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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花公子 ...

  •   1931年,北平。
      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清冷的空气里。
      家里并没有其他人,正在伏案疾写的梁思成无奈之下放下笔,匆匆起身,走出书房,穿过空旷的大厅。
      这着实费了不少时间,只是电话铃不急不缓地响着,毫不气馁,似乎永不停歇。
      梁思成来到座机前,拿起话筒:“喂——”
      “是我。”话筒那头,传来清朗的声音。
      他一瞬间就愣住了,半晌方答道:“嗯。”
      对方轻声笑起来:“过几天我来北平了。”
      梁思成莫名地尴尬紧张起来,眼神虚虚地飘到窗外:“哦。”
      窗外院中,枫叶正红,在风中一簇一簇地点着头,火一样,诗一样。
      “现在北平香山,定然美得不得了。等我到了,我们一起去看好吗?”
      他一瞬间就支吾了,不知如何回答:“这——”
      对方似乎很高兴,抢着答道:“那我就当你应了,不许反悔。”
      梁思成有些不知所措地咳了一声:“你,你怎么过来了?”
      “我要在北平大学授课,恰好徽音也有个演讲会——我知道你一定会去听,我们一起听,怎么样?”
      他声音低谙难辨地低声辩驳:“她是我妻子。”
      对方沉默了会,然后开口,带着三分委屈:“可我想你了。”
      电话带着兹兹的电流声,衬得声音并不清晰,像是梦里不甚清晰的低喃。
      梁思成一瞬间觉得臊得慌,赶紧抬头,捏着话筒紧张地看向周围——这偌大的屋子空荡荡的,并无他人。于是他做贼心虚地暗吁一口气,然后对着话筒低声斥道:“不许胡说。”
      对方却忽然笑了起来,很不正经地问:“思成,你又害羞了么?”
      他啪地一下把话筒砸了回去,然后红着脸瞪着那电话机,发起了呆。
      他站在那里,开始后悔了。不该把电话挂得那么快的。
      要不要打回去呢?
      还是不要了吧。
      那男人向来是狗皮膏药似的,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拨回去,他得多得意。
      他尚在那里纠结,电话又清脆地响起来。
      他的心猛然一跳,一下子把电话拿起来:“喂——”
      对方似乎惊异于这接电话的速度,愣了愣:“是我,思成。”
      是徽音。
      他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点失望:“哦,什么事?”
      “今晚我要招待外国的专家访问团,可能会晚点回来。”女人温柔的声音轻柔地传来。
      他应了一声,然后柔声补充:“要不要我晚上去接你?”
      女人婉拒,然后顿了一下,似乎踌躇:“专家团是过几天听我演讲的,就是关于中国古建筑的……”她说到这里,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我知道,”他缓缓地开口了,“志摩也要来吧。这是好事,我们是好朋友,好久没见了。”
      妻子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又闲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梁思成怔怔地靠在桌几上,看向窗外。
      窗外院中的枫叶,很风骚地在招摇,就像那个诗人。
      他不自觉地笑了下,心想,香山红叶这几天定然好看极了,那么去逛逛,也无妨。
      终于想通了,他觉得浑身通畅,于是缓步踱过客厅,进了书房,继续自己的学术研究。
      但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了。
      他在书桌前憋屈又懊恼地坐了一阵,终于恼怒地一甩笔杆子,自暴自弃地走出书房。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份报纸,有秋风悠悠地灌进大厅,报纸哗啦啦地颤动着,像灰白的娥扑扇着翅膀。
      梁思成走到茶几旁,随手翻起了这份报纸。
      于是一眼便看见了报纸上的那个熟悉的名字和一首风骚的诗:
      今夜,我就听这一场秋雨,
      听雨滴打落黄叶,
      听足音踏过石径,
      听风越过纱窗,
      听菊悄悄绽放。
      我爱,今夜我还听到你——远在千里之外的呼吸。
      整整一夜,我不闭窗帘,也不关灯。
      即使我们的爱已经变成惨绝人寰的伤害,却依然如初见一般,
      不曾改变。

      梁思成扫了一眼,轻笑着低斥一声:“花花公子。”
      他本想把报纸云淡风轻地放下,但一如既往地放不下,于是懊恼地再将那首诗从头到尾地细细看了一遍。
      真是花花公子。他在心里默默地鄙夷,就这么一首模棱两可的诗,当真可以送给所有的女人……嗯,还有男人。
      但还是没忍住再次读一遍。
      正当他一遍又一遍地读这首诗时,张妈回来了。
      “少爷,”张妈唤他,“我回来的时候在外头碰到邮差了,刚好有封南京来的信给夫人。”
      梁思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倒是张妈一边拎着菜篮一边絮絮不平的念叨:“怕又是徐先生寄来的,这么多年还真不死心,老是纠缠不清的。”
      梁思成走过去接过信,然后拆了开来——不是他不尊重妻子隐私,而是妻子为示己心,早已将那人所有的来信都交给自己全权处理。而对方似乎早已知晓,于是常年以来,凡是那人寄过来的信,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
      果然,纸上开头就写了:思成吾兄。
      一笔一划,十分得清隽而又缠绵悱恻。
      里面全是家长里短的抱怨和啰嗦,处处不留痕迹地肉麻着,最后附上了一首诗:《关于这一场秋雨》。赫然就是报纸上的那首。
      梁思成忍不住嗤笑一声。
      他小心地捏着信纸,又低低斥一声:“花花公子。”
      没想到被正在择菜的张妈听到了。
      “哎,少爷!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瞧瞧他都干了什么事!以夫人的人品,自然不会多看那人一眼的!”张妈耳尖地回应,十分地替自家主人打抱不平。
      梁思成哭笑不得,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就躲进了书房。
      在书桌的右侧最末一个抽屉里,有一个精致纹花的铁盒。
      花纹是欧式的,既大又华丽,大朵大朵地盛开在盒子上。
      梁思成取出这个铁盒,然后打开了它。
      里面有厚厚一沓信纸,没有信封,开头是清一色的:思成吾兄。
      他将手中那封尚新的信纸放了进去,然后有点眷恋地摩挲了一下。
      他想将铁盒合上,但又不舍得,于是又将信纸拿出来,再细细读了一遍。
      边读边想,这次自己要回信吗?
      要回信吗?
      还是不回吧。
      一旦回了,以那人狗皮膏药的性子,那还得了?以后来信的频率不得跟轰炸似的?
      那人马上就要来北平了,回信似乎也没有必要?
      嗯,还是不回了。
      他温吞吞地将信纸放了回去,合上铁盒。
      铁盒中央有一行漂亮的花体法文,大朵大朵地欧式花纹拱卫缠绕着它们。
      他摩挲着那淡淡的一行字母:Pandora
      这何尝不是一个潘朵拉的盒子。
      里面有各种思绪情语,好的,坏的,幸福的,悲伤的,嫉妒的,祝福的……唯独没有,希望……
      他打开它,所有的情绪都冲将出来;当他关上它,便唯独隔绝了希望。
      一个是花花公子,注定流浪的诗人;
      一个是象牙塔上的学者,注定束缚中前行。
      本来就没有任何可能,没有一丝希望。
      这一切本就是年少的情愫和悸动。无奈悸动持续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些。
      但总会过去的。
      他想着想着,感到既疲倦又困乏,于是抱着潘朵拉,伏在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花花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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