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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5、点醒(已修) ...

  •   娲皇殿内仍是幽光点点,宛如流萤飞舞。待韩云溪将乌蒙灵谷的变故道来,女娲神色平静如昔。
      “大巫祝,现下你想回乌蒙灵谷?”
      韩云溪踌躇许久,继而颔首。“求娘娘成全。”
      女娲不置可否。“将太子长琴半魂带到幽都后,便是任吾发落?”
      “是。”韩云溪艰难应道:“唯有如此……方能……”
      “方能如何?”
      “方能……让此事落幕……”
      “既是如此,那你为何面露不甘?”
      “……?”
      韩云溪一惊,抬眼与女娲直视,眸中血色翻涌。
      时隔九年再见女娲,他的心境早已不比从前。
      ——九年前初见女娲,他对日后命运浑然不查,只想着恳求那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大神。以为如此,韩休宁能醒过来,他所犯下的错能以弥补。
      如今明知将事由托付女娲更为妥当,他却不想那么做了。
      有些事,果真不能假手他人。
      另一厢,女娲暗自叹息。乌蒙灵谷大巫祝并未察觉,他方一应下将欧阳少恭交予女娲处置,体内邪煞便骤然涌现。因而,女娲并未示意灵女收起他与风广陌舍命抢回来的焚寂,只淡淡道了一声:“死守焚寂一事,你与巫咸做得极好。巫咸便交由娲皇殿照看,焚寂既认你为主……亦为女娲族幸事。”
      她却闭口不提对于欧阳少恭的处置。
      韩云溪有些心急:“娘娘,现下全村人性命皆在少恭……太子长琴手中,此事须尽速解决。”
      “你还是唤他今世名讳罢。”女娲唇角微微弯起,细细瞧来,却并非含笑,而是掺了几分苦涩:“吾也想不到,时隔数千年,太子长琴沦落至此。”
      何须等风广陌来落她脸面,女娲心中也已百感交集。数千年来以渡魂苟活,为此毁了多少人一生。那样挣扎下来,心性又怎会一如从前。
      而欧阳少恭言称“放过”幽都,想来也不过是不敢挑战女娲神威。
      因而,风广陌所言并无错。欧阳少恭是一个恶人。
      女娲了解神祇的心思,却不了解人的心思。当年执意保留七剑,使得女娲一族数千年不能得见天日。到头来,乌蒙灵谷韩休宁昏睡九年,韩休宁之子身为大巫后裔却被邪煞入体,娲皇殿巫咸恨她入骨,太子长琴半魂亦是不愿领情。
      牵扯至深啊。多少人因此命运坎坷,一语怎能道尽。
      一念之仁,经由数千年光阴,至如今书成了一个“错”字——她口口声声对风广陌道,千年万载她都遵天道而活。但她所做所为,哪一桩不是违背天道,恣意妄为?
      思及于此,女娲缓声道:“他并非太子长琴,即并非遵循天命的上古神祇。而吾……又有何面目来替天行道?”
      “并非太子长琴?”
      女娲颔首:“说来可笑,竟是因你与巫咸此次遭受生死劫难,吾才想通这一事。”

      而后,女娲一字一字道——
      太子长琴自魂魄分离之际,便已不存于世。
      一半魂魄与焚寂中余下的魂灵融合,成了饮血茹肉的剑灵,宁愿认韩云溪为主也不愿落入欧阳少恭手中;
      另一半魂魄不断与凡人相融,心性皆受历代宿体影响,余下的只有执念。
      堕入非道的剑灵、渡魂挣扎的凡人。无论哪一边都并非洪崖境中那温和不争的琴仙。
      因而,无论焚寂剑灵还是欧阳少恭,都并非太子长琴。

      “他与吾早已成陌路,而吾……竟然以为,让他取回魂魄,便能再见到故人。时至今日,我却明白了,为何欧阳少恭宁愿算计你,也不愿前来幽都与吾相认。”
      上古地皇威仪天成,女娲虽有此言,却听不出几分低声下气,坦坦然好似论述今日气候。
      毕竟对与错,伦与理之于神祇而言,意义到底不大。
      而韩云溪记挂着村人安危,又记恨着欧阳少恭骗他,听女娲说及往事,心中已暗暗生出了不虞。女娲乃上古神祇,族中尊贵至极的存在。至他诞生之前,她便以至高的姿态,指引一族的方向。
      可是……为何……
      这样高贵的神祇,却迟迟不能为他、为乌蒙灵谷、甚至是为她的故人太子长琴命运做出一个裁决?
      邪煞攻心。听到一半,韩云溪抬起血红双眸,触及这大神的目光,已有了一丝审视意味。
      到了内心为焚寂杀意所入侵的这一刻,剑灵弑神的欲念,却让以往笃定地以女娲为方向的韩云溪,真正懂得了风广陌的心思。
      ——神祇也有办不到的事。
      神祇办不到的事,由人来努力,却并非毫无希望。譬如他手中那柄焚寂,集人之力而铸成,却能诛神!
      纵然风广陌一直寻不到出路,仍未彻底绝望——故而,他才会游走在憎恨与服从之间,苦苦挣扎至今。
      再到女娲亲口认下欧阳少恭并非太子长琴,韩云溪忽是心中明朗——
      是了!欧阳少恭并非太子长琴。
      那么此事也并非女娲与太子长琴的过往牵扯,而是他与欧阳少恭的恩怨!

