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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出家为僧 ...

  •   来的时候感觉路很漫长,茫茫的一片大山,完全找不到地方,回去的时候倒觉得特别快。老和尚看起来白眉白须,步子却比年轻人还要矫健,迈得也大,周晨追着他的脚步不到半天就回到了家。

      老祖宗的房子因为离田地较远,所以一直用来堆放杂物。周晨没有立刻进去,因为他听见伯母在里面哭。一般这种时候进去都会被骂。他死死攥着老和尚的大手,不让他推门。

      圆陌当然不会理他,他拍拍周晨的肩,让他宽心,接着就去拍门。恰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吼声传从里面了出来!

      “哭!你还在哭!都哭两天了!你还让不让人消停了!”是伯父的声音。

      “我儿子伤成这样我能不哭么!我能不哭么?”伯母抽噎着回道。

      “你就没别的事做啦?成天就在这哭,哭能把他哭好了?”

      “儿子都这样了,我还要做什么?我恨不得哭死算了,一了百了!”

      “那怪得谁?!是你非要拉我一起上香的,我早说了阿晨一个人在家肯定靠不住!”

      “我哪知道那小东西这么没用?以前倒是装得很能干呢!”

      “你怪他?他一个小伢懂啥子?你指望他救火吗?他给吓得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到现在都不敢回家!”

      “我不是……”周晨很想告诉他们自己只是在路上晕倒了。

      “他不敢回来?他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躺在这里的不是他?”周家的媳妇歇斯底里道:“老天爷太不公平啦!那小东西为什么总是那么幸运?为什么只有我儿子遭了这么大的罪?我们侍奉阿爷那么多年,他周晨一出世就把好处全夺去了!他老爹啥都不做就能白得好大一片良田!我在家勤勤苦苦都算什么?我有哪一年没给老天爷烧香?老天爷为什么不保佑我儿子,却让那个小东西享受现成的?我儿子才这么点大,话都说不清楚,做了啥事得受此冤罪啊!”

      “你就少说两句不行么!”伯父听不下去了,狠狠地一拳砸在大门上。

      “怎么?你看我儿子不成了,又想把那周晨过继来给你当儿子么?我告诉你,我决不答应!”

      “胡扯!”伯父吼道:“我要是真这么想,当初早就答应阿爷了!我亲儿子还没死,你别在这里胡扯!”

      “死了你就干了吧!啊?”伯母厉声斥道,突然反应过来,惊叫一声道,“啊!搞不好真是这样,那火说不定就是那小东西放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早不烧晚不烧,偏我们不在的时候……”

      “住口!”门外的老和尚本来没打算在别人为家事争吵的时候闯进去,但听到这里也不得不出声了,他直接拍门而入,在两人惊诧的目光中泰然自若道:“女施主,你可知道妄言天地的下场吗?像你这般胡言乱语,天地能不降下神罚?”

      “你是哪个?”屋里二人都被这突然而入的老和尚吓了一跳,竟没注意到一旁低着头的周晨。周晨此时早已泪流满面,一面是痛心,一面是自责。痛心的是伯母居然想要自己去死!自责的是自己竟然没用到救不了弟弟。

      原来,我就只是个没用的小东西,做再多也不可能改变。可惜,就算我死了也救不了弟弟,还不了你们的养育之恩,你们还是会讨厌我!

      他沉沉地站在那里,迈不动脚步也听不见老和尚所说的话。他不想相信却又无可奈何。他现在是一个多余的人了,即使面前的房子按律法其实是属于他的,但他却完全没有归属感。他一直按照要求乖乖听话,孝顺长辈,但那又有什么用?比起昏迷不醒的弟弟来说,一切都是那样微不足道!

      全都完了!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待下去了!我就是那个得了所有好处却完全帮不上忙的小混蛋!我为什么这么没用!我为什么不能看好家!我为什么不晓得烟气有毒!我为什么……不是躺在里面的弟弟?!

