每次来都能看到不同的花色，可惜娘亲不喜欢我穿这样花的。我还是拿些手帕子好了。呵呵！”

　　好半晌，寂尘都没有动静。

　　“挑花眼了？”玲玲瞅瞅寂尘双眼发晕的那个傻样，乐呵呵道，“没关系，瑶娘以前是我家里的绣娘，和我关系可好了，你随便拿吧。别家想要的话还得找关系，不然都看不到呢！”

　　随便拿？拿什么？寂尘晕晕陶陶地想着。

　　“你不挑我帮你挑了哦！”玲玲望了望寂尘，喜滋滋地自己挑选起来。

　　直到回到外面的餐桌旁，寂尘还没有回过神，只知道自己的包袱又大了些。

　　吃完饭，寂尘实在不堪玲玲的购物欲望，准备马上回客栈和师父汇合，宁愿忍受师兄们看美女的眼神逼视也不想再试穿试戴任何女性用品了。可惜，好不容易找到师父所说的那家客栈，但是师父居然不在！

　　“我问过老板娘了，她说那几位高僧出去访友了。”玲玲一边下楼一边问道，“不知道方丈在凤桥有什么好友呢？”

　　“我不知道。”寂尘老实回答，表情抑郁。

　　“那这样吧！我定了房间，我先带你去，然后洗洗脸，休息一下。”玲玲十分自然地牵起寂尘的手，在他耳边悄声说，“你试一下瑶娘绣的衣服给我看，好不好？”

　　“什么？不行！”寂尘惊叫一声，连连摆手，“我不试！要试你自己试！”

　　玲玲不依，推着寂尘往楼上走，嘴上不断哄骗道：“来嘛！我想看看你穿的样子耶！大不了我也穿给你看好了！”

　　那更不行！虽然我不是道德君子，但是趁机偷看女人换衣服，也太畜生了！

　　可惜玲玲并不知道寂尘心中所想，只当他是害羞，所以推推攘攘地，不知觉间已经让寂尘占了无数便宜，却还以为自己是得利者。

　　“徐久扬！你也不管管你师妹！”就在即将被推进房间的当口，寂尘终于想到了还有一个可能是一条阵线的同志，连忙请求支援。

　　可惜这声呼喊在徐某人听来过于娇柔，反而像是撒娇。这个敬业的修行者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占了便宜，倒是一脸为难地告诉寂尘：“玲玲并不是我的师妹，只因我师父和她父亲是至交好友，她才敬我一声师兄，实际上，我是管不了她的！”

　　“啊？”寂尘没料到最后一个战友竟然抛弃了他，在惊呼声中被推进了房间。里面立时传来阵阵隐晦的娇呼。

　　徐久扬在那门前站立良久，才笑着推开旁边的房门，走进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