      眸中血色流转,韩云溪不知从何处生出了勇气,急声打断素来高不可攀的大神。
      “娘娘!我的族人性命危在旦夕,此时追忆旧事又有何意义?”
      女娲如未听闻,继续道:“他已不是神祇,偏偏还记得神祇时代的种种。现下我已不忍见到他那人仙半魂的凄惨模样,他又怎会愿意用那般落魄的面目来见我?”
      “娘娘!请尽快做下断决!”
      韩云溪急迫起来,口吻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女娲总算看向他。“大巫祝,若是你,以为吾该如何做?”
      韩云溪一怔,退了一步。
      “娘娘,你是……问我?”
      “正是。”
      “我以为以娘娘之尊,自有裁断。”
      “若吾说……吾无法做下断决呢?”
      女娲凛然道。裁断她自然有,现下,她却想知道,这命运多舛的少年大巫祝一朝得到了无可匹敌的力量,会如何做。
      是更加克制谨慎,还是随心所欲快意恩仇?
      “若是娘娘做不到……便由我来做!”
      韩云溪沉思许久,终是说出这一句。
      先前那些隐隐绰绰的心思,则随着愈发笃定的语气,浮现其清晰的轮廓。
      欧阳少恭与他的恩怨,本该由他来了结!
      亦是只能由他来了结!

      女娲微微颔首:“大巫祝又打算如何做?”
      “便按先前我所求,娘娘开启法阵,将我送至乌蒙灵谷!然后……我将少恭带到幽都!”
      “带到幽都后又如何?”
      “让他在娘娘面前许下誓言,今后不再为恶……”
      “噢?”女娲神色微动。她以为韩云溪拿到了焚寂,便会以强横的力量来斩恶,那样……虽是凡人所赞许的侠义与正理,但以力量迫人臣服,又与她当年所为有何区别。
      然而韩云溪说出了这一句。天真到近乎可笑,却真正遂了女娲心意。
      因而女娲又道:“欧阳少恭生存数千年,执念已深——若他不愿悔改,你又该如何做?”
      “届时,求娘娘将焚寂解封,将太子长琴半魂予他,而后以神力将他囚禁幽都,但不可取他性命!”
      “这又是为何?”
      “太子长琴堕凡,遭龙渊工匠所擒,魂魄分离,此为一切的开端……”韩云溪轻声道。他克制着杀意,将自己当做欧阳少恭,竭力去身同感受,魂魄分离,是如何憎恨;一生不能得偿所愿,又是如何不甘。

      另一厢,韩云溪却又慢慢察觉到:他不是欧阳少恭。
      经历乌蒙灵谷之变,将村人性命置身险地后,他再也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将旁人的命运牵扯进来。
      故而,他也无法成为欧阳少恭。
      所以此时他才会与心中的杀意对持。
      想杀了他,却又不想杀了他。
      最终,到底是不想杀了他的念头占了上风,他才会这般踌躇着,为他寻求一线生机。

      “他虽为恶,且心性扭曲无可谅解,我却想成全他所愿……”韩云溪目光逐渐坚定。又过了半晌,血色自他眸中褪去:“唯有如此……他才有足够的时间与心思来想,往日的所作所为究竟错在何处。”
      “你不恨他哄骗你?”
      “恨。我恨他,欲让他为做错的事付出代价,但更多的,则是、则是……”
      “想救他?”
      韩云溪一滞。是了,的确……是那般狂妄的心思。
      “对。我想救他。”
      “你为何经历诸多波折,仍要这般为他费心?”
      “因为……”韩云溪犹豫半晌,伸手慢慢抚上心口。
      他骗不了自己的心。那一处激烈跳动的物什,生生地将恨意吞没。
      而后,韩云溪眸中又泛起点委屈:“因为我喜欢他。”

      一幕接一幕自韩云溪脑海中浮现。
      年幼不喜被禁锢于一方小小天地,时常趁韩休宁不备,偷偷溜出乌蒙灵谷。那时,是欧阳少恭,告诉了世间的另一番风景,引得他对缭乱红尘向往不已。
      然而天地之大,一个人踏出去,总归有些害怕。
      那时,是欧阳少恭告诉他:“若是日后云溪到中原游玩,可来寻我。”
      或许自幼时起,他便有了一个愿望,与欧阳少恭共同见识世间的风景。
      后来韩休宁为欧阳少恭所害,证据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但他仍是犹豫。只因心里不愿相信,那温柔和善的大哥哥骗了他。
      一旦否定欧阳少恭,便是否定了那一段记忆。
      因此才会有了第二次被蒙骗。
      但也因此,有了月下合鸣,有了半夜低语,有了先前欧阳少恭那一番锥心刺骨的言语。
      或许他与欧阳少恭的心从未靠近,然而……又或许他们曾经靠近过。
      欧阳少恭曾言——是不是不伪装本性,便不配得他善待。
      那么,他是期望露出真面目后,仍为他人所爱么?
      韩云溪终是想明白了这一处。
      当恨与爱交织,纵然恨更容易些,但爱意仍然无法割舍。