      周晨从小就不是歇斯底里的类型,他不懂得辩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只会默默待在一边,听着大人们的数落,根本不可能也不敢去和长辈们理论。他受邻居和伯母的影响,也觉得是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才必须要用这种方式偿还!

      如今,他就像一座雕塑一样,独自散发着阴暗的气息,但比起伯母那火焰般的怨愤和悲伤又好像算不上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和尚和伯母的争论渐渐停止了。寂泓戳了戳周晨的脸,小声问道:“你没事吧?怎么好像失了魂一样?”

      “啊?”周晨抬头,望望他,好像已经忘了身在何处,也不记得该如何说话。

      “快走!师父要施法救人啦!”寂泓看周晨回神,丢下他自己追了上去。

      “救……人?难道是弟弟?”泪痕未干的周晨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赶到小房间的时候,施法已经开始,圆陌用佛珠放在孩子的身上,默念佛咒,耀目的彩光在孩子的身体周围环绕。大伯母捂着嘴,紧紧地盯着儿子,期望奇迹的出现。

      不一会儿,彩光消失了,孩子的呼吸明显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大师,我儿子他,怎么样啦?”大伯母拉着圆陌的手急切地问。

      “他的肉身已经康复,但是灵魂却难以回归。”圆陌抚须道。

      “怎么会这样?大师救救我儿啊!”大伯母跪倒在地,恳求道,“大师既然通晓天理,法力高深,就救救我家小儿吧,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阿弥陀佛!”圆陌道,“贫僧哪能通晓天理,仅仅能够感知一二罢了。贫僧方才已经求问于佛。得到的结果不容乐观啊!”

      “还请大师明示!”伯父道。

      “你周家上一代积累功德,原本注定会福荫子孙,从命数上说,应该是晚来得子,双子双福的命。但是最近似有一股邪气作祟,有人在佛前不敬,歪曲佛意,想要独享其福,排除异子,所以才会有此一难。前日之火,乃是天怒,天怒之下,你家必要失掉一名男丁方能脱劫。”

      “什么?!”大伯母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这……这可怎么办啊?”慌乱之下,身子也开始发抖。

      “周母,你的儿子肉身尚存,还有一线希望,若是拖得太久,贫僧也无力解救了。“

      “还有什么希望?”伯父无视伯母的失态,急急问道。

      “天劫可延不可灭,我现在只是帮你家小儿拖延了一些时间,天意是要让你家失去一名男丁,只要达成了这个目的,就能解除此劫。”

      “男丁?”伯母不自觉地望向缩在一边的周晨。

      伯父皱纹沉吟不语,片刻后才伤感地道,“让我来吧,让我替小暮去……去死吧!”

      “不行!”伯母扑过去,跪在地上,拦腰抱着丈夫,嘶声道,“你不行,你是家长,你死了谁来照看这个家?让我们都当乞丐去吗?”

      “那怎么办?”伯父摊开手,无奈地道,“我不能失去唯一的儿子。”

      “这……这……”伯母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但目光还在不断往周晨飘去。

      周晨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和尚施法,听他神神叨叨的话,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这时突然发现伯父伯母都在盯着自己,老和尚也袖着手朝自己望着,顿感无措。他没怎么听懂他们的话,却猜到大概是弟弟有救了。心里正在高兴,却被身后的小和尚寂泓捣了一下腰部:“他们想要让你替床上的小娃娃去死呢!”

      真的吗?周晨傻傻得看向众人。众人却一言不发。

      “你不开口,他们哪有脸说出来?”寂泓悄悄在他耳边道。

      其实不用他提醒,周晨也已经看明白了,小和尚眼里的是热闹和八卦,伯母眼中的是尴尬和纠结,伯父红着的眼中则透着悲伤,还有一点惋惜,只有老和尚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来。

