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照（飞欢）》枕水

1、秋水照 （上）

　　男人坐在桌旁，一杯一杯的喝酒。桌上放着好几只空的酒壶。他喝酒的时候姿势极其优雅，因此到不觉得他喝的很多。
　　男人满面的风霜，鬓角已经出现零星的白发。细看时，才会发现他的眼睛仿佛是柔碧的湖水，轻轻泛着睿智的涟漪，使人不由自主的忽略他的沧桑，全心被吸引进这双眼眸中，并为他的神彩着迷。
　　他披着一袭雪白的貂裘，一边喝酒，一边弯下腰撕心裂肺的咳嗽。面颊上很快浮现病态的嫣红，使他看起来更像是落魄多病的文士。现在，绝对没有人会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文没有丝毫杀气的男人竟是名动天下的小李飞刀——李寻欢。
　　李寻欢在等人。
　　他喝着酒，眼睛却盯着窗外白茫茫的雪野。这里曾是他回到关内碰到的第一家酒馆。李寻欢从来都是一个恋旧的人，恋旧的人便更容易寂寞。他一生厌恶寂寞，却偏偏要时时刻刻与寂寞为伍。
　　寂寞似乎已成为他的影子。
　　如影随行。
　　摇摇手中酒壶，放在一旁。
　　壶中的酒没有了，那么不如再添一壶。
　　“掌柜的，麻烦拿一壶酒。”李寻欢咳嗽几声，说道。
　　李寻欢喝着酒再次向窗外看，远处黑色的影子慢慢走过来，却不是阿飞，而是一个瘦小的孩子。
　　瘦小的孩子大约只有七八岁的年龄，摇摇晃晃的走着，双脚冻得青紫。他仿佛不知道寒冷似的，面上犹带着痴傻的笑容。
　　孩子慢慢走近酒馆，这时候，有人轻声的叹息道：“没想到竟然还是一个可怜的傻孩子！”
　　听闻，李寻欢笑笑，慢慢喝下一杯酒。
　　孩子轻快地走进酒馆，李寻欢才发现他不仅身上有含混的血迹，怀中竟然还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
　　“哪家的小孩子，这里怎么能随便进来？”酒店老板赶忙阻拦。
　　孩子微张开口，露出一排整齐可爱的牙齿，迷惘地盯着他，似乎在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孩子，回家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老板愈发焦急。
　　“可是，我饿。还有，”孩子歪着脑袋，将怀中的小动物——一只将死的小狗取出来，捧在手心，歪着脑袋说道：“它也饿。”
　　老板还似乎要阻拦，这时候，一个红衣的女子站起身，笑着说道：“老板，不过一个小孩子，不必为难，让他过来。”女子温柔的笑着，像最慈爱的小母亲，令人不忍拒绝。
　　老板身体微微颤抖着，小心的、不着痕迹的将孩子护在身后。
　　女子右手微微一抬，水蛇样的红绸飞扑到老板脖颈上，右臂杨柳扶风似的一摆，老板就摔出门外。而红绸像是有灵性，竟回转又扑向孩子。
　　空中激起的声响烈烈，如果这绸子缠上孩子的脖子，那么就不再是摔倒那样简单了。
　　孩子傻傻的站着，不闪不避。但其实，世上能避开这红绸的人也实在很少。所以他只有站着，等待死亡的临近。
　　闭上眼睛，孩子静静站着，然而意外的，却没有预想到的疼痛。
　　“睁开眼。”身旁传来男人温声的话语。
　　孩子猛地睁眼，眼中却是温柔的洁白。
　　会是谁？
　　仰起头，逆光中看到一个文弱坚韧的身形和一只苍白修长的手。
　　那只手用来写诗画画会更适合，但此时却攥着鲜红的绸缎保护起一个生命。也许攥并不适合，应该是轻轻握在手中，轻轻，仿佛在握谁家少女的柔荑。
　　男子——李寻欢低头对他安抚的一笑，“已经没事了。”声音低沉却意外让人心中安定。
　　孩子呆呆的点头，立刻飞快地跑出去，将门外的老板从雪地上扶起来。手指颤颤巍巍触在老板颈上。脸色蓦然一白，跌坐在地上。
　　而那边的女子脸颊已然泛红，却仍不能将红绸取回。
　　李寻欢不看女子一眼，只慢慢坐到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上。
　　红衣女子攥紧了绸子，使力往回拽。她已经顾不得自己本来美丽迷人的形象，因为使力，本来秀美的额头上青筋一根根的暴起，牙齿也咬得格格作响。
　　两人争执着，仿佛这红绸中是有极大的秘密似的。
　　“你放手！”女子简直是从牙缝中蹦出字来，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恨不能将眼前的男人拆吃入腹，然而实际是却是毫无办法。
　　李寻欢拿着红绸，仿佛毫不费力似的。
　　“我不放手，难道你就不知道把手拿开？”李寻欢淡淡说道。
　　他看着自己的另一只手，那只手的指尖忽而游鱼般的划出一只小刀，一只三寸七分长的小刀！
　　女子突然间呆立，将手上的红绸尽可能丢的离自己远一些，惊恐窒息的盯着这只薄而锋利的小刀，仿佛它会从任一诡异的角度扎自己的咽喉。
　　“你是……李寻欢！小李飞刀李寻欢！”女子惊声道。
　　李寻欢微微笑道：“没想到至今还有人记得我！他仔细将红绸一寸一寸的收在手中，而后侧手轻轻一抖，“琳琳朗朗”之声，一堆银亮的的短针摔在桌面上。
　　原来这红绸中竟藏有如此多的银针。如果刚才李寻欢松手的话，这些针孔拍就要伤及到无辜的性命了。
　　李寻欢拿出扁平的酒壶，灌下一大口酒，忽然就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好像要把内脏咳嗽出来才能罢休。
　　这段时间，那女子已经慢慢挪到窗边。
　　李寻欢忽然直起身子，道：“我劝你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那女子笑了笑，“难道你要我在这里等死？”
　　“在这里你不一定会死，出了屋子，就只能死。”李寻欢摇摇头，口气平淡到像在说这株梅花开得真好，但其中的警戒意味很明显。
　　女子眼珠转动，思虑一下，说道：“既然李大侠如此说了，那我只有听从了……”然而话音未落，她忽的向上一窜，就从窗子翻将出去，落在雪地上。
　　李寻欢仿佛没有看见她逃走似的，仍旧自顾自的喝着酒壶中的酒。
　　狠狠灌下一大口酒，咳嗽着，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嫣红。
　　这时候，抱着小动物的孩子突然冲进来，冲着李寻欢道：“你怎么能放她走？”眼泪在肮脏的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的痕迹。
　　孩子的全身都在颤抖者，也说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
　　李寻欢瞧这孩子的模样，突然笑了笑。
　　这一笑，竟是他看起来变得年轻潇洒起来。他本就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多年的沧桑也是掩盖不掉他潇洒与傲气，然而更平添出温和。
　　李寻欢拉过孩子，用袖子替孩子拭净脸上的泪痕，并解下貂裘将孩子裹起来。眼睛看向窗外，突然又显出悲悯与欢欣，可这两种情绪和在他眼中又出奇的自然，仿佛一顷湖泊接容万物。
　　他轻声对孩子说道：“只因为她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世上怎么会有人快过阿飞的剑？
　　阿飞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