      “我不知少恭的心到底扭曲到哪般境地……但先前娘娘曾言,少恭早已不是太子长琴,而是凡人。既然是人,便会渴求他人善待。将心比心,总有相通的一日。”
      委屈的神色也慢慢褪去,韩云溪面上又浮现坚决。
      倾慕他人,携手一生,本就不该委屈。
      “唯有让他知晓有人始终不会离他而去,才会有他为得到善待而善待他人的一日。这便是我的办法。”
      女娲默不作声。韩云溪有些不安,生怕女娲不赞同他的主意,而后忽然察觉体内有一股神力游走,凉爽舒适,将焚寂的燥热之力又压制了许多。
      “此心法可助你压制焚寂的邪煞之力。”高台之上,女娲竟是展颜而笑:“娲皇殿外的传送法阵已开启,既然大巫祝心意已决,那便放手去做。焚寂已认你为主,带上它一同前往也无妨。”

      韩云溪谢过女娲,为防万一,到底还是未带走焚寂。又过了片刻,娲皇殿灵女前来禀报,风广陌已醒转过来,挣扎不休要见女娲。
      女娲略一思索,命人传唤风广陌进正殿。
      风广陌一进殿中,便是四下搜寻韩云溪的身影,发觉韩云溪已不在殿中,他焦急对上女娲视线。
      “云溪呢?他是否又回了乌蒙灵谷?绝不能让他去!”
      “为何不可?”
      “若是太子长琴用村人的性命要挟他带回焚寂……”
      “那人乃欧阳少恭,并非太子长琴。”女娲淡声道,见到风广陌满面不解,目光柔和起来:“况且,大巫祝心意已决,他已有主意。”
      “何种主意?”
      女娲便将韩云溪的打算告知风广陌。
      风广陌听得不住皱眉:“云溪怎会如此天真……”
      “天真不好么?比起明知是错,仍要行错误之举,那一份天真岂不更为可敬?”
      “……娘娘此言何意?”
      “巫咸,吾虽不懂凡人心思,却知晓这世间止恶的办法不外两种。一种是夺了行恶之人的性命,一种是令其彻底悔改。前一种虽好用却粗暴,夺了他人性命,自身亦背负恶行,终归落了下乘。后一种又因人心难测而难以实现。不过……大巫祝明知后一种更为艰难,却仍是迎难而上。那便是他同你的区别。”
      “娘娘想说他比我良善?”风广陌面色愈发青白:“虽说的确如此,但云溪涉世未深,即便抱着一腔好意前去劝诱欧阳少恭,却无异于羊入虎口。”
      “不让他尽一番力,你又怎知此事后果?”
      “娘娘,这……”
      “况且,巫咸。”女娲又重重唤了一声风广陌:“吾那一言,并非斥责你不比大巫祝良善。而是,怜惜幽都与吾竟将你束缚至此。”
      “束缚?……娘娘不妨明言。”
      “即便事出有因,你真能毫无挣扎夺走他人性命,亦或眼睁睁看着旁人因你的决断而葬送性命?”
      “……”
      风广陌答不上来。心中却在想:他做得到。
      “你自然做得到。你知晓这以杀戮止恶的本质,明知其为错误,仍是为了幽都,将恶背负于一己之身。你如此,又是为了什么?”
      不等风广陌辩解,女娲又轻声道。
      “你是为了让你妹妹,乃至幽都子民不再面临你这般困难的境地。故而,巫咸,你的心并不似你以为的那般冷硬。”
      “不……娘娘,并非……”
      风广陌神色愈发慌乱。
      他并非良善之人,因而他竭力拒绝女娲所言——只有如此,痛苦才会减缓些。
      “是吾害得女娲族民幽居地底,是吾害得你一有风吹草动便不得不冷下心肠考虑夺取人命,你憎恨吾,恨得有道理。”
      女娲说道。以她地皇之尊,即便是安抚之言中,也充斥着不可拒绝的威严。
      “又因此,你恨吾便够了,无须恨你自己。”
      女娲如此作结。
      风广陌神色阴晴变化。许久,他将右手捂在心口,弯下身,深深行了一礼。
      身为女娲族民,质疑大神所为是为不该,憎恨大神更是不该。女娲却道:他可以继续恨她,此事并没有错。
      这一份恨意终是找到了出口。
      “娘娘所言,我记下了。”
      女娲颔首:“你便好生休养,静待大巫祝归来。”
      “但我始终担心云溪……”
      “既然如此,吾有一份重任要交付于你。”
      女娲目光触及殿中的焚寂,面露悲怜。
      她无法替天行道来处置太子长琴半魂,但由她之手而开始的千年种种,总该由她来将其导回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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