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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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2日早上，经过一夜狂雨洗礼的成都，地面湿嗒得有些黏糊，阳光像是稀薄的棉花一样软而无力，火车北站进站口顶上的时钟正停在八点二十八分的位置。
邓微对着车站大门，倚在广场左侧的路灯柱子上等人，住在附近的营运部同事说上班顺路可以过来接他。
外地出差三个月，邓微突然有点不适应自己的家乡，他用陌生的眼光来回扫视着从出站口里走出的人们，他刚刚也是从那里出来的。
出站人数不多，稀稀拉拉的一个跟着一个，被书包压到驼背的学生、牵着行李箱的优雅女人以及拖着蛇皮袋子的粗鲁男人等等，身份虽各不相同，但到站后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却一模一样。
不，有一个人并没有松下气来，反而非常紧张。
邓微的视线穿过人群，到达出站口内部。一个背着鼓鼓的双肩包，穿白色连帽休闲服的男孩正在慌张地走来走去，边走边弯腰查看座椅和地面，好像在寻找什么，他像是来回蹿动的松鼠一样动作很快，在慢悠悠前行的人群中非常显眼。
邓微惊觉自己的眼珠无意识地随着那个男孩来回移动，下意识抖了抖身子，移开视线。
营运部的同事还没有来，邓微沿着车站广场的地砖线散漫地走着。他发现地砖线似乎是跟随垃圾桶的排列位置而设，几乎每走一段就会出现一个垃圾桶，在走到第三个垃圾桶的面前时，他看见那只垃圾桶的边缘挂着一个浅黄色的皮夹，皮夹整洁如新，像一个懒散的小人坐在上面，正享受雨后温柔的阳光。
邓微没有见过会把皮夹以这种形式丢到垃圾桶里的人，他把它捡起来，拍掉上面少许的灰尘后展开，没有一分钱也没有一张卡，只有一张身份证。
姓名陈青泽，性别男，民族汉，出生1989年12月20日，住址绵阳市涪城区高新街道绵兴东路65号，身份证背面印有绵阳市公安局涪城区分局。
陈青泽，这个名字让他想到恩泽这个词。
邓微的心突然被一种不思议的巧合给胶着住，让他动弹不得。他以前没有捡到过身份证，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处理，但是绝不会想要找到失主，顶多看两眼再放回原位。但是这一次他握着这张身份证和皮夹好久都没有做出决定。
身份证上的那张白皙脸庞稚气未脱，有着月牙形的眼睛却看不到一丝笑意，像是一杯被风吹洒的水，宁静得有点伤感。
颤抖的手指扯了扯单肩旅行包的背带，他重新步向车站内部。
背双肩包、穿白色连帽休闲服的男孩一走进广播室，邓微就盯着他的脸不放，果然是他，刚才在出站口后面徘徊的男孩。
“请问，”男孩的声音像葡萄汁一样涩中带甜，“这里是广播室吗？”
“是的，有什么事吗？”办公桌后面的中年女人回答。
男孩抿唇支吾着：“我是陈青泽，刚刚你们广播里找我。”
“噢，是你啊。”中年女人说完扭头寻找沙发上的邓微，邓微微笑着站起来走上前。
“您好。”
“您好。”陈青泽点了点头，然后就低下头一直盯着邓微西服的第二颗扣子。
“我刚刚在车站广场的垃圾桶前捡到一个皮夹。”
陈青泽听到皮夹两字睁大了眼，“真的吗？”
邓微把皮夹递给他，他接过去紧张地打开，然后定格在那里。
“钱没有了。”他的声音有点过于苦涩。
“我想应该是小偷拿走了钱，然后把皮夹顺手丢到垃圾桶里了。”邓微用处理公务一样机械的语气说。陈青泽丝毫没有怀疑邓微的说法，也没有耍赖缠住邓微要赔钱，只轻声地道了一句谢谢。
两人僵持着站在广播室里，陈青泽的眼珠来回扫视桌子、沙发和墙壁，看上去很想走，但邓微却用紧盯着他的脸的视线缠住他。
广播室的另一个办公人员拿着文件夹走进来时，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刚才接待陈青泽的中年女人终于叹气开声问：“你们两个要站到什么时候？很影响我们工作的。”
“对不起，”陈青泽轻声道歉，然后抬头看了看邓微，但那视线还不到一秒钟就移开了，“那，那我走了，真的谢谢你，谢谢。”
“不客气。”
反复说着谢谢的陈青泽跨着大步出了广播室，出了候车厅，出了火车站大门，最后在车站广场的尽头处站定，他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正踩在水坑里，眼前是一条马路，往左走是北三段，往右走是北二段，犹豫了一会儿后，他选择了左边。
他走在右侧的人行道上，眼睛一直盯着水饺店、炒面店和快餐店的玻璃窗，最后停在了一家面馆前，他凑近了店门柱子上的小黑板，粉笔字写着二两六元，三两七元。
邓微以为他要吃面，也难怪，现在还不到早上九点，正是吃早饭的时候。面馆老板问他要几两，陈青泽却摆摆手漠然地离开了。
他在北三段上越走越远，邓微保持一定的距离跟着他，邓微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他为什么要跟踪一个二十二岁的男孩？
到了北三段的岔路口，陈青泽再次站定了，左边是站东南一路，右边是北站东一路，他又选择了左边，这样一直走着，邓微发现陈青泽基本上在围着火车站转圈，与其说像一只迷路的小羊，不如说是一只恣意乱行的流浪猫。
躲在云后的太阳渐渐露头，邓微感受到阳光正在亲吻他的脸，他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了，他感觉自己已经远离市中心，到了郊区一样人烟稀少的地方。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邓微摸出来按下接听键。