      “贫僧还有一句话要赠与你们。”老和尚怜悯地看了看周晨,对周家夫妻道,“恶意只能换来恶果,如果恶意伤人性命也是会招来天谴的。”说完便拂袖去了。

      屋里顿时陷入死寂。

      “他的话未必是真,也许还有别的办法。”伯父颓然坐在床边,轻抚儿子的脸颊。

      伯母什么话都没说,在圆陌大师施展法术的时候,她就已经全信了。

      第二天傍晚,天上终于开始飘起雪花,圆陌带着寂泓在隔壁的人家化了两碗粥,蹲在一颗老树下喝着,顺便望着周家小屋里那孩子傻乎乎的动作。

      他拿着把大菜刀在自己全身上下比划着,看起来像是要自杀,但是每每触及身体就又停了下来,眼泪水像决堤的江水般滚滚留下,止都止不住。

      “师父,你不去阻止他吗?”寂泓道,他今天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周晨干傻事了。无论是撞头,上吊还是动刀周晨都试过,偏偏都进行不到最后,让人心急!

      “下不了决心就别做样子了嘛!”要不是师父不说话,寂泓就自己过去教他怎么自杀了,“周家人也真绝,就看着他在那摆弄,也不管管。”

      “有人管就不会如此了。”圆陌将碗一放,迈步走进去,夺下周晨的刀子问道,“你是怕疼还是怕死?”

      “怕疼。”周晨任由圆陌夺走菜刀。他虽然在哭,但却一点哭声都没发出。

      “唉!”圆陌叹息一声,“那我给你一颗药丸,你吃了它就感觉不到痛苦了。”

      “会死……吗?”

      “你不是不怕死吗?”

      “……谢谢您。”周晨接过药丸,不带语气的问,“您能救活小暮吗?”

      “他明天就会醒过来了。”圆陌道。

      “呵呵……”周晨挂着泪花笑了笑,竟然直接吞下了毒药。

      圆陌也有些吃惊,摇了摇头,问道:“你很快就会死了,不去和他们告别吗?”

      周晨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我……我……”他吞吞吐吐地说了两个字,继而大哭:“我害怕……”

      人都要死了,你还害怕什么?难道亲人比死亡更可怕吗?

      周家夫妻被周晨的哭声惊动,风一般从屋里冲出来。周伯母也抱着周晨大哭起来:“阿晨啊!你今天救了小暮,伯母肯定不会忘记你的。等小暮长大,伯母一定会告诉他,让他……让他也……呜呜,记着你。”

      圆陌只站在一边不断摇头,看着这三人哭成一团。寂泓也冷冷地望着这一切,他分明看见这两人都躲在屋里偷听,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侄子吞下了毒药,现在这般,不是假惺惺是什么?但师父不说话,他便也假装不知。

      周晨被伯母摇晃着,头晕目眩,肚子里也一阵翻腾,直想吐出来。

      “阿娘……我现在能喊你阿娘了吗?”周晨颤抖着问,“我没有放火……我去庙里找你但是……”

      “阿娘知道啦……阿娘那是气话,你还当真了呢!”周母抹着泪呜咽道。

      “阿爹……”周晨啜泣着说不出话,就远远望了望周父。

      “嗯……”周父点点头却无言以对。

      周晨的啜泣声越来越小,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安稳,好像放下了什么重要的心事,最后昏迷了过去。

      这次昏迷没有太久,好像就是安静地睡了一觉。但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睡过了。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周家,而是躺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房间,房间里有一排排的铺盖整整齐齐地叠好,但是睡在这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他坐起来往门口望去,和上次一样的老和尚,举着和上次一样的酒葫芦,跨在门槛上悠然地坐着。

      “你骗我的吗?”周晨的反应比以前要快,立刻就道出了真相。

      圆陌但笑不语。

      “那个药丸……到底是什么?”

      “普通的洗髓丹而已,能够排除你体内的杂气,让你脱胎换骨。”

      “那是什么?”

      “就是说你可以跟我修炼佛门法术了。”

      “法术?”周晨坐直道,“那就可以救我弟弟了?”

      “噗!”圆陌将一口酒喷在地上,倍受打击地道,“你这混小子,怎么还在想这个?”

