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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缘身在此山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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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几许拨开眼前树枝,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来。一颗雪花轻巧地落在他鼻尖,随后化为雪水,浸入肌肤。
摇头甩了甩雪水,不顾自己还挂在灌木丛中,急急一眼望去,只见皑皑白雪,和一片青灰惨淡的天。
“也没什么稀奇嘛……”他轻声嘟囔,目光却透过大雪,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株常青树下。那树枝高耸似参天,树根盘虬如卧龙,仿佛已在此默然伫立了数万年。
树下站有一人,三千银丝如瀑,一袭月牙色单衣几乎淹没在雪中。沈几许怔怔看着那树下身影,一只小鸟落在他的头上,叽叽喳喳。
雪停了,却不知何时又会纷飞。在肃穆天地间,那树下之人便是唯一风景。不哭,不笑,不悲,不喜,就安静的站在那里,衣袂带清寒。如皎皎明月光,又如灼灼朝日辉。
他不自觉的将手从枝叶中探出,似乎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的可笑模样。
远处树下的静立的人似乎有所察觉,转头看他。眸若暮霭,惊了一池春水。
小鸟振翅而飞。她噗嗤的一下,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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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不周山。
师父曾说,西北海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这不周之山万年严寒,终年飘雪,坐落在大荒之北,是仙人所居之所。
沈几许这才挤出了灌木丛,漫不经心的掸去身上尘土,却是若有所思的沉默。向那人走近了,才发现。
刚想说话,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刚刚偷的一把仙草,他再次漫不经心的将仙草收入怀中,却发现她那一双红眸紧盯着他,清亮透彻。
“咳。”沈几许轻咳一声以掩尴尬,一株仙草市面价二两银子,他怀中总共五株,也就是十两银子!是怎么都不能还回去的。再看她白发异瞳,气息薄弱,也不见得有多深的功力。这一思忖考量,摸了摸怀中仙草,便也有底气了:“看什么看,小妖怪。”
那红眸之人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回过头继续看不远处两只小猫妖打架。
沈几许追着她的视线一看,便也凑过去看小猫打架。顶上的树叶绿得隆重,层层叠叠,遮天蔽日。雪又下起来了,阴霾覆盖了整片树林。
她皱眉,抬眼看他,一脸嫌恶。
……后来他俩是怎么打起来的,赤松子也不太清楚。当他赶到时,只见春意踩着那青衣道士一顿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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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不周山由赤松子暂管已有数千年。但他天性懒散,疲于打理山中事务,凡事是都以「顺其自然」给搪塞过去的。
不周山上的生灵皆因沾染了仙气,学得了幻化成妖的本事。资质过人便由赤松子捡了去,有一搭没一搭的亲自教化,以求终有一日飞升成仙。
在不周山上修行的小妖们都是不杀生、不吃肉的,除了春意。无心修行,自然百无禁忌。
她虽贪玩好吃,却是赤松子的大徒弟。曾听赤松子说过,她生来七魄少了一魄,所以……不记得前程往事,小妖们听说了都甚是同情。但没想到她反拿性格缺陷做借口,成日在山中称王称霸,无恶不作。
赤松子也是不管的。嗯,毕竟搓麻将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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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断了天柱,于是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从此河川变流,星辰移位,女娲才炼五色石补天。不周山山神陆吾在混乱中失踪,从此我便暂时接管了这不周仙山。”
赤松子居住的六合境是不周山上唯一不那么清冷,却又比哪里都清冷的地方。
迂回走廊,假山内湖,亭台楼阁,蜿蜒小径,柳绿桃红,一幅春光明媚的亮丽景色。可花红却不香,鸟飞却不鸣。风吹不来,雨渗不进,阳光始终保持同一角度永不变更。
空有风和日丽的好皮囊。
春意不喜欢这里,所以宁愿呆在冰天雪地里欺负其他小妖。她觉得再怎么冷,都比六合境好。
赤松子看着心不在焉的春意,无奈摇头,接着又意味深长的看着那道士。
沈几许只是扇着手中精致小碟:“哇,老头,你这南海镶珠钩花白玉盘好精致哦,也是用仙法变出来的咩?”