是营运部的同事来接他了，不过邓微谢绝了同事的好意。
匆匆挂了电话，跟踪的目标却不见了。邓微一下急得有点冒汗，快步在马路两侧张望着。好在鼓鼓的双肩包和白色衣服很好认，马上就在街边的小店门口看见了他。目送陈青泽走进店里，邓微才从阴暗处出来眺望店内的情况。
是一家黄金典当的店，门前招牌是一块黑色铝塑板加LED彩灯拼装的，给人很不正规的感觉。
陈青泽一走进店里就看见带金项链穿着夏威夷印花图案的中年男人坐在电脑前玩斗地主，很明显他就是店老板。
“您好。”陈青泽礼貌地打招呼。
老板看了看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哟，来当东西啊。”
陈青泽环视整个店面，然后抿唇点了点头，取下双肩包，从最里层的口袋里拿出一条链子。老板接过来看了看，是条银色的长命锁，正面写着长命富贵四个字，下面吊着四个生了锈的小铜铃铛，的确有些地方会在小孩儿出生的时候送长命锁保佑子孙身体健康。
“一百五吧。”老板塌着脸把上身支在柜台上。
“一百五十块吗？”陈青泽问。
“对。”
“不能再多点吗？这锁在我出生以前就有了，起码也二十二年了。”陈青泽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可能还不太适应同陌生人讲话。
老板看着天真的客户，嗤笑了一声，“这不就是个装饰锁嘛，又不是古董，何况银子不值钱，到别处估计一百块都没人要。”
老板说得信誓旦旦，陈青泽有点被唬住了，轻声说，“那好吧。”
当他接过老板给的钱和票据时，身边突然暗下来，是店里来了第二个客人，陈青泽看着身边这个新客人吃了一惊。
“好巧啊。”邓微装着偶遇，镇定自若地望着陈青泽。
“是啊。”陈青泽微笑着。
“你来当东西吗？”
陈青泽点点头，“没错。”
“我是来买东西的，我有收集首饰的爱好。”邓微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让人有点想笑的话，而且还是谎言。陈青泽微张双唇看着眼前西装笔挺、文质彬彬的男人。
邓微不等陈青泽说些什么，将柜台上的银质长命锁拿起来，问：“这个多少钱？”
“三百。”老板说完后，陈青泽看了看他的脸，然后带着无奈的表情离开了柜台。
邓微买下这条生锈和磨损都很严重的长命锁，自然而然地跟在早已走到街上去的陈青泽身后。
“这是你卖给那个老板的吗？”邓微问。
陈青泽点了点头。
“看来你不喜欢这个锁。”
“没有，我不是不喜欢，这个锁我从出生起就带着了，是爸妈给我的。”陈青泽语速变快了，他很想澄清自己的心情。
“那你当掉，你爸妈会生气的。”
陈青泽沉默了，邓微继续问：“你是缺钱吗？”
陈青泽想了想，然后恩了一声。
“因为钱包被偷了吧？”
“是啊，里面是我所有的钱，我现在真是身无分文。”说到自己的痛处，陈青泽反倒比较放得开了。
“你打电话给你爸妈吧。”邓微提议。
“不用了。”
“为什么？”
陈青泽犹豫着说：“我没有手机。”
邓微有点不敢相信二十二岁的人没有手机，不过他还是从西装内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递到他手里。
陈青泽看了看手机屏幕就还给了邓微，”谢谢你，不过我不想打。”
“为什么？”
陈青泽再次犹豫了，这回他说：“我不想爸妈担心。”
邓微看出他在说谎。
“可是你这样，你爸妈会更担心。”
“我真的不用打电话，谢谢你了。”陈青泽不再想延续这个话题，转身就走。
邓微赶紧追上去，两人并肩走在不知道叫什么的路上。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邓微问。
“去找个工作。”
“身无分文找工作？可是你连住旅馆的钱都没有。”
“我有刚刚卖锁的一百五十块。”
“你觉得能撑几天？”
陈青泽说不过邓微，叹口气加快了脚步。邓微观察着他的侧脸，柔弱带着孩子气，不过那气质确实很像一杯静置的水。
两人久久没话。
邓微在脑海了整理了一下措辞，突然开口说：“其实，我的房子正在出租。”
“出租？”陈青泽一脸迷茫，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会说这个话题。
“房租是五百块一个月，二室一厅一卫，位置在青羊大道，环境还不错，不过缺点就是要跟我一起住才行，因为那是我家在出租。”
陈青泽不明所以的恩了一声。
“不如你租我的房子吧，一百五十块，可以让你住十天。”
陈青泽用怀疑和戒备的眼光看着邓微，然后加快了行走的速度。邓微知道他是把自己当坏人了。他赶在陈青泽前面拦住他，把自己的身份证亮出来。
“姓名邓微，性别男，出生1977年3月5日，住址青羊大道98号。”邓微说完就站在那里。
陈青泽愣愣地看着他的身份证，本来茫然的脸突然扑哧地笑了出来。
“这是你吗？一点也不像。”
邓微看了看自己身份证上的照片，还是十八岁稚气未脱的模样，当时因为正值高三复习阶段而一脸要死了的表情，一个人十八岁跟三十四岁总不会是相同的吧？邓微看着陈青泽那张笑脸默默想。
笑出声之后的陈青泽放松了很多，邓微接着说：“我在招商银行信用卡中心当客户经理，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我公司的电话，还有我公司的地址下南大街6号兴源商务写字楼，欢迎你随时找我的领导查证我有没有虚报。”
邓微说完，给了身边的陈青泽一个微笑，然后把他塞进了从路口招来的出租车，自己跟着坐了进去。
“青羊大道98号，光华馨地小区，谢谢。”邓微一边关车门一边对司机这样说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