      “你说他明天就会醒的,也是骗我吗?”周晨不依不饶地道。

      “没骗你,你死不死他都会醒,我早就给他治疗过了,他五天前就醒了。”

      “真的?”

      “这句绝对是真的。不过他也确实窒息地久了点,醒来之后会不会变成傻子就难讲了。”

      “什么?!那怎么办?”

      圆陌不解地看了一眼周晨,“你小子,怎么总是为别人想?他们对你很好吗?”

      “不是那样,是我……没有来得及救他出来,弟弟才会……”

      “你小子其实挺聪明的,资质也不错,就是脑子里琢磨的东西很没意思!我问你,火是你放的吗?”

      “不是!”

      “那你有什么可自责的?”

      “阿爹阿娘养育我长大,我本来就该……”

      “停停!”圆陌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你的命不是命吗?他们能牺牲你救自己儿子,你就不能再自私一点,丢下你弟弟自己跑吗?”

      “不行的!不行的!那样是不行的!”周晨连喊三遍,“我不能那样做!阿娘会讨厌我的!大家都会讨厌我的!我怎么可能那样做?我怎么可能那样做?”喊到最后他竟然又哭起来了。

      “唉!”圆陌叹息一声,悲哀地看着他,所有不解都已有了答案。并非周晨不懂得求生,而是周围的压力太过沉重!

      周举放弃田地出去经商本来就不得人心,要是一直不会来也就罢了。结果他没有赚到钱却平白丢了个儿子在周家里增加负累。村里人和周家大伯互相都是认识的,妇人们也常常和周母结伴,当然都站在他们一边,看这周晨自然十分不顺眼。大人的话对孩子的影响最大,周晨可以说是从小生活在嘲笑和讥讽之中,难怪会这样小心翼翼。

      圆陌能理解他的心情,却实在不喜欢他的性情。他走过去,用葫芦在周晨头顶敲了一记,道:“有啥好哭的?你当他们养育你长大是为了亲情?哈哈!小家伙就是好骗,他们是看重你的钱!你爷爷临终前交代了,周举的田地只是暂时留给他们耕种,等你长大了还是会让你来继承,你要是没能长大,就捐给附近的寺院。所以他们才把你养在家里,这都是为了财利!他俩人出租着你的田地还把你当做小工,你有啥好自责的!”

      圆陌把话说完,就看到周晨小子目光呆滞地坐在原地,一副信息太多,消化不良的样子。

      “师弟你何必呢?把别人说得那般不堪。”另一个老和尚圆通走了进来,“即便有五分是为了财,必然也有五分是为了情。世人皆是如此,哪有师弟说得那么严重?”

      “师兄所言极是。”圆陌朝来人行了个佛礼道,“我佛慈悲,贫僧也曾想点化周氏夫妻,故而设下一局,教他们在生死中解除偏见,看透财利。师弟想来,透过此节,周氏夫妻看到周晨的牺牲,必然能够体会到周晨对他二人的真实情感,知晓他的痛苦,解开误解,继而接纳他,放下自己的私心。倒时贫僧便告知他们真相,皆大欢喜。”

      “可结果却是,那二人只认得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想要救他又不敢妄动杀念,只好眼巴巴地等着周晨自我了断!”

      “想来,这周晨呆在周家也只会越发扭曲,不如尽早远离。”

      圆通点头道:“原来如此。师弟,你既带他离开,便要为他负责,好好教他做人才是。”

      “贫僧正有此意。”

      等周晨消化完所有突发变故之后,他已经变成了圆陌大师的关门小弟子——寂尘。

      “师父,你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一年后的某一天,寂尘这样问道,“你当初对伯母说周家必然要失去一个男丁不就诳语吗?我到现在也还没死呢!”

      “为师什么时候说过你会死?”圆陌白了他一眼道,“周家失去的男丁叫做周晨,不是寂尘。你既然出家为僧,就再与红尘无关,你原该继承的家产也不再是你的。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叫做周晨的男孩。周氏夫妻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个叫做寂尘的金蝉寺弟子。”

      “狡猾……”寂尘偷偷在心里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出家为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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