“……”赤松子一看,头一晕,差点站不稳。
这是上古珍宝啊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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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上古时期共工怒触不周山,有个不能不提到的人,颛顼。
颛顼乃五帝之一,亦是黄帝之孙。赤松子说那时他以水德为帝,被人们称作玄帝。
颛顼善于以德服人,十分聪慧,受天下人尊崇。而他的对手水神共工,却是个蛮横凶残的人。他十分妒忌颛顼,但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带兵攻上天宫。
那时的颛顼亲自率领天神迎战,二人从天宫辗转杀到了不周山,共工屡落下风。
或许共工也知道自己大势将去,一怒之下,转身便往挡去退路的不周山撞去,天柱拦腰而断。
于是天地倾斜,生灵涂炭,女娲补天。
有人说那场战争其实是二人的帝位之争,赤松子说到这儿,却笑着摇了摇头。就算共工整日没个正经,胡作非为,时常乱发了洪水又跑去治水,那他也清楚,那帝王之位,他不要,不屑要。
共工被诛杀后,赤松子四处游历,一路上听闻到的关于颛顼与共工之争的多种版本,简直是匪夷所思。共工攻上天宫的真实原因连神佛都不清楚,更何况人呢。人是看不见过程的,他们只知道结果,却能编出生动而荒唐的故事始末。
但或许也是正因共工被诛,颛顼才能继续维持仁君形象,受后世尊崇。
“沈道长,我便是为了此事召你前来。”
所以呢?沈几许瘪了瘪嘴。
“陆吾是不周山山神,那年天宫之战,他与共工九次交手,九次战败,并在颛顼诛杀共工之后再无音讯。本来天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谁知碰巧近日众多仙家天劫将至,纷纷下凡历练。玉帝嫌三界之事过于繁忙,这才听人说起数千年前失踪的那个大管家。 ”赤松子负手站在华丽殿堂前,衣裾翻飞似要乘风而去。
所以呢?沈几许甩了甩手。
“陆吾本是开明天兽,人面虎身,威慑百灵。而修成的仙体究竟是何模样……我记不怎么清了,不过西天观世音菩萨赐予他眉间的一点朱砂痣,是怎样也不会消失的。”
所以呢?沈几许皱了皱眉。
“……事成之后,不周山上的珍宝,任取。”
“……神仙爷爷,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呀?”沈几许突然一脸谄媚的凑到赤松子面前。
春意、赤松子:“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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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稍等……”眼见着道长大人转身就要走,赤松子抚了抚胡须甩了甩仙袍广袖,一脸严肃不容拒绝,“春意,你且随道长下山。”
坐在一旁的兔妖一声冷笑。她曾幻想过千次万次下山历练时的场景,却没想到……是跟这样一个蠢货妖道……说出来都要被后山的小妖们耻笑死。
突然她又一脸天真的问赤松子:“师父,你是为了更尽情的搓三人麻将才让我下山的吗?”
“……胡闹!!”赤松子含着一口老血,“明明是为了我后院的绿孔雀!”都快被你吃光了!
沈道长不耐烦了,揽过春意的脖子就往屋外走:“嘛呢嘛呢咱别唠嗑了行不,赶紧下山闯江湖撒……贫道饭都还没吃呢。”不管怀中炸毛挣扎的春意,又转过头,扬了扬手中的“南海镶珠钩花白玉盘”,对身后之人说:“老头儿,谢你的定金啊。”
“噗……”赤松子的一口千年老血终是喷了出来,“妖道!老妖道!你……你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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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三月天。
绿柳初芽,木杏初花。沈几许躺在马拉车的稻草上,恹恹欲睡。
春意可没这心情。抱着腿坐在摇晃的马车上,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这道士眉目清朗,除了衣服灰旧了些,和头顶上还晒着的仙草,完全一副正经人士的长相啊……咋看起来跟反派似的呢?
马儿的铁蹄避开一块小石头,高兴得一声长啸,紧跟着的却是车轮硌到石头车身一颠,把春意给颠躺下了。她本来想骂,无奈车夫却先开口了。骂骂咧咧的声音在空旷明亮的田野上显得特别有人情味。
算了,既然躺下了就躺好吧,暖洋洋的稻草好舒服啊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倔强什么,不过还是好气啊,好气啊。春意嘴唇微动,到底也没说话。
沈几许迷迷蒙蒙的睁开了眼。见她要睡不睡的看着自己,再加上现在微风拂面,阳光正好,便很自然伸手上去揉了揉她的头。
春意好说歹说也是修行数千年的老妖了,也免不得老脸一红,一巴掌给他扇了过去。