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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药引 ...

  •   这是“思想热”再度大面积蔓延以来的第十五周,母亲在床上辗转反侧痛苦呻吟,宜野座徒劳地握着她的手,听她用咬着牙关的声音对他说“时间到了”,准得像个闹钟。他放开母亲的手,整理自己的仪表,并校正脸上眼镜的位置。
      “我会准时回来的。”
      母亲安然地笑着,她作手势示意他快走,当他一带上门把,里面就传来令人反胃的干呕声。
      啊啊。必须把药带回来。再不吃药的话……
      他这样焦虑地想着,脸上的表情却毫无变化。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机器人,“宜野座伸元”的标签只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生产批号:你看,我兢兢业业地工作,按照流程完成一切手续,为自己赢得工分;然后用工分换取配给。但是,只是抵上我全部的工分,仍然无法换取限额配给的抑制“思想热”的有限药品,更何况,工分还需要用于平常的吃穿用度。母亲病了,父亲是思想犯,只有自己可怜的一点儿分数可以使用。爱人?我没有爱人。
      该怎样生存下去呢?
      不,不能想。
      他克制住自己乱窜的念头,将它们压制在盒子里,并扣上沉重的大锁;就像他扣在母亲门前的那把,或是别人扣在他脑门上那把一样。他为自己穿上深蓝色的制服,走在成千的同僚之中,他们像洪水一样一言不发地听从局长的训示,情绪在一片聆听的寂然中默默涨潮,一丝不苟地依照条例和规定,像复制人一样机械地为自己配上配枪、警棍和磁暴手雷。
      “今天也请为了这座城市的和平与友爱而努力吧。”
      闸门打开,他们像洪水一样涌入城市之中,面对着每一张面无表情却又暗藏惊惧的脸孔。

      肩膀被拍了一下,是自己的搭档,宜野座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不过看胸牌上的编号,的确没错。
      “今天有处刑,你去看吗?我们可以一起。”
      对方轻松地问,那语气像是在问是否一起去逛夜市;宜野座整理着自己手头的档案,他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还差一点他就可以确定某个人的罪行,这样他又可以积上2点的工分。也许有人现在就会急匆匆地将案卷提交上去,不过他仍然要坚持到全部手续完成。绝不容许有丝毫懈怠,因为这可是人命攸关的大事,而这份工作是他赖以生存并引以为傲的重要存在。
      “不。我和母亲约好——”
      “我听说了。你母亲得了思想热,是吧?真是不幸。”
      那家伙压低了声音。
      “所以,你就更得去一趟了。处刑的就是‘药’啊。去得早的话,也许能分一杯热乎的呢。”
      宜野座感到全身一阵悚然。对方好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改主意了记得叫我。啊,还是说——”他站在办公室的门廊转头说道,“堂堂的候补干部,会害怕看处刑吗?想也不可能吧。”
      办公室里一阵低沉的哄笑。所有的眼睛像刺,朝着年轻俊朗的储备干部扎来。他强迫自己挺直背脊,从围观中大步走出去。

      我怎么可能害怕观看处刑?只不过是和母亲先有过约定罢了。但即使是这么想着,他也在半途生生拗转了方向;等到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裹挟在人群中,被拥挤的、嘈杂的人们向前搡着,一步步挪过冰冷的石板。
      “处刑!处刑!”孩子们叫着,他们的声音轻快如铃。
      “处刑!处刑!”年轻人们叫着,他们的声音满是狂热。
      “处刑!处刑!”中年人们叫着,他们的声音疲惫怨恨。
      “处刑!处刑!”老人们叫着,他们的声音沙哑怜悯。
      宜野座下意识地开合着嘴唇。母亲需要药。他望着押送车顶部的高台,母亲会死。父亲已经死了,我不能让母亲也这么死去。大钟敲响,喧嚣的人群像被按了什么按键一样陡然静止下来,然后他看见和他一样装束的人押送着一名伤痕累累的男子,几乎是拖曳着他走上去、像狗一样拴在处刑架上。
      “是磔刑吧?磔刑?”
      身边的一个人兴奋地怂着他的后背,宜野座听见自己木然的声音:“有什么区别?”
      “那样能多流点儿血。”
      对,我知道。□□的血是治疗思想热的良药,连配发的限额药品也是用他们的骨头研磨而成。这是毋庸置疑的,各种数据都显示治愈率高得惊人,因为是他们研发的病毒,并且他们早已服用了解药。但□□隐藏得太好,太难以抓到他们,所以药品才会短缺。是我们工作的问题,有必要再度检讨自己。他盯着台上,即将要被制成“药品”的男人低着他的头颅,看不清他的长相,有人在他身边站得笔直,拎着他脖颈的项圈,大肆地说着什么——口沫飞溅,群情激昂,人们猛烈地向着处刑车涌去,后面的人急切地想要到前面去,他们都高举着杯子——或是别的什么。
      宜野座被猛地推搡着、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就这么狠狠撞上押送车的铁皮、厚重冰冷的车厢刮擦着他的脸部,无数人攀着他的背脊,像要踩着他那样把重量压上来,以求更凑近那刑架上任人宰割的猎物,虔诚地简直像基督徒等待受洗。他勉强抬起脸,看到那奄奄一息的囚犯近在咫尺,透过栏杆垂下的指尖简直要碰到他的脸,刽子手用穿着皮靴的脚狠狠踏在囚徒的头顶上,昏迷中的野兽再度被撞击震醒,他抬起血污的眼睛。脸上几乎不剩下一块完好的皮肤,但那眼睛仍然冷得像是窥伺于暗处、狩猎着猎手的荧火,笔直地向着侵略者们扎来。

      宜野座倒吸了一口气,那眼神像把刀子,切开他的大脑,扎进他的心脏,流出的血带出他锁起埋藏的部分。这不可思议,他认得这名犯人。怎么可能?……这个人竟然是“药”?别开玩笑了。他救不了任何人,因为他甚至救不了自己;他对他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到每一寸肌肤的触感都能够回想,熟悉到即使没有尝过也知道他陌生的骨血的味道。

      是,我以为他死了,死在思想热的发作下,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隔离送进雪白的病房;直到那重厚重的帘幕落下前,我都像一个合格的爱人和家人那样、尽力地握着他的手。

      “啊……”
      他发出无意义地、低哑的音节。沸腾的人声会掩盖过去的,谁都不会发现;但那满是割痕和血痂的手指像是收到电波似的轻微地动了一下,宜野座抬起头,他看见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那起满血泡的嘴唇费力地开合着,也许吐出了声音,也许没有。但宜野座却像触电了似的,他挣扎着想向外挤去,但人群压着他,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他动弹不得。
      不,他怎么会活着?
      不,他和死了也没有两样了。
      不,不要去想,否则——

      无法控制。
      薄薄的雾气模糊了镜片,勉强阻挡了一些视线;但他尝到滑入嘴角的咸涩的味道。那味道迫使他张大了口,即使大脑疯狂地想要阻止也无法完全阻挡、最终发出像是监视仪下的雪花点那样断续的残片。
      “……狡……”
      夜幕来得陡然,一如同时响起的枪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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